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海戰(zhàn)：走出近代中國海戰(zhàn)歷史的一戰(zhàn)

郭松民

現在大家都很關心南海。談到南海，就不能不提43年前在南海爆發(fā)的西沙海戰(zhàn)。

1974年1月19日，在西沙永樂環(huán)礁巡邏的4艘中國小型獵潛艇與“南越偽政權”(當時越南尚未統一，南半部為美國支持的“越南共和國”，“總統”阮文紹。由于未獲中國政府承認，因此被中國媒體稱為“南越偽政權”)海軍的4艘美式大型驅逐艦、護衛(wèi)艦對抗周旋多時，最后南越海軍首先開炮，挑起戰(zhàn)端。我軍立即還擊，海戰(zhàn)爆發(fā)。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zhàn)將南越軍艦擊傷、擊潰，但彈藥也基本耗盡。緊要關頭中國海軍2艘支援艦趕來參戰(zhàn)，迅速擊沉已遭重創(chuàng)的南越海軍10號艦，取得海戰(zhàn)完勝。

海戰(zhàn)獲勝次日，我軍發(fā)起奪島之戰(zhàn)，一舉收復被南越占領多年的珊瑚、甘泉、金銀三島。從此在南海西沙群島區(qū)域驅逐了南越勢力，牢牢控制了永樂群島核心區(qū)，為后來控制西沙邊緣島礁(中建島和華光礁、浪花礁等)及進軍南沙群島奠定了基礎。

中國成語“得隴望蜀”，從軍事地緣學的角度看，西沙為“隴”，南沙為“蜀”，43年前不得西沙之“隴”，今天就難得南沙之“蜀”。

當然，西沙、南沙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但屬于我們和我們能不能有效控制，仍然不是兩個可以相互替代的概念。

西沙海戰(zhàn)，可謂以弱勝強的典范。雖然海戰(zhàn)開始時，雙方軍艦的數量相當，但南越海軍4艘軍艦總噸位6000噸左右，火炮約50門;我海軍的4艘軍艦，總噸位才1600噸，還不及南越海軍旗艦5號“陳平重”艦(原為美國海軍巴尼加特級支援艦)一條艦的排水量(2080噸)，火炮少，口徑也小，但海戰(zhàn)的結局卻是中國海軍碾壓了南越海軍。

從純軍事的角度看，西沙海戰(zhàn)一邊倒的結局頗類似80年前中日甲午戰(zhàn)爭期間的黃海大海戰(zhàn)（當然規(guī)模要小的多）。區(qū)別在于，黃海海戰(zhàn)時，北洋水師的實力與日本聯合艦隊的實力勢均力敵。西沙海戰(zhàn)時，我人民海軍參戰(zhàn)部隊的實力則遠弱于南越海軍。

西沙海戰(zhàn)還有更重要的象征意義：這是中國海軍自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對外國海軍作戰(zhàn)第一次完勝。

近代中國海戰(zhàn)的歷史，提起來錐心泣血。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之后，直到新中國成立，中國有海無防，抗戰(zhàn)期間，國民黨海軍的主要作戰(zhàn)行動居然是自沉！西方列強的軍艦不僅視中國海防為無物之陣，而且自由進出中國的內河。南京作為民國首都，一直生活在列強，包括日本軍艦的炮口之下，列強軍艦經常一言不合就開炮。

1927年3月24日，英美為了向北伐軍施壓，停泊在長江江面上的英艦“良美拉爾特”號、美艦“諾亞343”號、“潑利司登344”號向南京城內進行猛烈炮擊，時間長達一小時之久，炸死炸傷中國軍民2000多人，毀壞房屋無數。1932年2月1日，為配合上海“一二八事變”中日軍的作戰(zhàn)行動，停泊在長江江面上的日本海軍“平戶”號、“対馬”號、“天龍”號、“三日月”號、“菊月”號、“望月”號等再次炮擊南京。對所有這些炮擊行動，國民政府都沒有采取任何軍事反擊行動，只會訴冤、抱屈。

