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會退出歐元嗎？

（《華夏時報》的訪問。向松祚答自盧森堡）

問：愛沙尼亞財長最近稱，歐元區(qū)應當擁有一種允許其成員國退出的機制。這樣的言論對于希臘等深陷債務危機的國家意味著什么？

答：沒有退出機制、沒有懲罰機制、沒有危機救助機制，是歐元制度設計的三大主要缺陷。然而，加入單一貨幣區(qū)不是簡單簽署一個條約或加入某個組織，可以輕易加入和退出。加入單一貨幣區(qū)是一個異常復雜的過程，退出單一貨幣區(qū)的過程將更加復雜和困難，牽涉到整個金融體系和經濟體系的正常運作，包括貨幣轉換、計算單位轉換、支付系統(tǒng)重建、所有賬戶調整等等，弄不好會導致急劇的資本外逃、財富轉移、金融體系動蕩乃至整個經濟的崩潰。

因此，歐元區(qū)主要領導人對于談論所謂退出機制都是非常慎重，三緘其口。德國總理默克爾最近更是下了“封口令”，禁止政府負責官員隨意談論債務違約和希臘退出歐元區(qū)，以免引起市場動蕩。

從歐元區(qū)主要領導人和歐元區(qū)內在運行機制兩方面觀察，我以為希臘退出歐元區(qū)的可能性極小，或者說是最后的選擇。歐元區(qū)的確有人在認真考慮退出機制的設計，但是，希臘退出歐元區(qū)可能產生的金融動蕩和危機傳染效應，難以估量，難以管理。救助希臘債務危機的主要辦法依然是“可控的債務重組”或“有序的違約和重組”。當前最緊迫的是需要制定明確的債務危機救助路線圖和戰(zhàn)略策略，以穩(wěn)定市場信心。

問：如果德國不能為希臘債務買單，希臘是否將在明年3月前退出歐元區(qū)？

救助希臘不是沒有資金，而是希臘國內的財政緊縮措施和經濟改革措施總是兌現不了承諾。就算希臘債務全部違約（事實不可能），也不過3000億歐元左右。問題的核心是希臘每次都不能兌現承諾，每一次都給市場信心以打擊，引發(fā)市場恐慌，迫使市場擔心其他國家（尤其是意大利）出現類似希臘的情況。希臘本身很小，債務規(guī)模不大，不過全球金融市場早就一體化，信息不對稱往往誘發(fā)市場崩潰。歐元區(qū)領導人已經認識到，需要針對各種情形包括最壞的情形拿出應對辦法。最近幾天就會有新的方案宣布。希臘退出歐元區(qū)只是一些人在議論，還沒有進入歐元區(qū)領導人的政策選項。

問：希臘退出或不退出歐元區(qū)的后果是什么？

退出歐元區(qū)比加入歐元區(qū)要復雜得多。一旦消息確認希臘將退出歐元區(qū)，必將誘發(fā)資金大規(guī)模外逃（目前希臘資金外逃情況本來就已經相當嚴重），導致整個金融體系和經濟體系崩潰，因為所有人都會擔心貨幣轉換或貶值將導致財富急劇縮水。所以希臘政府和歐元區(qū)領導人絕對不會輕率談論和允許退出歐元區(qū)。

當然，所謂“退出機制”也不僅僅就意味著重新啟用本國貨幣，它有許多方面。人們談論退出歐元區(qū)的好處，無非是說，如果希臘有自己的獨立貨幣，她就可以通過本幣貶值來刺激經濟

。然而，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哪兒能簡單通過操縱貨幣來解決根本經濟問題。何況，重新引入本國貨幣并將本國貨幣大幅度貶值，反而會加重希臘償債負擔，進一步惡化經濟狀況?，F在，希臘越來越多的領導人和民眾開始認識到，長期依賴借債消費是不可持續(xù)的，重新啟用本國貨幣也并非靈丹妙藥，需要降低生活水平或福利水平，需要徹底進行結構性改革，才能最終解決債務問題。

債務危機給德國和其他歐元區(qū)領導人最主要的教訓之一是：吸收新的單一貨幣成員國必須高度深重，當然，退出歐元區(qū)則必須慎之又慎！

問：退出歐元區(qū)對于相關成員國來說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假若歐元區(qū)領導人真的決定讓希臘退出或迫使希臘退出歐元區(qū)，歐元信心將會遭受沉重打擊，并引發(fā)股市和整個金融市場急劇動蕩，而且會波及全世界。與此同時，一旦希臘決定退出歐元區(qū)，意味著歐洲銀行體系所持有的希臘債券價值要大幅度縮水，銀行資本將受到致命傷害，政府將被迫大規(guī)模救助銀行體系和金融體系，所付出的代價將比救助希臘債務危機大得多！金融市場的特點是，一旦信心崩潰，本來穩(wěn)健的金融機構亦將難逃厄運，“多米諾骨牌效應”完全有可能摧毀許多國家的銀行金融體系，所以退出歐元區(qū)并非“走出菜園子”那么輕而易舉！

