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獄中文稿書寫中共黨史的四個“第一”

劉明鋼

1934年10月，時任紅十軍團軍政委員會主席的方志敏率部北上。在國民黨軍隊重兵圍追堵截之下，北上部隊終因寡不敵眾而失利，方志敏不幸被捕。

1935年2月2日，方志敏等被國民黨軍警從上饒押往南昌，囚禁于“委員長行營駐贛綏靖公署”軍法處看守所。方志敏并沒有因身陷囹圄而停止戰(zhàn)斗，在短短六個多月中，以驚人的毅力和頑強的意志，克服種種難以想象的困難，寫下了《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可愛的中國》《清貧》《獄中紀實》等一批文稿，把對黨、對祖國、對人民的愛化成了血鑄的十三萬文字。不僅如此，這些文稿還書寫了中共黨史的四個“第一”。

一、在烈士遺文中具有第一影響力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中，無數(shù)革命先烈為了人民的利益獻出了生命，但其中僅有少數(shù)人有遺文存世。在這些先烈遺文中，方志敏的獄中文稿無疑具有第一影響力。

方志敏獄中文稿首次面世是在國外。1935年8月6日，方志敏在南昌英勇就義。1935年12月14日，在法國巴黎出版發(fā)行的第二期《救國時報》上，首次刊登“抗日烈士方志敏之遺書”，即《我們臨死以前的話》。1936年1月29日，在紀念方志敏烈士被俘一周年之際，《救國時報》又全文發(fā)表了方志敏《在獄中致全體同胞書》，重新發(fā)表《我們臨死以前的話》。

◆方志敏獄中文稿：《清貧》。

在國內(nèi)，方志敏文稿也得到廣泛的宣傳。1939年，霞社出版了方志敏的《方志敏自傳》(內(nèi)收《清貧》《可愛的中國》等文)。封面配有《清貧》烈士手跡影印。與此同時，上海還出現(xiàn)以“史社”名義出版的《民族解放先驅方志敏》。這兩本書是國內(nèi)最早出版的方志敏部分獄中文稿的合訂本。

1940年，八路軍重慶辦事處得到消息，有人手中有方志敏烈士的遺文，經(jīng)驗證系真品，于是花重金買下。這篇失而復得的文章便是《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葉劍英讀罷，感慨良多，揮筆寫下七絕《讀方志敏同志獄中手書有感》：

【“血染東南半壁紅，忍將奇績作奇功；文山去后南朝月，又照秦淮一葉楓。”】

作者高度贊揚了方志敏為中國革命作出的巨大犧牲，立下的不朽功勛，并贊頌方志敏是繼文天祥之后的又一個頂天立地的時代英雄。

◆方志敏獄中文稿：《可愛的中國》。

新中國成立后，方志敏的獄中文稿多次再版，特別是《可愛的中國》《清貧》曾被選入中學課本，成為家喻戶曉的傳世之作，上世紀50年代，還被翻譯成多國文字。

方志敏的獄中文稿是用生命譜寫的愛國主義的千古絕唱和革命英雄主義的如虹浩歌，其中《可愛的中國》堪稱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的《正氣歌》。方志敏是清貧精神的創(chuàng)造者和實踐者，他的《清貧》寫出“一向過著樸素的生活，從沒奢侈過”的人生態(tài)度，寫出了一個共產(chǎn)黨員“矜持不茍，舍己為公”的美德，也寫出了“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革命者能夠戰(zhàn)勝許多困難的地方”的真理，字字珠璣，擲地有聲，是他一生理想和追求的寫照，也影響和教育了幾代共產(chǎn)黨人。

二、是共產(chǎn)黨人撰寫的第一部蘇區(qū)史

在遺墨中，方志敏著筆最多的是他的反思。入獄之初，方志敏不僅“感到愁苦和屈辱”，更痛悔由于指揮失誤招致軍事上的失敗。他在文稿中寫下了當時的心境：

【“在回憶中最使我感覺痛苦的，就是想到了這次紅十軍團的失利！當時，不懂得錯誤在那（哪）里，現(xiàn)在想起來，明明白白的，那（哪）些是錯了的，那（哪）些是失敗的根源。如果不那樣做，如果這樣做，那（哪）還會失敗？自己那（哪）還會做俘虜？”】

在《贛東北蘇維埃創(chuàng)立的歷史》一文序言中，方志敏寫道：

【“在沒有槍斃以前，我應將贛東北蘇維埃的建設，寫一整篇出來”，“以供他們的參考，我們做錯了的，他們不再做，做對了的，他們可以效法做，遇著的困難，看看我們是用什么方法解決的”，“這算是我臨死前的一滴努力”?！?/p>