列強軍艦在中國內河肆無忌憚的行動，終結1949年4月20日渡江戰(zhàn)役中解放軍炮擊英艦“紫石英”號。當時“紫石英”號強行闖入解放軍前線預定渡江江段，被解放軍炮兵擊成重傷擱淺，后趁夜逃走。從此之后，中國內河就再也沒有列強軍艦。

在西沙海戰(zhàn)中，南越海軍雖然不像英、美、日海軍那樣是一個值得夸耀的對手，但作為1840年以來，中國海軍對外作戰(zhàn)的首次完勝，其意義仍然不容低估：這意味著中國海軍終于走出了近代史。

令人有些不解的是，這樣一次從任何角度評價都意義重大的勝利，卻因為不幸發(fā)生在文革期間，受到一些人百般挑剔，說什么勝利是“誤打誤撞”者有之，什么“偏偏在西沙海戰(zhàn)中，我國卻要用小艇打大艦，‘以弱敵強’，十年動亂，造就了這樣的咄咄怪事”者亦有之，似乎打了勝仗反而有錯了。

斯大林有一句名言：“勝利者不受譴責！”為什么呢?因為戰(zhàn)爭是一切正確與錯誤的總體性、終極性檢驗。中國卻偏偏出現譴責勝利者的情況，概由于一觸及到文革，有些人就喪失了最起碼的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文革是一個長達十年的時間段，這個期間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人習慣于把所有的壞事都說成是文革造成的，而把所有的成績都說成是排除了文革的干擾取得的，于是文革就同時具備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品格：無所不能和百無一用。這不是很滑稽嗎？

西沙海戰(zhàn)時，我參戰(zhàn)部隊的實力弱于南越海軍，這沒有什么奇怪的，也和文革無關。從中國的角度來看，建設一支強大海軍需要一個近現代的工業(yè)體系和天文數字的財政支出，甲午戰(zhàn)后，中國始終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新中國成立后直到西沙海戰(zhàn)，這種條件開始出現了，但還不夠成熟。

從南越的角度看，它當然不可能同中國進行一個長時段的海軍競賽。但歷史的機緣是：1973年，美國正根據巴黎協定從越南撤軍。撤退以前將包括10余艘艦艇在內的一大批現代化海軍裝備移交給了“南越偽政權”，這讓南越海軍實力陡然暴漲，瞬間超過了中國南海艦隊，而阮文紹居然夢想憑借暫時的海上優(yōu)勢解決“黃沙群島”(即我國的西沙群島)問題。

中國和南越攤牌不可避免，雙方武器裝備條件就擺在那里，端看各自的主觀能動性發(fā)揮如何?如果“動亂”造成中國軍人戰(zhàn)斗意志衰退，軍事素質下降，最終導致戰(zhàn)爭失敗，那當然算挑剔者有理，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西沙海戰(zhàn)勝的出乎意料的精彩！

在軍艦噸位和火力配系遠遜與南越海軍的情況下，西沙海戰(zhàn)為什么能夠取得完勝?

第一，海軍指戰(zhàn)員和民兵戰(zhàn)斗意志旺盛，求戰(zhàn)心切。

從指揮員到普通一兵，不怕犧牲或者負傷，就怕打不上仗。

【西沙海戰(zhàn)前線總指揮魏鳴森將軍回憶：“我宣布編隊和永興島正式轉入戰(zhàn)時，準備作戰(zhàn)。得此消息，戰(zhàn)士們群情激昂，碼頭上口號聲此起彼伏。”

“15時整，271兩艇依次離開碼頭，加到最大航速，向永樂海域駛去。航渡期間，271高音喇叭里不停傳出各部門的挑戰(zhàn)書、決心書。”

越軍4號艦憑借噸位優(yōu)勢撞擊我漁船時，“漁民(民兵)們身背自動步槍，又從艙里跑了出來，把手榴彈、輕重機槍、高射機槍全部搬上甲板一字排開，進入戰(zhàn)位，有漁民仰頭大喊：‘媽的，來呀！’”

把南越海軍士兵看的目瞪口呆，也不敢還嘴，“4號艦炮口歸零，所謂炮口歸零就是火炮身管由瞄準狀態(tài)轉為上揚45度，意為友好。隨后又掛出OD旗，表示其操縱失靈，沖撞實屬無意。”】

