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復興與人類的第二次啟蒙

在“二十一世紀中華文化世界論壇”第五次會議

“中華文化與和諧社會建設”國際學術研討會的發(fā)言

2008年11月21-30日

田辰山

北京外國語大學東西方關系中心

感謝給我機會參加這個重要的會議。感謝給我這個發(fā)言機會。幾年來我利用各種場合，在推動、呼吁：重視中西方兩個文化傳統(tǒng)的結構性差異！也想借今天這個機會，在“中華文化與和諧社會建設”議題之下，向各位學術界朋友匯報一下我最近在思考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與人類第二次啟蒙的偉大時代”。由于時間不多，只對這個問題做一個概括介紹，我的希望是引出一些朋友的興趣和疑問，我則可以將一些反應或質(zhì)疑納入我下一步對這個問題的思考之中。

可以說，目前中華民族的文化能對人類做出的貢獻凝聚在一點，就是和諧概念。這是西方人能夠理解、可以借鑒的世界觀和思維方式。不用搞普世價值，不搞絕對真理。中國的祖先最聰明，早就說沒有普世價值、絕對真理。今天在普世價值問題上的認識不清和困惑，應該說是現(xiàn)代人思維幼稚化，或退化。是很值得反思和警惕的。

我們現(xiàn)正處在一個歷史性的大轉變時期。世界的超級大國時代正在結束。目前中國在經(jīng)濟、政治方面的實力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墒窃谖幕矫?，中國與西方仍然不是在一個對稱和均衡的同等地位。安樂哲先生在這個看法上，用在美國的中國餐館中的“祈福點心”（fortune cookies）對這種情況作比喻。我覺得十分生動。

我想到的是，這個大轉變時期，轉變的將不僅是經(jīng)濟、政治實力，而且是文化。這很可能是人類第二次啟蒙時代的開始。我設想，這一次的啟蒙，是以東西方思想文化匯合為特征的，就像2008年在北京召開奧運會的新奧運哲學精神，是恢復人類各文明傳統(tǒng)有利于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精神元素，而不是單一的物質(zhì)與技術的發(fā)展，而是物質(zhì)與精神的結合發(fā)展。所以，第二次啟蒙不獨是西方的，它是地球上所有人類的啟蒙。

伴隨歐洲的文藝復興的第一次啟蒙初衷是打倒宗教迷信，恢復古希臘的人文精神。而這一次是屬于更大范疇人類的第二次文藝復興，是全球范圍的啟蒙。這次是打倒科學迷信，讓人從科學主義的奴役下解放出來，讓科學和技術作為為人可以掌握的工具，而不是人崇拜的絕對原則。科學要為無論是地球哪里的人走到一起，共同發(fā)展、共同繁榮的目的。

第一次啟蒙，復興了古希臘的人文精神，但是走了極端。第一點，走了一個二元對立—對神的否定變成了人文精神。但這個人文精神，側重于人的欲望和自私方面—也即個人主義—個人自私和為自己成了人生與社會的終極目的。從一套絕對真理走向了另一套絕對真理。第二點，上帝并沒有被打倒，而是變換了角色，成為為人類的自私和個人欲望服務和辯護的角色，成為自由主義的必然邏輯。過去上帝判為不對的人類行為，現(xiàn)在都判為對的（rights）,這就是翻譯為“權利”那個詞。第三點，從追求智慧變成追求知識。結果，知識作為力量，去征服、統(tǒng)治別人。也因此，由原來自然的美學思維轉換成為單線因果思維。從基督教以后，西方哲學就不談智慧。

“技術的勝利，似乎是以道德的敗壞為代價換來的。隨著人類愈益控制自然，個人卻似乎愈益成為別人的奴隸或自身的卑劣行為的奴隸。甚至科學的純潔光輝仿佛也只能在愚昧無知的黑暗背景上閃耀。我們的一切發(fā)現(xiàn)和進步，似乎結果是使物質(zhì)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則化為愚鈍的物質(zhì)力量。”[1]

需要一點解釋的是，第二次啟蒙是向科學主義、科學迷信、科學宗教挑戰(zhàn)，不是針對科學本身；而是向以科學作為手段的極端主義、科學主義騙人的偽客觀主義和反人類、反自然傾向抗爭，是要提倡科學的人類主義，以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為目的。也是說，把科學作為世界觀，作為為人類服務的方法論。

從西方傳統(tǒng)說，第二次啟蒙就是要恢復和發(fā)展第一問題思維，提倡第一問題思維與第二問題思維的結合。第一問題思維是美學思維，第二問題思維是直線式因果思維。這就是要對知識迷信，知識至上主義的挑戰(zhàn)，恢復和提倡對智慧的追求。第二次啟蒙的偉大時代，不是西方單一價值系統(tǒng)主宰的一統(tǒng)天下，而是有世界各民族文明文化參與對話的，是多元人文價值交流與互動的生動活潑局面。