歷史的教訓，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于是，方志敏決定把“十余年斗爭的經(jīng)驗，特別是這次失敗的血的教訓”，用筆寫出來貢獻給黨?！段覐氖赂锩窢幍穆允觥肪褪欠街久粼讵z中寫的第一篇文稿，有六萬余字，主要回顧作者從事革命的經(jīng)歷，特別是對贛東北和閩浙贛蘇區(qū)形成、發(fā)展的歷程做了抒情的論證和理性的探索。

◆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

方志敏是中共早期革命者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創(chuàng)建的弋陽根據(jù)地——這種在本鄉(xiāng)本土就地發(fā)動農(nóng)民創(chuàng)建根據(jù)地和紅軍的方式，被毛澤東稱為“方志敏式”。

關于弋陽暴動，方志敏在文中寫道：聽了關于中央八七緊急會議的傳達之后，

【“心里‘好不滿心歡喜’！我急速將十枝槍運回，準備秋收暴動，計劃先攻下弋陽城，即以弋陽縣為根據(jù)地——這當然是一種幼稚的盲動主義的幻想。從此，我開始進行土地革命的斗爭了”?！?/p>

“秋暴未成村先毀”，方志敏不屈不撓，重新聯(lián)系群眾，成功地組織了橫豐的年關暴動。他自豪地寫道：

【“橫豐像一個革命的火藥箱，我毫不諱言的，我是燃線人，我走進橫豐，把這火藥箱的線點燃著，火藥爆炸了——革命的暴動很快就爆發(fā)起來了。”】

開辟根據(jù)地的斗爭是異常艱難的。方志敏寫道：“此時，我們的根據(jù)地，只有弋陽九區(qū)四十余村，與橫豐十余村，縱橫不過六七十里。”白軍“天天派隊圍山搜山，弄得我們不但無扎機關之處，連藏身地也難找到。日間不能走路，要在夜間悄悄的走；大路不能行，要找偏僻的小路走；房屋不能住，要躲在樹林里、巖石下或水溝里的茅棚里去住。一天要跑幾次兵，晚間躲在茅棚里睡覺，也得留心警戒，稍一不慎，就有被敵人打死或被俘的危險；環(huán)境的險惡和困難，是無以復加。但是，我們是為著主義的信仰，階級的解放，抱定了斗爭到底的決心，所以生活雖然痛苦，而精神還是非常愉快的。愈艱苦，愈奮斗！愈奮斗，愈快樂！”

在《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一文中，方志敏詳細記錄贛東北和閩浙贛蘇區(qū)從形成、發(fā)展到失敗的全過程，并有自己的分析與判斷。

一部完整的蘇區(qū)史，必須寫于這段歷史時期結束之后。因此，寫于閩浙贛根據(jù)地剛剛喪失之際的《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無疑是蘇區(qū)史的濫觴之作。

三、第一次詮釋蘇區(qū)精神

近些年來，研究和弘揚革命精神的活動蓬勃發(fā)展，成果豐碩。許多專家學者也都在革命精神研究方面傾注了大量的精力，對90年來革命、建設、改革開放歷程中產(chǎn)生的革命精神進行了研究總結，將革命精神的內(nèi)容不斷地豐富和發(fā)展，提出了許多新的概念，如：蘇區(qū)精神、井岡山精神、長征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等等。然而，在中國共產(chǎn)黨黨內(nèi)，誰是研究中國革命精神的開拓者、前驅者呢？

據(jù)筆者考證，第一個詮釋中國革命精神的人是方志敏，他的《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一文開創(chuàng)了詮釋中國革命精神的先河。

《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全文共31節(jié)，其中第27個小標題為：蘇維埃模范省的榮譽。

在《蘇維埃模范省的榮譽》一節(jié)中，方志敏寫道：

【“我自一九三○年當任蘇維埃工作，直到一九三四年都未有更換過，足足做了四年之久，自然做了不少的工作。關于贛東北蘇區(qū)的各種建設，假若還有時間的話，當另寫一專篇，此處怎樣也不能詳述出來，現(xiàn)在只講下列各件事情。”】

