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批判新自由主義是不夠的:西方左翼學者對新自由主義批判的局限
20世紀80年代以來,全球政治經(jīng)濟思潮和政策的急劇右轉,被左翼學者概括為“新自由主義的興起”。
一方面,不同于一些左翼患有帽子先行的“痼疾”,關于新自由主義的踏實研究,確實對資本主義新階段的變化進行了有效批判;另一方面,也不同于西方馬克思主義各種流派對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關注,新自由主義批判一定程度上拓寬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的視野。同時要指出的是,在反動思潮橫行的今天,能夠保持對新自由主義的關注和批判,不失為是一種進步。
言歸正傳。對新自由主義的一系列批判盡管具有某些洞見,但并非沒有局限。對這些局限進行剖析,是本文的重點。
總的來說,新自由主義不論是作為一種思潮,還是一套政策,本質上是資本主義國家緩解經(jīng)濟危機、維護資產(chǎn)階級總利益的一種選擇。從這個角度看,它與凱恩斯主義沒有任何差別。當然,矮子里面拔高個,似乎國家調節(jié)的資本主義要比缺乏監(jiān)管的資本主義多少更有利于勞動者。實際上,這種判斷是有失偏頗的。特別是一些分析過于強調國家調節(jié)的優(yōu)越性,反倒促使自身在對資本主義制度進行批判時發(fā)生偏離與退縮。遺憾的是,對新自由主義保持警惕的許多左翼都掉入了這樣一個陷阱。
我以為,學界關于新自由主義批判存在如下幾個關聯(lián)著的局限。
首先,忽視了對國家性質的討論,更遑論對國家本質的認識。一個國家的性質并不取決于這個國家是偏愛政府調節(jié),還是青睞放松管制。對于一個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占主導地位,資產(chǎn)階級掌握政權的國家來說,政府調節(jié)也好,放松管制也罷,都是維護資本主義社會穩(wěn)定和資產(chǎn)階級利潤的手段。所以,僅僅從某一個標準出發(fā),評判政策的好壞,而不能上升到對生產(chǎn)方式及其所倚靠制度的批判,結論將是半截子的、羞羞答答的。有人可能會認為,一個專門從事經(jīng)濟研究的學者,并不需要在國家學說上發(fā)揮太多。在一定范圍內,這種認識或許是對的,因為在研究每一個具體的問題和政策時,并不需要像添加佐料一樣,硬生生地將對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或制度的譴責添加上去。然而,事實是許多對新自由主義持批判態(tài)度的學者,自始至終都沒有認識國家的意識。
一方面,將國家視作一個恒定不變的背景,一個超脫于經(jīng)濟關系之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政治經(jīng)濟學的褻瀆。世界上沒有純而又純的經(jīng)濟學,任何政策或是理論背后都代表著特定的政治制度和階級利益。另一方面,又要對這些學者做一個區(qū)分。一類是泛左翼群體,他們或許對科學社會主義沒有很好的認知,或許根本就不認同科學社會主義,總之,他們本就沒有想過要徹底變革整個社會制度。另一類是所謂的社會主義者,他們或許會在新自由主義批判的最后,點綴上幾句關于推翻資本主義制度的名言警句,暢想一下未來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遠大圖景,但從未將這種分析貫徹于自己的理論表述之中,不敢將矛頭指向國家政權,也提不出任何富有革命前景的政治方案,將批判局限于學術的死框之中??傊?,他們都淪為“形形色色的社會庸醫(yī)”,為延續(xù)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及其國家政權的生命出謀劃策,即“他們想用各種萬應靈丹和各種補綴辦法來消除社會弊病而毫不傷及資本和利潤”。
其次,在對國家認識不清的基礎上,左翼學者的解決途徑不是革命,而是走向改良主義。新自由主義的政策歸納起來,就是放松對資本的管制,轉向對勞工的打壓和剝奪福利。于是,用法律或是別的什么制度將資本監(jiān)督起來,恢復勞工福利和強化對勞工的保護,成為大多數(shù)左翼學者的政策主張。需要明確的是,馬克思主義并不反對改良。列寧曾在《馬克思主義和改良主義》一文的開篇指出:“馬克思主義者不同于無政府主義者,承認爭取改良的斗爭,即承認爭取改善勞動者境況的斗爭,盡管這種改善仍然不觸動統(tǒng)治階級手中的政權。”但是,馬克思主義是改良主義的死敵。列寧接著說:“但與此同時,馬克思主義者又最堅決地反對改良主義者,反對他們直接或間接地用改良來限制工人階級的意向和活動。改良主義是資產(chǎn)階級對工人的欺騙,只要存在著資本的統(tǒng)治,盡管有某些改善,工人總還是雇傭奴隸。”
