黃公略外孫記述:尋找黃公略烈士遺骸過程
總有好心人問我,你們家是怎么給你外公黃公略掃墓的,我都無言以對,因為誰也不知犧牲已90多年的外公到底安葬在了何處。然而近年來在黨和國家及眾多好心人的幫助下,黃公略的遺骸終于被找到了。我作為尋墓工作的啟動者和參與者,親歷了整個過程,為此特進行一番回顧,謹向為此事作出貢獻的所有人表達一份感恩之情。
母親畢生未能實現(xiàn)的夙愿
黃公略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高級指揮員,共和國三十六位軍事家之一。1928年與彭德懷等發(fā)動平江起義,曾任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五軍副軍長,第六軍(紅三軍)軍長,共同前委委員,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總前委委員;與毛澤東、朱德和彭德懷等創(chuàng)建中央革命根據(jù)地。曾以其出色的軍事才華和對革命的赤膽忠心在根據(jù)地軍民中享有崇高威望,與朱德、毛澤東、彭德懷被人們并稱為“朱、毛、彭、黃”。2009年,黃公略被中央宣傳部、中央組織部和總政治部等11個部門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
1931年9月15日,黃公略在指揮部隊轉移途中,于江西吉安東固六渡坳遭敵機襲擊,身中數(shù)彈,壯烈犧牲。在黃公略追悼大會上,毛澤東親自主持并撰寫挽聯(lián),對黃公略的光輝業(yè)績和卓著功勛作了高度概括:“廣州暴動不死,平江暴動不死,而今竟犧牲,堪恨大禍從天落;革命戰(zhàn)爭有功,游擊戰(zhàn)爭有功,畢生何奮勇,好教后世繼君來。”
限于當年惡劣戰(zhàn)爭條件,存在國民黨破壞的可能性,黨和紅軍將黃公略秘密安葬,安葬工作被列為高度機密,因此知情者少之又少,僅紅軍高層領導及參與安葬的人員掌握情況。1964年,中央軍委啟動尋找黃公略墓址工作,帶隊的是河南省許昌軍分區(qū)司令員高書官,他曾是黃公略犧牲前的勤務兵,當時年僅十三四歲。按照高書官的記憶,工作組在山上挖尋了20來天,僅挖到了一枚子彈殼,高書官推斷是黃公略使用過馬牌手槍的子彈殼,據(jù)此認定找到了黃公略的墳址。并推論沒有在此找到遺骸,是因黨和紅軍出于保護黃公略遺骸的目的,將黃公略的遺骸進行了轉移。然而,從后來尋找到黃公略遺骸后進行分析,當時這種推論不夠嚴謹,客觀上為后期再次尋找黃公略遺骸設置了障礙。
黃公略犧牲時,我母親黃歲新還不滿周歲,作為黃公略唯一的女兒,她常以不能尋找到父親的遺骸為人生憾事。20世紀80年代,母親帶領湖南省湘鄉(xiāng)縣黨史辦同志采訪當年在紅三軍工作過的陳奇涵上將、李聚奎上將、杜平中將和楊世明少將時,都對外公犧牲及安葬細節(jié)進行了詢問,并保留下珍貴的黨史資料。母親在1977年9月18日的日記中,詳細記錄了陳奇涵上將關于外公安葬地點的回憶。
1985年5月,母親黃歲新帶著我們?nèi)胰?,專程來到江西吉安。在六渡坳黃公略犧牲地,母親告訴我和妹妹張獻華,外公的遺骸至今還沒有找到,并囑咐我們要努力尋找。
要找到外公黃公略的遺骸,是我們兄妹及全家的執(zhí)念,希望以此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同時也是給共和國的黨史和軍史一個交代,但隨著時間漸近百年,這種希望也幾近于奢望。
尋祖之念獲多方支持
轉機出現(xiàn)在2019年,作為黃公略的外孫,我參加了江西衛(wèi)視《跨越時空的回信》節(jié)目的錄制。在節(jié)目中,我按記載,講述母親黃歲新在1964年參加了尋找黃公略墓址工作,并從外公犧牲處捧回了三抔土,以示懷念。然而,回家后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日記和1964年致吉安政府的信,其中提到由于沒有路費,她當年并沒有去江西尋墓。這三抔土的故事成了歷史懸案,但這事引導我開始了尋找黃公略墓址的歷程。