其后，方志敏并沒有寫“各件事情”，而是極為罕見地總結了蘇維埃精神層面的內(nèi)容，將蘇維埃精神的基本內(nèi)涵概括為：民主精神、創(chuàng)造精神、進步精神、刻苦精神、自我批評的精神以及與“工農(nóng)群眾聯(lián)成一片”的精神，并做了具體的分析與說明。該文雖沒有提出“蘇區(qū)精神”這個概念，但從這些內(nèi)容來看，實際上就是對蘇區(qū)精神基本內(nèi)涵的概括與總結。

在長期的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奮斗中，中國共產(chǎn)黨歷來注重精神力量的培養(yǎng)和運用，為革命斗爭提供了永不枯竭的精神動力。然而，由于斗爭任務緊迫，一個接一個，老一輩革命家往往無暇對革命精神進行研究與總結。而且，在一般情況下，總是先有事實，后形成概念，比如，蘇區(qū)精神在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就已形成，但蘇區(qū)精神這一概念的出現(xiàn)卻是新中國成立之后的事。在這種情況下，寫于1935年的《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開創(chuàng)了中共黨內(nèi)研究革命精神的先河。方志敏就是革命精神研究的開拓者、前驅者！

四、是著文披露國民黨監(jiān)獄黑暗的第一人

在獄中文稿中，揭露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的文字比重很大。盡管方志敏在獄中得到當局別有用心的“優(yōu)待”，但他仍心如刀絞，寢食難安。

【“自入獄后，親眼看見囚人們憔悴黃瘦的嘴臉，親耳聽見囚人們的悲嘆與哀號，親身感受到一切殘酷的待遇，迫得我不得不在未被法西斯蒂匪徒們殘殺之前，將獄中情形，描寫出來，使全國紅軍和革命的工農(nóng)群眾，知道他們同生共死患難的戰(zhàn)友們，正在國民黨監(jiān)獄內(nèi)，挨日子，受活罪，更加激怒起來，加緊奮斗，迅速摧毀國民黨的黑暗統(tǒng)治，為一切被槍殺、被斬首、被活活地折磨而死的戰(zhàn)友們復仇！”】

于是，他寫了《獄中紀實》《死！——共產(chǎn)主義的殉道者的記述》《記胡海、婁夢俠、謝名仁三同志之死》等披露國民黨監(jiān)獄黑暗的文章。其中，《獄中紀實》有1.2萬字，最為重要。

◆工人出版社出版的《獄中紀實》。

在《獄中紀實》一文中，方志敏寫道：監(jiān)獄是苦痛的堆場，是病菌的酵室，是黑暗的深淵，是“死之家”，是“石造的柩”，它是建筑在被統(tǒng)治階級的赤血與白骨之上的。

《獄中紀實》“專門敘述三等號囚人們的生活情形”，因為“三等號的囚人們，才真是苦極無告的。他們像落在熱鍋里的螞蟻一樣，輾轉掙扎，死完了才算。”

文章記載了國民黨監(jiān)獄虐待犯人的諸多方面，最令人刻骨銘心的是疾病對犯人的摧殘。方志敏寫道：在這樣的牢籠里，你就是一只鐵漢，也要病倒！疾病是比饑渴蟲虱更可怕的災禍。在《水滸傳》上寫的，每個新犯都要打下幾十“殺威棒”，現(xiàn)在，這里雖不打“殺威棒”，但疾病卻比“殺威棒”利害百倍！“殺威棒”只打得你皮破血流，疾病卻使你肉消血竭！二等號的囚人，病者占百分之五十以上，三等號的囚人，病者占百分之九十幾以上，不病的只有幾人而已！

【“在三等號中，這骷髏般的人，舉目皆是，浮來漂去，苦極無告！尤其是那些病者垂死之時，呼父號母，呼兄號弟，輾轉哀叫，慘不忍聞！尿屎都屙在身上和籠板上，自己就在尿屎中，爬著，滾著，抓著，摸著。沒有醫(yī)生醫(yī)治，也沒有一點水喝，就讓他哀叫一二天，斷氣才算。中央?yún)^(qū)有幾個區(qū)蘇主席，都是這樣磨死的，如不是親眼看到，真不相信人世間尚有如此悲慘事！病死人，簡直不算一回事，一天死三個四個，也不算什么，死一二個，那就算是好日腳了！”】

在長期的革命斗爭中，有被捕入獄經(jīng)歷的革命者大有人在，但他們絕大多數(shù)沒有寫作的條件。方志敏不僅身陷囹圄六個多月，耳聞目睹了監(jiān)獄的血腥與殘忍，而且爭取到自由創(chuàng)作的條件，最重要的是具有強烈的寫作欲望與激情，因此，方志敏成為著文披露國民黨監(jiān)獄黑暗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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