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生

游曉光

黑夜沉沉。鬼子的部隊大規(guī)模的進攻深入到黃河以東、宜昌一線，陷入了中國軍民抗戰(zhàn)的泥潭。日本法西斯氣急敗壞地想從泥潭里拔腳而出，把消滅共產(chǎn)黨八路軍的主戰(zhàn)場放在了太行山區(qū)。

老天單殺獨根苗。一九四二年連年的大旱，延續(xù)到一九四四年。晉東南的大地，一片枯焦。黎城的烈日當空，仿佛像一條旱龍，恨不得吸走河流、大地上的每一顆小水滴，可憐的農(nóng)民百姓給自己的收獲只不過是灶火里的柴草！

崎嶇蜿蜒的太行山道上。鬼子的輜重車輛隆隆作響，像篦頭發(fā)似的篦子，從武鄉(xiāng)到黎城篦過來篦過去，目標直指八路軍總部，恨不得一口氣把八路軍的首腦機關統(tǒng)統(tǒng)端掉！但根據(jù)地向來就是中國人民的根據(jù)地，鬼子來了老百姓就堅壁清野，叫你鬼子摸不見看不著；鬼子走了，抗日民主政權立馬熱熱烈烈、朝氣勃勃！盡管老百姓生活清苦，糠麩炒面野菜加樹葉，軍民的日子照常紅紅火火。

黎城西村的八路軍冀南銀行，在一陣陣鞭炮聲中重新開張了，這個中國人民銀行的前身，在麻田戰(zhàn)役中遭到日本鬼子重創(chuàng)，幾乎被摧毀：當時冀南銀行的鈔票炸得四散紛飛、人員傷亡慘重的情形，叫銀行老職員痛心疾首、唏噓不已！

八路軍三八五旅的野戰(zhàn)醫(yī)院——和平醫(yī)院分部，也設在黎城西村。當時，西村的百姓自己忍饑挨餓，也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滿足八路軍傷病員的需求。當鬼子來掃蕩時，八路軍傷病員就分頭隱蔽在各家各戶，受到西村老百姓舍命的保護！

一九四四年，黎城正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的一聲驚雷，震憾了世界——美國和英國的反法西斯力量在法國諾曼底半島登陸成功！這個偉大的轉折敲響了法西斯由強勢走向滅亡的喪鐘。

也就是在這一天凌晨四點，一個小生命在黎城縣西村，從八路軍媽媽王菊珍的懷中誕生！身為老紅軍出身的爸爸，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五旅衛(wèi)生處長游德順，為了紀念諾曼底反法西斯戰(zhàn)爭偉大轉折，特地為寶寶取名曉光——東方破曉，光芒萬丈！

一個小生命就這樣誕生了，但是能不能把他養(yǎng)活，卻成了問題。大旱之年，鬼子掃蕩，一個八路軍戰(zhàn)士，一個月定量只有七斤半帶皮的原糧！曉光剛出世，身體孱弱。菊珍媽媽抱著他，小腦瓜兒靠不住母親的胸懷，細細的脖子支撐不住娃娃的頭顱！陳錫聯(lián)旅長看到此情此景皺起眉頭，情急之下大聲而堅定地命令道：“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這個月給菊珍同志增加七斤半小米！”

接下去該怎么辦？爸爸媽媽要打鬼子，還要忙醫(yī)院的事，救治傷病員。只有一個辦法——請奶媽，把曉光托付給老鄉(xiāng)撫養(yǎng)。爸爸媽媽終于做出了果斷的決定。

爸爸找到了在西村工作的程有旦同志：“有旦同志，我有點兒困難能不能幫幫忙？”“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爸爸急切地說：“能不能找一個人家，幫我?guī)Ш⒆印?rdquo;有旦稍微遲疑了片刻，微笑了一下：“你要是信得過我，讓我們家來給你帶，我把他托付給我的弟弟程有才，我們?nèi)医o你擔保！”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當天晚上，媽媽菊珍喂了曉光一次奶。干癟的乳頭寶寶咂了幾口，奶水就沒有了。沒有奶吃的曉光哭得母親撕心裂肺！媽媽流著眼淚，找出幾尺粗布，湊了二斤棉花，準備第二天送給程家。

第二天蒙蒙亮，爸爸媽媽就起身，抱著寶寶曉光來到有才家。新爹爹滿心歡喜從菊珍媽媽手中接過曉光，微笑之中眼神又閃過一絲憂慮。爸爸德順一眼就覺察到了有才爹爹的心思。他握住有才的手說：“好兄弟，這孩子身子骨太單薄，只要我們盡到責任就行；他能不能活下來，就看老天爺?shù)脑旎蝗f一有什么閃失，那就是他的命了。萬一走到那一步，我絕不會怪罪你們！”有才爹爹堅定地說：“老游同志，你放心！有我程有才吃的，就有孩子吃的！”

奶娘程媽媽一一延麥英，滿心歡喜地端詳著這個新兒子。但是接撞而來的是娘娘的奶水同樣嚴重不足，曉光的哭聲在求救——誰來補足我需要的奶？曉光的哭聲又引起麥英娘娘的哭泣！