2020年9月26日,我借在湖南湘鄉(xiāng)修繕家族祖墳之機來到江西吉安東固六渡坳,在吉安東固革命歷史文化研究會會長羅義堅、秘書長唐禹成和吉安縣政協(xié)文史辦副主任曹小淦等同志陪同與協(xié)助下,在外公犧牲地捧回三抔土。后來我將這三抔土撒在黃家祖墳,寓意外公魂歸故里,圓這三抔土的故事。其間,唐禹成建議我重啟尋找黃公略墓址,對我有啟發(fā)。羅義堅對我說:憑感覺能找到!他的話堅定了我的尋墓決心。
對于我的尋墓意愿,江西省退役軍人事務廳、吉安市委市政府給予了理解和支持,特別是時任吉安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苑建華。苑建華憑著對黃公略烈士的崇敬之情,協(xié)調(diào)和組織了2020年10月29日的東固鄉(xiāng)座談會和11月19日的青原區(qū)尋墓工作推進會,對進一步厘清黃公略同志墓址真相,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兩次座談會上,吉安市中共黨史研究會會長、東固革命根據(jù)地研究會會長丁仁祥闡述了1964年高書官尋找方向是錯誤的,并對尋找墓地提出明確意見;興國縣原黨史辦主任胡玉春從軍史角度進行分析,黃公略是9月15日犧牲,紅軍是18日才從東固向興國轉移,有充足時間進行安葬。胡玉春還提供了當年紅三軍特務團老戰(zhàn)士鄒興福參與安葬黃公略的過程珍貴資料;唐禹成將堅持了十幾年的研究成果進行了交流,闡述1964年尋墓方向是錯誤的;白云山村老支部書記古君謀講述了當?shù)卮迕駬斓降墓撞墓适?吉安縣原黨史辦主任曹小淦提供了采訪當年東固公社書記王繼洪與高書官共同尋墓的情形記錄,回憶高書官剛到東固時信心滿滿,但一到山里就找不到方向。與會代表取得共識:1964年尋墓方向有誤,結論不嚴謹。黃公略墓址應是在白云山,坐北朝南,面對興國縣的齊分村,在一座破庵下,邊上有兩塊大石頭。
在兩次座談會的間隙,江西的王小榮導演帶領他的團隊和設備,匆匆趕到東固與我會合,馬不停蹄地對張家背、大坳、淘金坑、白云庵等幾個疑似墓址進行了地形航拍。
我整理了兩次座談會的成果,匯集了陳奇涵上將、杜平中將、楊世明少將等相關回憶史料和丁仁祥、胡玉春、唐禹城等專家的研究成果,收集了白云山村老支部書記古君謀和當?shù)刂檎吆笕说闹v述,整理了我的調(diào)研資料,引用了我母親的日記,加入王小榮導演的航拍視頻截圖,特別是引用了從國家專業(yè)機構取得的東固地區(qū)的三維地表圖,于2020年12月,匯編了《黃公略同志墓址黨史資料匯編》。這本資料匯編在技術角度為尋找黃公略墓址奠定了基礎。
2021年7月8日,江西省退役軍人事務廳副廳長張勇和褒揚紀念處謝快生等同志在省廳機關聽取了我的匯報。省廳領導認為黃公略政治地位較高,表示將積極向省委省政府報告,建議家屬也積極向中央和軍委報告,共同推進尋墓工作。
奇跡發(fā)生,唯有感恩
2021年2月27日和2021年7月20日,我分別兩次向中央軍委呈送了尋找黃公略同志墓址報告,附《黃公略同志墓址黨史資料匯編》。軍委首長對我的報告向相關部門作出批示。相關部門研究后明確“黃公略墓址互不印證”原則,權威機關對1964年高書官尋墓結論進行了質疑,就此打開了尋找黃公略同志墓址的政策大門。
在中央軍委的親切關懷下,退役軍人事務部直接領導這項工作的開展,在江西省退役軍人事務廳、吉安市委配合和支持下,吉安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具體落實尋墓工作,副局長劉燕海受命負責本項任務,他帶隊對《黃公略同志墓址黨史資料匯編》細節(jié)進行了核實和調(diào)研。由于本項工作啟動時是保密的,劉燕海承受巨大壓力,即使其間工作多么繁重,在年底工作總結時,他也不能對大家介紹。更深為感動的是,我們與白云山村老支部書記古君謀互不相識,他卻因對地形地貌熟悉而主動配合劉海燕十幾次翻遍白云山,對所有疑似地點進行考察,在實地調(diào)研中還兩次遭遇毒蛇襲擊。
