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首部戰(zhàn)爭大片是怎樣問世的?
《南征北戰(zhàn)》
新中國成立后,中央文化部電影局有關領導看到話劇《戰(zhàn)線》,決定將其搬上大銀幕。這部話劇是由時任華東軍區(qū)兼第三野戰(zhàn)軍宣傳部文藝科科長沈西蒙主持創(chuàng)作的。沈西蒙得令后,隨即力邀話劇《戰(zhàn)線》的編劇沈默君和導演顧寶璋,共同組成創(chuàng)作團隊,寫出了電影劇本《南征北戰(zhàn)》。1952年,上海電影制片廠完成拍攝,電影一上映,便引發(fā)觀影熱潮,成為新中國第一部具有史詩意義的戰(zhàn)爭片。沈西蒙、沈默君和顧寶璋這三位此后又分別寫出了《霓虹燈下的哨兵》《渡江偵察記》《東進序曲》,那是后話。
精兵強將 精心拍攝
《南征北戰(zhàn)》電影劇本得到了陳毅元帥的首肯。電影局局長袁牧之指定成蔭來執(zhí)導此片,成蔭當時因在東北電影制片廠導演了《鋼鐵戰(zhàn)士》引起巨大反響,剛剛調(diào)入中央文化部電影局擔任秘書長。成蔭又力邀湯曉丹來一起執(zhí)導《南征北戰(zhàn)》。湯曉丹在新中國成立前就曾導演了多部作品,非常有經(jīng)驗,新中國成立后入職上海電影制片廠,當時已經(jīng)拍攝了《勝利重逢》,成蔭非常喜歡。
電影中的戰(zhàn)爭場景
電影《南征北戰(zhàn)》的故事是根據(jù)人民解放軍在萊蕪戰(zhàn)役中殲滅國民黨李仙洲部這一真實事件采寫的。1947年初,國民黨軍隊在全國戰(zhàn)場上遭到人民解放軍嚴重打擊后,改變了戰(zhàn)略部署,集結(jié)優(yōu)勢兵力對我西北、華東兩個解放區(qū)進行重點進攻,解放軍某師一團一營的高營長率領部隊轉(zhuǎn)移到沂蒙山區(qū)的桃村待命。敵人以為解放軍敗退,集中30萬軍馬妄圖與解放軍決戰(zhàn)。我軍某師在桃村前方的大沙河阻擊敵人后向鳳凰山轉(zhuǎn)移,又在摩天嶺成功攔截前來增援的國民黨張軍長部,協(xié)助主力部隊全殲國民黨李軍長的7個師。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高營長奉命擔任圍殲援敵的先鋒,日夜兼程,偷渡大沙河,占領將軍廟車站,插入敵人的心臟,為最后全殲敵張軍長部并活捉張軍長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全片生動再現(xiàn)了毛澤東軍事思想中的“運動戰(zhàn)和游擊戰(zhàn)”,就像影片中劉沛然扮演的張連長所說:“營長,我搞明白了當時為什么我們大踏步向北撤退?為了集中我們的力量,把敵人一股一股地來殲滅他。”
電影拍攝時分成兩組,由成蔭帶領攝影師朱今明負責解放軍方面,湯曉丹帶領攝影師顧溫厚負責國民黨和游擊隊方面。兩位導演的特點也十分明顯。成蔭導演非常重視案頭工作,把每一個角色都研究透,然后和演員們在一起討論。而湯曉丹導演著重于事先排練,就是把每場戲拿出來讓演員像話劇一樣地排演一番,一是讓攝影和演員們熟悉場面調(diào)度和表演,二是在實拍時能順利通過,節(jié)省膠片。