民兵的氣勢壓過正規(guī)軍，除了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民，誰能做到？

19日上午，海戰(zhàn)打到了“決勝負”的11時20分，我海軍的生力軍281、282獵潛艇疾馳趕到，戰(zhàn)場上中國軍隊一片歡騰。

【“由劉喜中指揮的這兩艘艇為了早一點到達戰(zhàn)區(qū)，冒著風浪，以高于艦艇航速設計最高限的34節(jié)玩命急馳，終于及時趕到，勝利的天平最終倒向中方。南越艦以為中方眾多援兵到來，掉頭逃跑，被打殘的10號艦由于傷勢嚴重，遠遠地甩在了后面，281、282兩艇追上去，兩次齊射就將10號艦擊沉。”】

“高于設計航速”“玩命急馳”趕赴戰(zhàn)區(qū)，生怕打不上仗，這就是“動亂”期間中國海軍的精神狀態(tài)。

第二，靈活機動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把我軍武器裝備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最大，把南越海軍的優(yōu)勢壓縮到最低。

【魏鳴森回憶，戰(zhàn)前制定的戰(zhàn)術是，一旦開打，我軍艦艇就要快速抵近越軍艦艇，進入其射擊死角，“我方的打擊重點為敵艦耳(通信天線)、眼(雷達)、嘴(指揮所)3處，并以小口徑炮掃射其艙面，越艦人操炮術不及我軍，一旦炮瞄系統被毀，我軍將爭得極大優(yōu)勢。”】

這一戰(zhàn)術在戰(zhàn)斗開始后取得了極好的戰(zhàn)果。越艦像碩大的公牛被獵犬圍攻，雖威猛力大卻行動不便，大口徑火炮射速慢，而且中方艦艇處于其火力的死角，打不著近處的艦艇，不少越軍炮彈都打到己方的軍艦上。

【魏鳴森說：“抵進后，271編隊速射火力得到充分發(fā)揮，敵5號艦司令官中彈重傷，5號艦無心再戰(zhàn)，向外海退走。”

“389艦帶著愈燃愈大的火團再次奮力前驅，以85炮戮力射擊，擊穿敵10號指揮室，斃敵艦長及以下觀通指揮人員數人。敵10號艦被重創(chuàng)，失去控制。于10時35分撞上389艦體后部，此時的389號也已操縱不靈，2艦脫開后不久，389又與10號兩舷擦撞，艦體后部被撞傷。”】

更加充分體現我軍“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優(yōu)秀傳統的是出現了“海上拼刺刀”的場面——

【由于艦與艦靠的太近，雙方的火炮都派不上用場，389艦艦長肖德萬靈機一動：扔手榴彈!當時艦上裝了好幾箱手榴彈，準備給守島民兵送去，這時派上了用場。于是中國水兵們七手八腳地把一連串手榴彈扔上了南越10號艦，有人抄起沖鋒槍向10號艦掃射，甚至端起反坦克火箭筒對準越艦發(fā)射!南越水兵被打得暈頭轉向，以至于戰(zhàn)后南越向新聞界通報“共軍使用了冥河式導彈”?！?/span>

受美軍訓練，只會死扣戰(zhàn)斗條令的南越海軍哪里夢想過這種戰(zhàn)斗場面?開戰(zhàn)不久就完全喪失了戰(zhàn)場主動權和戰(zhàn)斗意志，而這也加速了他們的失敗。

第三，是不怕犧牲的勇敢精神。

戰(zhàn)斗打響之后，如果有人從空中俯瞰戰(zhàn)場，只要看一下雙方指揮員的指揮位置，就可以大致推斷出結局了：雙方的軍艦都設有裝甲指揮室，但視野狹小，難以統觀全局。中國海軍的指揮員都離開指揮室，冒著危險登上駕駛臺指揮作戰(zhàn)，南越海軍的指揮員則都躲在裝甲指揮室中指揮。

軍人怕死，就失去了打勝仗的基本條件。

在戰(zhàn)斗，南越海軍的艦艇一旦受傷就急著脫離戰(zhàn)區(qū)，而中國海軍則剛好相反，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脫離戰(zhàn)斗。