2022年7月14日至15日,吉安市退役軍人事務局根據(jù)上級指示,對6處黃公略疑似墓址進行了挖掘。在這個過程中,我深知此次行動驚動陰陽二界,也許會驚動其他家先人。作為黃公略后人,每開挖一處,跪拜天地、山河。然而,6處疑似墓址都沒有找到遺骸,尋墓工作突然陷入僵局,所有人的情緒急轉直下,一切好像再次回到了原點。
也許是英靈再現(xiàn),誰也不曾想到,一個偶然的相遇,尋墓工作再次回歸正確的軌道上。2022年7月16日,即排除6處疑似墓址的第二天,我們所租住房屋的屋主劉節(jié)明,到東固鎮(zhèn)上買早點時,遇見東固革命根據(jù)地歷史文化研究會會員李周源。了解到我們正在東固尋找黃公略墓址,李周源透露了一個信息,黃公略的遺骸可能葬在村民黃富財?shù)淖鎵灷?,但是黃富財祖上有交代,墓址只能告訴黃公略的親人。
劉節(jié)明聽后大喜過望,二人很快聯(lián)系上了青原區(qū)退役軍人事務局原局長謝拔生。謝拔生向黃富財說明張忠是黃公略的親外孫,是時候告訴張忠了,這或許是最后的機會。當我、劉燕海和謝拔生等人一同前往六渡村,黃富財確認黃公略只有一個女兒,而我的確是黃公略外孫后,領我們到黃家后龍山上。我們終于看到了一座無碑墓穴,坐北朝南,朝向興國縣的齊分村,邊上有兩塊大石頭,上面有一座破庵?;痉侠蠈④妭兊拿枋?。
黃富財說:“小時候,奶奶清明帶著我和父親祭掃祖墓時,會給一座無碑墓掛紙,并且告訴我們說,這是黃公略的墳墓,不要對任何人說,只有他的親人找來了才能說。”
劉燕海作為現(xiàn)場負責人,始終堅定“不給歷史留下遺憾的信念”,在超出預定的工作范圍時,沒有放棄這個偶然的機會,果斷決定公示后挖掘。我現(xiàn)在心里還在感激他的有擔當和負責任。
2022年8月3日,無碑墓經(jīng)過挖掘后,挖到了骨頭。一切尚無定論,能做的就是等待DNA檢測結果。此次DNA生物遺傳檢定采用了父系和母系全面檢定程序。2023年2月28日,我協(xié)助吉安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安排黃公略父親哥哥的四個曾孫取樣比對,DNA結果吻合。2023年4月7日,我前往上海復旦大學實驗室配合取樣。2023年5月19日,專家出具認證結果。2023年7月26日,在技術論證基礎上,經(jīng)相關部門研究,最后結論:黃公略的遺骸已經(jīng)找到。我作為黃公略的后人,在各級黨組織領導下,參與到尋墓工作中,最終尋找到黃公略的遺骸,解開了難以置信的近百年迷局,終可告慰母親、告慰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告慰紅色老區(qū)人民,填補了黨史和軍史的空白。
在黃公略被秘密安葬近百年后,黨、國家、軍隊和人民沒有忘記他,各級機關認真、高效、科學開展尋墓工作。由于本項工作政策性和專業(yè)性極強,各級機關的干部付出多少心血我不得而知,但從公開報道中得知:退役軍人事務部部長裴金佳到江西與省委省政府領導研究和布置相關工作;副部長常正國親臨江西現(xiàn)場調(diào)研;退役軍人事務部褒揚紀念司司長李桂廣到湖南黃公略故居調(diào)研。無論是在調(diào)研期間還是挖掘過程中,一大批江西的機關干部、黨史專家及相關人員,積極投身于這項工作。
黃富財家祖孫三代為黃公略墓址保守了近百年秘密,實屬人間奇跡。丁仁祥和胡玉春作為江西省黨史權威專家,對黃公略墓址進行了長期研究,并積極提出意見;老書記古君謀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實地調(diào)研;青原區(qū)退役軍人事務局老局長謝拔生及時將黃富財引薦與我們,并做通黃富財?shù)乃枷牍ぷ?苑建華主任主動組織二次座談會。我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心中的無限感激之情,只能通過本文真實記錄下他們的無私奉獻。
(原文將刊載于《炎黃春秋》202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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