總政治部調(diào)配了一個由步兵、炮兵、工兵等多兵種組成的混合編制營跟隨劇組拍攝,擔當片中解放軍和國民黨部隊的群演。這些剛從朝鮮戰(zhàn)場上下來的軍人,來不及回家,甚至軍裝都還沒來得及更換,就被調(diào)來劇組拍攝電影,可見部隊的組織紀律性有多么強大。但是在拍攝過程中還是碰到了“問題”,誰都不愿意出演國民黨軍隊的士兵,劇組只好耐心地做思想工作,說明拍電影是“假的”,但戰(zhàn)士們的情感還是放不下,思想還是想不通,最后劇組只得把戰(zhàn)士分成兩組,輪流出演解放軍和國民黨軍,這才得以順利拍攝。
電影中的行軍場景
電影拍攝過程中,吸引了不少群眾前來圍觀。大家看到解放軍戰(zhàn)士后,紛紛夾道歡迎,熱情地鼓掌;而看到頭戴鋼盔、穿著皮靴、手持卡賓槍的隊伍后,紛紛驚呼:“這些兔崽子怎么又回來了?”導演組趕忙上前解釋,眾人才恍然大悟。
為再現(xiàn)解放戰(zhàn)爭中民工踴躍支前的場面,攝制組邀請當?shù)乩相l(xiāng)來參演,由于老鄉(xiāng)們散居在各個村落,導演一度擔心他們不能按時到達拍攝地點。出人意料的是,開拍當天時間還沒到,拍攝點上便涌動著一隊隊人馬,有的推著小車,有的抬著擔架,還有的扛著門板。拍攝時正值初夏,當老鄉(xiāng)們聽說要拍冬天的戲時,馬上幫著劇組把場景范圍內(nèi)出現(xiàn)的樹葉都捋了個干凈,在場工作人員無不為之感動。
《南征北戰(zhàn)》不僅拍得艱苦,而且險情叢生。因為拍片用的TNT炸藥的威力可以炸翻一個水泥碉堡,拍攝時為防意外,煙火組都要在埋炸藥的地方畫上白圈用以提醒。即便這樣,由于技術手段落后,拍攝過程中發(fā)生的幾次事故還是令攝制組心痛不已。一是在拍攝“摩天嶺”戰(zhàn)斗中,大爆炸用的不是電啟動,而是點導火索。因為是在白天,導火索點著后不明顯,一個工兵班班長和圍觀的女同志沒有來得及跑開,被當場炸死。還有一次是在試戲的時候,一輛坦克開過時,路邊圍觀人群中有個小孩突然走過,不幸被坦克履帶卷了進去。
體驗生活 努力轉(zhuǎn)型
影片的主要演員來自剛剛成立的上海電影制片廠。扮演師政委的湯化達、營教導員潘文展、連指導員天然,以及飾演戰(zhàn)士陳德海、李進、劉永貴、丁寶山的王琪、鐵牛、仲星火、孫永平和趙大娘的扮演者布加里,均是剛剛從部隊文工團轉(zhuǎn)業(yè)到上影的演員。師長的扮演者陳戈是成蔭導演專門從電影局劇本創(chuàng)作所請來的。扮演張連長的演員劉沛然當時是四十七軍文工團的團長,在北京開會期間,被成蔭導演“抓了壯丁”。拍完此片后,劉沛然就留在了后來的八一電影制片廠,日后的電影《林海雪原》就出自他的手筆。影片中普通話并不標準的師長和張連長的人物塑造,至今仍是同類題材的高峰。
孫道臨(左)和王力(右)扮演的我軍戰(zhàn)前會議代表
高營長的扮演者馮、游擊隊隊長趙玉敏扮演者張瑞芳、二嫚的扮演者張鴻眉、永貴妻扮演者張慶芬,都曾經(jīng)是國統(tǒng)區(qū)的電影演員。他們剛進入共產(chǎn)黨領導的上海電影制片廠工作,紛紛把這部電影作為自己的轉(zhuǎn)型之作。
馮喆(左)扮演的高營長和劉沛然(右)扮演的張連長
這部電影一共只有四個女性角色,幾乎是“和尚戲”,女演員少,戲也不多,但四個女演員張瑞芳、布加里、張鴻眉、張慶芬一進組就下去體驗生活。1951年的冬天,除了布加里,其余三人對剛剛解放的農(nóng)村生活感到新鮮極了。她們?nèi)艘驗橐恢痹诔鞘虚L大,演戲也是演舞臺上的悲劇性人物,所以感覺自己是重新做人,重新開始。一下到農(nóng)村,張瑞芳等人根本不知道說些什么,就跟在布加里后面走。她們一時不知道同老鄉(xiāng)問什么話好,也不知道怎么交流。扮演趙大娘的布加里來自部隊文工團,大家就學她的問候方式:“大家好吧?收成怎么樣啊?”