無奈之下，麥英娘娘找到了有旦大伯，大伯笑了：“奶不夠，你就抱過來，你嫂子喜枝不是也在喂娃娃嗎？”麥英娘娘終于破涕為笑！第二天，二大娘福秀也找上門來，爽朗地對娘娘說：“我也算一個！”麥英娘娘滿心歡喜！

西村的女人們有個習慣，鬼子不來掃蕩和平的日子，大家喜歡抱著娃娃在太陽地曬太陽，拉呱（聊天）、扎堆兒喂奶。每當娘娘奶水不足時，女人們就主動從娘娘手中接過曉光，一位一位地為他接力喂奶，時間長了，女人們對娃娃都產(chǎn)生了母愛之情。也不知是哪一位媽媽提議，給曉光起一個奶名。大家七嘴八舌，終于統(tǒng)一了意見——奶生！。

延麥英是曉光的第一位奶娘，接著就是李喜枝、裴福秀、申蓮英，以及不知名的娘娘群！百家奶娘的奶水營養(yǎng)豐富，黎城西村人民的奶水給了曉光生存與生命！那么多的媽媽哺育了曉光，奶生感激之恩，難以回報！

百家之恩給了奶生，德順爸爸則得以安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同鬼子殊死戰(zhàn)斗——讓無數(shù)指戰(zhàn)員在傷病之中起死回生；讓慘遭毒氣彈的干部戰(zhàn)士脫離了芥子氣對他們的傷害恢復健康；讓旅衛(wèi)生材料廠（現(xiàn)在國家大型制藥企業(yè)、原北京制藥廠、現(xiàn)雙鶴制藥集團前身）得以發(fā)展壯大；他所管轄的八路軍和平醫(yī)院分院也不斷地壯大！德順爸爸也牽掛著鄉(xiāng)親們。一天，福秀娘娘正在給奶生喂奶，忽然后窗戶飛進來一個玉茭面饃饃。福秀娘娘立即從前門張望，只見德順爸爸的背影漸行漸遠……。福秀娘娘含淚嘆息，自言自語地說：“不用結記俺們……”菊珍媽媽在和平醫(yī)院進步飛快，由一個普通看護，迅速成長為一名熟練的司藥。

奶生（曉光）一天天長大，越接近抗戰(zhàn)的勝利，敵人越加瘋狂！爹爹有才又當?shù)?、又當媽！當鬼子進村掃蕩，這位英勇的游擊隊長背起奶生就走！有時則把奶生放在戰(zhàn)壕里，向鬼子開火！如果來不及，他就把奶生揹在脊背上用三八大蓋阻擊敵人！這個奶生啊，竟然在爹爹的背上聽不見槍聲，呼呼地睡著了！

奶生的食量一天天增加，怎么辦？有才爹爹和麥英娘娘開始用奶生喜愛的酸菜湯和炒面糊糊喂養(yǎng)他，這等于從大人口中奪食啊!但是和往常一樣，幾位伯伯和娘娘從自家湊糧食做炒面，集中各家各戶的漿水菜，以滿足做酸菜湯的需要。當奶生離開黎城西村以后的最初幾年，他的家鄉(xiāng)口味一直沒有改變，給他下白面條，他就是不要，吵著、哭著、鬧著要“吃面面、喝湯湯！”，德順爸爸和菊珍媽媽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才知道奶生是要喝酸菜湯、吃炒面!但是德順爸爸和菊珍媽媽作出的炒面不對味兒，奶生就是個哭，搖頭不吃！實在沒辦法，在炒面里摻上甜柿子，才開始嘗嘗……。

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戰(zhàn)勝利了，德順爸爸、菊珍媽媽要下山去接受新的任務，為解放全中國做準備。德順爸爸和菊珍媽媽就要帶著奶生離開黎城了！臨行那天有才爹爹和麥英娘娘離不開奶生曉光，程爹爹決定送他們一程。有才爹爹送了一程又一程，整整步行了一百四十華里！天，漸漸地黑了下來，當晚德順爸爸與有才爹爹同炕談心到天明。有才爹爹這個剛強的漢子眼淚流個不停！德順爸爸對有才爹爹語重心長地說：“從今天起，我們就結成生死之交！曉光是我的親兒子，奶生也是你的親兒子，長大了他同樣有義務為你養(yǎng)老送終！

解放戰(zhàn)爭后期，有才爹爹的地方部隊改編成中國人民解放軍長江支隊，挺進福建建立新中國的紅色政權，奶生（曉光）就有了兩個幸福的家！

我就是現(xiàn)實版的程奶生（游曉光）！我的老家一是江西贛縣，二是山西黎城！

我一九四四年出生瀕臨死亡，是黎城人民拯救了我！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古稀之年，成為人民的教授、大學的領導者，陜西省高等學校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沒有辜負黎城老家親人爹娘的厚愛和希望，踏踏實實為人民服務了一輩子！我要感謝黎城百姓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我要用陳毅元帥的兩句詩告慰黎城的父老鄉(xiāng)親：

他是再生親父母，我是斗爭好兒郎，革命強中強！

2017年8月12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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