【魏鳴森說：“開戰(zhàn)時，271編隊距敵2000余米，剛開始沖鋒，274艇駕駛臺就被敵40炮擊中，政委馮松柏、副艇長周錫通中彈犧牲，多人負傷。所幸副大隊長羅梅盛及艇長李祥福沒有受傷。10時24分，274艇煙幕筒又被擊中，但毫不減速，緊隨271艇，冒著敵強大火力，拖著煙幕猛插敵陣，從2000米一直打到幾十米。”】

指揮員不怕犧牲，戰(zhàn)士也一樣。

【烈士郭玉東，是389號掃雷艦的炊事班長，戰(zhàn)斗中擔任堵漏組長，同時負責在彈藥艙輸送彈藥。激戰(zhàn)中，彈藥艙被炮彈擊中，海水從彈洞洶涌噴進。為了保持主機運轉，已經身負重傷的郭玉東脫下水兵服，裹在堵漏塞上，奮力堵住洞口。但洞口太大，涌進船艙的海水越來越多。危難時刻，郭玉東沒有選擇離艙，而是義無反顧的拿木樁頂住自己，然后用身體堵住漏洞。此后彈藥艙被再次擊中著火，郭玉東就保持著堵漏的姿勢，犧牲在艙內?！?/span>

第四，戰(zhàn)斗力堪比正規(guī)軍的民兵。

19日清晨，南越4、5號艦先后以40余人的特戰(zhàn)隊員，依靠皮劃艇強登琛航、廣金兩島，并向中國守島民兵開第一槍。結果被民兵擊斃1人、擊傷3人后，狼狽逃回。

【據當時在琛航島的民兵吳先鋒老人回憶，海灘上有個南越軍當官的，從腰里拿出一面南越旗幟，想趁勢插在島上。身為民兵二班長的吳先鋒立即端著沖鋒槍，一個箭步躍上去說：“你膽敢在中國的領土上插黑旗，就堅決把你消滅掉!”并將槍口捅到這個當官的胸膛，嚇得對方趕緊扔下旗幟。吳先鋒一腳將南越旗幟踩在腳底。敵人鉆進島內的陰謀沒有得逞，急得團團亂轉。站在一旁的敵報務兵拿起話筒剛要跟兵艦聯絡，民兵們大喝一聲：“這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不是你們西貢。不許通話!”這個報務兵嚇得話筒落在珊瑚礁上。

此時我埋伏在樹林里、戰(zhàn)壕中的民兵，都端槍沖了出來，把這些家伙壓在海灘上，有一個領頭的南越軍官賴著不走，指指海上的南越5號軍艦，用手比劃著，意思是回去不好向艦長交待，要求給他寫個紙條。

民兵蘇敏掏出鋼筆，在紙上寫道：“西沙群島和南威島正如整個南沙群島及中沙、東沙群島一樣，向來為中國領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這個南越領隊頭目，瞅了瞅那張紙，把它放進胸前口袋里。接著，民兵們硬是用刺刀押著他們，一步一步地走下珊瑚坎。最后，這些“特種兵”爬上橡皮舟，狼狽退出琛航島?！?/span>

民兵守衛(wèi)島礁，用輕武器保衛(wèi)漁船，不僅減輕了正規(guī)軍的壓力，也有力的配合正規(guī)軍的作戰(zhàn)。民兵雖然不是在文革當中產生的，但民兵的戰(zhàn)斗力卻在文革中間達到了高峰，“七億人民七億兵，萬里江山萬里營”。

西沙海戰(zhàn)，中國海軍勝在精神，勝在戰(zhàn)斗意志，勝在靈活機動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勝在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一言以蔽之，勝在毛澤東軍事思想！

南越海軍，敗在貪生怕死，片面依賴武器裝備，幻想火力強大的先進艦艇能夠自動帶來一場勝利。

今天中國海軍的武器裝備已經極大改善，很有可能成為僅次于美國海軍的世界第二大海上武裝力量。中國海軍最需要繼承西沙海戰(zhàn)的勝利精神，反對對先輩流血犧牲換來的寶貴經驗持輕薄態(tài)度。最需要避免的，則是重蹈南越海軍、北洋水師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