問：讓希臘和其他不符合條件的國家退出歐元區(qū)，這會是希臘和歐元區(qū)的唯一出路嗎？

歐元區(qū)的出路當然不是讓希臘退出歐元區(qū)。即使希臘退出歐元區(qū)，也不是讓歐元區(qū)強大的辦法，反而會嚴重削弱歐元區(qū)。

歐元區(qū)的出路在于：（1）健全明確的懲罰機制，對于出現嚴重財政赤字和債務負擔的國家，必須實施有效的懲罰措施，以避免其他國家重蹈覆轍。（2）建立健全財政整合機制和宏觀政策協(xié)調機制，尤其是加強歐盟的財政控制力度，包括設立一名歐元區(qū)的“財政沙皇”。（3）大力實施結構性經濟改革，重整歐元區(qū)競爭力，尤其是南歐諸國的競爭力。事實上，北歐各國總體經濟情況良好。（4）全力推進政治整合，最終實現某種形式的“歐洲合眾國”。

問：在請您回答“希臘會否退出歐元區(qū)”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知道早先已有觀點稱首先要回答以下這些問題：希臘自己愿意“退歐”嗎？肯定不會。其他歐元區(qū)成員國愿意希臘“退歐”嗎？不會。如果希臘“退歐”，歐元會變得更強大嗎？不會。希臘“退歐”、導致更多國家“退歐”、歐元喪失現有地位、歐盟一體化進程受阻，等等，最終對誰最為有利？美國。您同意這樣的觀點嗎？

歐元區(qū)出現問題，歐洲一體化受阻，對于世界經濟整體都是不利的。全球化時代沒有零和游戲，各國經濟聯(lián)系在一起，不存在簡單的一國受損、他國就受益的情況。我們不要以一種“零和游戲”的心態(tài)和邏輯來觀察世界，各國相互競爭的同時，相互依賴的程度更深。也正因此緣故，美國財長蓋特納匆忙訪問歐洲，希望幫助歐洲盡快解決債務危機，盡快穩(wěn)定歐元區(qū)，從而盡快穩(wěn)定全球經濟。

站在中國的利益立場，我們希望歐元區(qū)經濟穩(wěn)定，希望歐元穩(wěn)定。歐洲是中國出口企業(yè)的最大市場，出口的穩(wěn)定增長對于中國經濟穩(wěn)定增長依然重要。穩(wěn)定的歐元可以讓我們更好地實現海外投資的多元化，尤其是外匯儲備投資的多元化，也有助于國際貨幣體系的穩(wěn)定，有助于我們降低對美元資產的依賴，降低美元霸權體系的危害。

美國不希望任何貨幣取代美元，當然沒有錯。不過，要說美國人時刻都想打壓歐元，或者刻意制造事件摧毀歐元，或者對歐債危機幸災樂禍，則言過其實，與事實相悖。前面強調，今日各國經濟緊密相連，靠打壓他人來保護自己，早就不是可行的策略。美元崛起成為世界霸權貨幣，也不是靠打壓別國貨幣實現的，它是美國整體經濟實力迅速崛起的結果。我們今天觀察世界經濟、全球貨幣和各國競爭，不能簡單地以“此消彼長”的零和游戲邏輯來分析，更要破除淺薄無聊的陰謀論。

問：您正在參加的盧森堡會議，對于上述問題或其他相關問題有何看法？

歐洲人尤其是德國人對債務危機沒有那么悲觀，甚至可以說是坦然對待，他們對歐元信心滿滿。德國經濟依然具有非常強大的競爭力，德國制造依然是全球經濟絕對不可忽視的主要支柱。我們從德國學習的東西非常之多。

倒是中國國內媒體為歐債危機營造出了一種“世界末日”的氣氛，不過多數評論和報道是道聽途說、隨意幻想、皮毛之見，與真相無關。我們對歐洲、歐元、歐債危機的了解，主要是通過英國《金融時報》、《經濟學家》雜志、《華爾街日報》等英美媒體，報道和評論的都是二手信息。好些評論者和所謂經濟學家，可能從來沒有到過歐洲，沒有仔細研究過歐元的歷史，也竟然敢對歐元和歐債危機大放厥詞，是很不負責任的。

加強與歐洲的直接溝通、對話和了解，不要借助二手報道，不要過分依賴英美媒體，是未來中國和歐元區(qū)之間合作的一個大問題，異常重要。中國的外語教育是英語一邊倒，客觀上嚴重阻礙了我們了解其他世界，必須下大力氣改變之。

問：您認為短期內歐洲人對于歐債危機會有怎樣的解決方案，其對于世界經濟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前面已經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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