張瑞芳扮演的游擊隊長趙玉敏
體驗生活的地方是在山東青州一個革命老區(qū),雖不是真正的貧困地區(qū),但當?shù)氐睦习傩辗浅闼亍R坏酵盹垥r間,大家坐在炕上圍成一圈,就喝點粥,笸籮里頭有自己種的煙葉,你抽完了我抽,我抽完了你抽,男女老少抽點煙消遣消遣,抽完就睡覺去了。當時演員們接觸的就是這樣一群老鄉(xiāng)。
有一天,一行四人碰見了一個長得挺富態(tài)的老太太,說話也和氣,就上前和她聊了聊。等回去向劇組匯報當天的“體驗成果”時,村里的老支書一聽,說:“哎喲,這是一個跳大神的,就她見過世面,所以跟你們聊得好。”大伙兒一聽忍俊不禁。
那時候村里的老鄉(xiāng)住得很分散,冬天也都在家里,很少出門。老支書說:“我們到冬天的時候,一天只吃一頓飯,你們跟著我們吃,我們過意不去,我們跟著你們吃,也受不了,給你們支一個小爐子吧。我去找個小油瓶,給你們打點油吧,我們一般也不吃油,以前做完菜撒上兩滴,現(xiàn)在也不吃了。”老支書在村里另外找了一處住的地方,那是平時給大家看書的地方,里邊有些圖書,一邊的屋頂都有點兒傾斜了,演員們在地上鋪了稻草當床睡覺。老支書拿了個小油壺拎了點兒油給她們送過來,幫她們支起一個小爐子,演員們就可以自己燒飯了。有時張瑞芳買來白菜,把菜心泡上花椒水當咸菜,生活上也是極度接近老百姓了。然后平時就到處找老鄉(xiāng)聊,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當時張瑞芳戴了一只挺普通的手表,支書的女婿問這是干啥的?張瑞芳說是看時間用的。“這有啥用,得多少錢?”張瑞芳說的錢數(shù)很便宜,但在當時也大概相當于一頭牛的價格。把支書的女婿嚇了一跳,說:“那太不值得了,買個老牛戴手上,你何必戴著它呢?!”
劇組中有人提出來沒見過怎么打游擊?是什么樣的人在打游擊?于是,組織上就調(diào)動了一些從前打過游擊的、擊斃過敵人的游擊隊戰(zhàn)斗英雄來,給演員們講當年打游擊的故事,演員們腦子里對于戰(zhàn)爭的空白印象一點一點地豐富起來。
演員里還有13個文工團的團長,他們普遍都有實際軍營生活經(jīng)驗。而國統(tǒng)區(qū)來的扮演正面角色的演員們,卻感覺到自己從前的一套表演風格都不管用了。開機拍攝的時候,連導演都覺得奇怪:“你們怎么突然變成一個新演員了,怎么什么都不會了,我讓你看鏡頭,你那么緊張干什么?”這些從國統(tǒng)區(qū)來的演員們就主動下到農(nóng)村,熟悉生活。因為他們戲里的服裝是找上海裁縫做的,領子都拿糨子刮得筆挺,他們就拿到河里去洗,洗完以后用棉花絮起來縫上,然后一天到晚都穿著,讓太陽曬得都掉了色,等到拍戲時就自然顯舊了,看上去和老鄉(xiāng)越來越像了。他們平時也有意識地遠離國統(tǒng)區(qū)扮演反面角色的演員,比如與趙丹等人日常都不來往,說:“我們不跟你們在一塊兒了,我們跟解放區(qū)的同志們在一起,多熏一熏吧。”
幾個女演員從沒有摸過槍,湯曉丹導演說:“你們幾個去試試打槍。”幾個人就到一個山頭上去練打槍,面對真子彈,她們是真緊張。張鴻眉對旁邊演嫂子的張慶芬說:“你先打吧。”就看張慶芬一只眼睛閉著,另一只眼睛睜著,眼皮緊張得直跳。輪到張鴻眉了,子彈上了膛,“”一槍打了出去,哪知后座力大,她差點坐到地上。隨后應該馬上拉槍栓把彈殼退出來,再打第二槍,可張鴻眉緊張得怎么也退不出來。一位跟組一起拍戲的戰(zhàn)士說:“你要快,‘’地打出去以后,趕緊拉槍栓,馬上推上去,子彈自己會進去的。”可張鴻眉怎么都學不會。最后的完成片中,張鴻眉打的兩槍,是分兩次拍攝剪輯而成的。
平時,演員們和跟組的戰(zhàn)士們在一塊兒生活。戰(zhàn)士們當時還忙于學速成識字法,演員們就教他們學識字,彼此間的關系越來越融洽,演員們在外形、動作、語氣上也潛移默化地發(fā)生著變化。
審查嚴格 有驚無險