第二啟蒙時代是早已開始直至如今發(fā)生金融危機才形成氣勢，并將延續(xù)成為今后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階段。這個啟蒙包括西方后現(xiàn)代思潮，其中有對西方現(xiàn)代性的批判和對傳統(tǒng)思想文化傳統(tǒng)的覺醒與復歸，也有對東方傳統(tǒng)文明和思想文化的覺醒與認同。西方和東方都產(chǎn)生尋找歷史、重新審視傳統(tǒng)和恢復自己傳統(tǒng)中的優(yōu)秀精神元素的意識。這個歷史時代在今天的環(huán)境條件，就是全球化。是全球化使人類面臨各種各樣的/不可回避的/挑戰(zhàn)未來生存和發(fā)展的問題。這些問題超出對現(xiàn)代性的追求/人類所具有的能力。而恰恰也是對現(xiàn)代性的一味追求和科學主義的迷信所帶給人類的危機。

中國經(jīng)過三十年改革開放，走過了曲曲折折的道路，現(xiàn)在展現(xiàn)的經(jīng)濟和政治實力，使人們終于看到中華民族復興的曙光。但是中華民族的復興，根本在于文化的復興；沒有文化的復興，經(jīng)濟和政治的復興是不完整的。中華民族的復興，最終是文化的復興。

儒學與西方思想進行對話機遇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因為1）后現(xiàn)代主義對現(xiàn)代主義提出了挑戰(zhàn)；2）文化批評家們對資本主義、民主以及技術的制度提出了質(zhì)疑；[i] 3）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專家們提出這樣一種觀點，認為中國早期哲學家都是后現(xiàn)代主義者；4）盡管中國與西方文化思想體系存在結構上的差異，但中國和西方學者們都在向?qū)Ψ矫M，以尋求對話的可能。[ii]

西方出現(xiàn)系統(tǒng)科學和美國20世紀80年代提出復雜系統(tǒng)，正是反映科學界對經(jīng)典狹義、單一系統(tǒng)研究的不充分的覺悟；單一性科學明顯對人類面臨的未來問題無能為力。美國新澤西州立大學斯圖爾特•考夫曼說：“通過諾貝爾獎的堂皇道路通常是用還原論方法開辟的，為一堆不同程度被理想化問題尋求解決方案時，多少背離了真實的世界，局限于找到一個解答，這就導致科學的越分越細碎。而真實世界卻要求我們采用更加整體的方法?！敝Z貝爾物理獎獲得者蓋爾曼（Munay Gell-Mann）則說，必須確定一個“確實宏偉的任務，就是實現(xiàn)正在興起的包括多學科的科學一體化?！?A title="" style="mso-footnote-id: ftn2" name=_ftnref2>[2]

西方科技在近代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人類運用科學和技術手段達到認識世界，還有遙遠路途。迄今西方取得的成就，畢竟是簡單系統(tǒng)、單一性研究。充分認識自然和社會，人類達到的可算是初級階段。科學任務將是綜合復雜的系統(tǒng)。探索內(nèi)容將從古典的“實質(zhì)性”（essence or substrum）基礎“規(guī)律”（law）轉向“聯(lián)系性”；將從直線思考方式轉向互系、多重性方式。相應地，概念性單一語言顯然是不能適應的。而漢語互系性、多重性、全息性的特點會占有很大優(yōu)勢。未來全球走向溝通，勢必沖破語言界限，為漢語提供發(fā)揮潛力的舞臺。人類科學向復雜系統(tǒng)進軍，漢語則因具開放性，吸取西語單一語義之便，迅速與西語結合，使自己更具未來科學術語資源的潛力，為科學進軍提供契機。有識之士會明白，這不是妄語。

文化的復興從目前狀況看是比較復雜的。因為中國文化被西方自由主義話語解構和扭曲了。中華文化價值曾一度成為被恥笑和奚落的對象。甚至連讓人們認同什么是中國文化問題也變得艱難了。文化不光是手工藝品、藝術等有形的東西，而是藝術、手工藝品、劇目等等所表現(xiàn)的更深刻的內(nèi)涵。

什么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內(nèi)涵？什么是中華民族精神？中華精神又是來自哪里？中國價值是什么？美國有個人主義，西方由自由民主人權，中國有什么？中國價值是不是在自由民主人權面前需要感到自慚形愧？中國是不是有價值成為自己的優(yōu)勢？或者具有至少可以與西方價值平起平坐的資格？這些都是作為中華民族的成員不能不好好思索、好好回答的問題。而要回答，就要比較，而比較，就要了解東西方兩大傳統(tǒng)體系，不僅了解自己，而且要更了解西方。要知道如何去評判這個問題，特別是站在中國的角度去評判，這就不能不懂中西方的結構差異。

   （2008年11月22日凌晨于廣州裕通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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