簡言之,左翼學者如果只是將爭取改善工人境況的政策,視作一種妥協(xié)性的暫時的策略,既沒有墮落成一個改良主義者,也不放棄“真正‘歷史權利’”——革命權,那么他們是值得稱贊的。然而,現(xiàn)實利益極容易擊碎此種預想,多數(shù)左翼學者根本就沒有或者已經(jīng)喪失了“階級斗爭”的意識和行動力,而在資本主義強大的專政機器面前束手就擒、自我閹割。他們不再是對改良抱以單純的支持,已然成為改良主義的擁躉。特別地,這種改良主義的學說,成為國家主義者在理論上的天然陣地。他們試圖用這種被閹割的馬克思主義為自己的國家主義學說辯護,為自己的改良主義行徑背書。他們成為國家這個理想的總資本家的代言人。不過,歷史的辯證法會再次發(fā)揮作用,真假馬克思主義者將在一次次事變中得到分辨。拋棄革命的人,也終將被革命拋棄。
再次,這種改良的“洞見”,根本在于忽視了勞動者的主體性。批判新自由主義時,勞動者往往不是一個肩負著推翻資本主義歷史使命的主體,而成為一個遭受打壓、急需被保護的客體。恩格斯界定了科學社會主義的任務:“深入考察這一事業(yè)的歷史條件以及這一事業(yè)的性質本身,從而使負有使命完成這一事業(yè)的今天受壓迫的階級認識到自己的行動的條件和性質”。左翼學者或許嘗試考察事變的條件和性質,但是就如何使勞動者自身認識到事業(yè)的條件和性質這一重大任務毫無見地。“工人階級的解放應當是工人階級自己的事情”,工人階級的未來并不需要哪個先知先覺者,擘劃一套看似無懈可擊的制度愿景。工人階級要求用自己的行動改造眼前的世界。只不過,工人階級并非就是天然的革命者和富有經(jīng)驗的社會主義建設者,他們本身要經(jīng)歷一個長久的、飽受陣痛的成長成熟階段??茖W社會主義的職業(yè)研究者應該為縮短這段成熟期、減弱過程中的陣痛而努力。
所以,列寧關于馬克思主義者的兩條標準——“只有承認階級斗爭、同時也承認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人,才是馬克思主義者”——是極富遠見的。因為左翼學者如果不能克服精英氣,不投身于現(xiàn)實的運動,而把自己同無產(chǎn)階級的聯(lián)系擱置起來,及至試圖用少數(shù)人的謀劃來代替無產(chǎn)階級作為一個階級的行動,那么“馬克思主義變?yōu)橘Y產(chǎn)階級可以接受的東西”也就不奇怪了。資產(chǎn)階級完全可以偽裝成為這種精英,利用馬克思主義的旗號為資本主義的方案鼓與呼。相反,“無產(chǎn)階級專政”是對資本主義式的包辦代替(包著社會主義的皮)的堅決否定。
最后,用一種浪漫化的表達來評價左翼學者對新自由主義的批判,則是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喪失了改造現(xiàn)存秩序的想象力。新自由主義的鼓吹者撒切爾曾聲稱“別無選擇”,現(xiàn)在的左翼學者們由于局限在自己的學術小天地中,遠離真實的運動與斗爭,也面臨著“別無選擇”的窘境。腦海中缺乏對無產(chǎn)階級的社會主義的想象力,那就必然要被資產(chǎn)階級的形形色色的方案充斥。
需要澄清的是,對新自由主義進行批判的學者也不是鐵板一塊。所以,這里并非是要以偏概全或是求全責備。但是,上面指出的一般性問題警醒我們,除了要看到新自由主義思潮及其政策的極端反動性之外,更要看到整個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在歷史變遷中發(fā)生的量的變化與質的不變,看到資產(chǎn)階級及其政府的反動本質,看到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趨勢,看到不斷壯大的無產(chǎn)階級,以及看到通往新社會的卻又隱藏在舊社會中的條件。
面對現(xiàn)實的利益和關系時,如何展現(xiàn)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應有的勇氣和魄力,馬克思已然為我們作出了表率:“在科學的入口處,正像在地獄的入口處一樣,必須提出這樣的要求:
‘這里必須根絕一切猶豫;
這里任何怯懦都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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