拍攝的第一批樣片被送到北京審查,以決定演員是否合適,若不合適就要及時換人。因與國統(tǒng)區(qū)時期的表演風格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送審回來以后,大家又在一起互相找問題。有的說:“一點精神也沒有,這個角色還不如你個人樸實呢,你本身還有樸實的東西,角色反而沒表現(xiàn)出來。”有的稱:“馮演的營長不像,看上去雖然文氣,部隊里也有文的,但是沒有那么文的,英武也不是那樣。”還有人提出:“你還攙著傷兵呢,自己倒像個病人。”演員們都認為這是非常嚴肅認真的革命工作,受到批評的演員都做了詳細的筆記。在戰(zhàn)士們和文工團同志們的幫助排練下,演員們慢慢地都能夠勝任了。
同是國統(tǒng)區(qū)電影演員的孫道臨在片中扮演解放軍戰(zhàn)前會議代表,雖然只有一句臺詞,即:“看形勢還是很嚴重。”但他那時并沒有信心能夠繼續(xù)當演員,正準備改行當編劇。通過在《南征北戰(zhàn)》中,和成蔭、湯曉丹導演的合作,他堅定了自己的信心,并為影片擔任了片頭旁白,一年后成功地主演了沈默君編劇、湯曉丹導演的經(jīng)典名片《渡江偵察記》。
陳戈扮演的我軍師長
陳戈飾演的師長原本是從志愿軍調(diào)來的一位政委,審查意見說他太文氣,就把陳戈調(diào)來了。因為演員們都住在一個院,大家睡地鋪,男演員在南房,女演員在北房。晚上,陳戈一直在演練最后一大段臺詞:“在東北戰(zhàn)場上,在西北戰(zhàn)場上……”其他的演員也睡不著,一直聽著他在念,最后大家都睡著了,陳戈還在堅持練習。
陽華扮演的敵李軍長
影片中的反面人物也別具特色,項堃扮演的張軍長、白穆扮演的參謀長和陽華扮演的李軍長尤為出彩。為塑造好角色,他們前往從蘇州遷往山東禹城的“解放軍官訓練團”體驗生活,這個訓練團是教育改造國民黨軍官俘虜?shù)臋C構(gòu)。通過查看了大量的資料和國民黨軍官手書的“自供狀”,他們積累了大量主要反派的表演素材。正因為下了很大功夫,使得表演效果異常深刻。張軍長的臺詞“請你們堅持最后五分鐘,請你們堅持最后五分鐘!”和李軍長的臺詞“張軍長、張軍長,請你看在黨國的分上趕快伸出手來拉兄弟一把!”一度成為流傳最為廣泛的“名段名句”。
項堃扮演的敵張軍長和白穆扮演的敵參謀長
電影局的審查意見里還專門提到了張軍長的扮演者項堃的表演,說完全是形式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原來,項堃受到了蘇聯(lián)電影《攻克柏林》中扮演希特勒的演員的影響,那時一切都學“蘇聯(lián)老大哥”的,哪知全被否定了。成蔭導演在會上宣布:“項堃的表演,局里認為是形式主義的,要全部重拍。”會后,項堃找到導演說:“如果重新拍的話,希望給我一段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并且能不能給我一間屋子?”劇組同意了他的要求,在老鄉(xiāng)烤煙的房子里給他搭了一個鋪,項堃就在里面苦思冥想,還和搭檔白穆時常交換意見。通過“閉門思過”,項堃改變了路子,過去是把張軍長當“獸”來演,這次是把他當人來演,取得了良好的反響。電影公映的時候,恰逢蘇聯(lián)電影代表團訪華,導演格拉西莫夫認為張軍長這個角色塑造得很成功。
項堃劇照
電影上映后,上海過去的電影界和話劇界的同人們給出了一個結(jié)論:這些演員們都好像是換了一個人的感覺。
電影《南征北戰(zhàn)》由陳毅元帥、粟裕大將親自組織,當時投資百萬元,參演演員達3000人。這部戰(zhàn)爭大片拍攝公映至今已經(jīng)70多年了,它和八一電影制片廠分別于1962年、1965年出品的《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一起,被影迷們親切地稱為“老三戰(zhàn)”。
(作者單位:南京藝術學院口述歷史研究中心)
(原文刊載于《炎黃春秋》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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