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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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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向暉:我的外交生涯

我的外交生涯

熊向暉

周總理對我的幾次批評

(一)

英國陸軍元帥蒙哥馬利退出現(xiàn)役后,曾在1960年5月訪華。毛主席、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會見了他。他要求除會見我國領(lǐng)導(dǎo)人外,還要訪問幾個不對西方開放的城市??偫碓瓌t同意。外交部制定日程,組成接待小組,全程陪同。

9月7日,蒙哥馬利在陳毅副總理主持的歡迎會上發(fā)表講話,提出“和平三原則”:(1)都承認只有一個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2)都承認有兩個德國——東德和西德;(3)一切地方的一切武裝部隊都撤退到他們自己的國土上去。

周總理認為蒙哥馬利很有政治頭腦。他要我參加接待小組,陪蒙哥馬利去外地??偫碇甘?,要放手讓他看,舊中國遺留下的貧窮落后和新中國取得的成就,都是客觀存在,讓他自己看了做出結(jié)論。結(jié)合參觀訪問,幫助他盡量從本質(zhì)上了解新中國。

9月9日起,蒙哥馬利先后訪問了包頭、太原、西安、延安、三門峽、洛陽、鄭州、武漢,9月20日傍晚回到北京。21日凌晨2時許,總理找我到西花廳向他匯報。我的匯報較簡短,總理問得很仔細,對政治性問題問得特別細。匯報了兩個多小時,看來總理還滿意。我覺得總理該休息了,準備告辭。但總理又問我,在各地看了些什么文藝節(jié)目。我談到在洛陽時,當?shù)貫槊筛珩R利準備專場文藝演出,他不看,晚飯后讓我們陪他到街上散步,走過一個小劇場,他闖了進去,演的是豫劇《穆桂英掛帥》,翻譯向他簡介了劇情。他說:這出戲不好,怎么讓女人當元帥。我說:這是中國的民間傳奇,群眾很愛看。他說:愛看女人當元帥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愛看女人當元帥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我說:中國紅軍就有女戰(zhàn)士,現(xiàn)在解放軍有位女少將。他說:他對紅軍、解放軍一向很敬佩,不知道還有女少將,這有損解放軍的聲譽。我說:英國的女王也是女的,按照你們的體制,女王是英國國家元首和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這一來,他不吭聲了。

總理嚴肅地對我說:你講得太過分。你說這是民間傳奇就夠了。他有看法,何必駁他。他提出了和平三原則,難能可貴。你搞了這些年外交工作,還不曉得求同存異?弄得人家無話可說,就算你勝利了?魯迅講過,“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zhàn)斗”。引申一下,諷刺和挖苦決不是我們的外交??偫淼呐u很尖銳,但使我心服,我很想聽他多批評幾句,但總理卻改了語氣和話題。問我:蒙哥馬利最喜歡什么文藝節(jié)目。我答:雜技,特別是口技??偫韱枺核戳穗s技《搶椅子》沒有?我說:沒有??偫韽奈募蚶锶〕鰹槊筛珩R利安排的文藝晚會的節(jié)目單,其中沒有雜技和口技,卻有一出折子戲《木蘭從軍》。總理說:又是一個女元帥,幸虧問了你,不然他會以為我們故意刺他。總理馬上打電話給外交部禮賓司,要他從節(jié)目中撤掉《木蘭從軍》,加上口技、《搶椅子》和中國戲法,并指定了演員。

9月22日晚,總理在餞別蒙哥馬利的宴會上發(fā)表講話,稱贊蒙哥馬利提出的和平三原則是“抓住了解決國際重大問題的關(guān)鍵”,表示“完全贊同和支持”??偫磉€說,這次蒙哥馬利“親眼看到中國人民正在辛勤勞動,從事和平建設(shè)”,但“我們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還要經(jīng)過幾十年的長期努力,我們需要和平,需要朋友”。蒙哥馬利在講話中說,這次訪華“使我了解了“中國的命運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二)

1962年8月,我到倫敦擔任駐英國代辦。9月間,英國貿(mào)易大臣埃儒爾通知我:英國政府擬邀請中國外貿(mào)部副部長盧緒章于當年12月訪英。我請示國內(nèi)后,回答埃儒爾:中國政府感謝英國政府對盧的邀請,盧將會如期訪英。埃儒爾非常高興。他說:這是英中關(guān)系中的一件大事。第二天,英國政府宣布了這件事。

10月,印度再次在中印邊境挑起武裝沖突,我國被迫自衛(wèi)還擊。英國一些政客和報刊借機反華?!短K格蘭人報》稱,英國政府對中國外貿(mào)部副部長訪英之事將另作考慮。過了幾天,埃儒爾緊急約見我。他說:英國政府決定無限期推遲盧的訪問,半小時后就正式宣布。我竭力抑制憤怒的情緒,指出:英國政府出爾反爾,使我驚訝。盧的訪問日期是英國政府提出、中國政府同意的?,F(xiàn)在英國政府不同中國政府商量,單方面決定無限期推遲,而且馬上就要宣布,對這種不正常的做法,我個人表示遺憾。我將報告本國政府。

回到代辦處,我召集主要外交官開會。我說:對英國政府這種帝國主義的態(tài)度,應(yīng)當予以打擊。根據(jù)我的意見,急電外交部和外貿(mào)部,說明埃儒爾同我談話的情況以及我的表態(tài),并提出3點建議:(1)向英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2)主動宣布取消盧緒章的訪問;(3)削減從英國的進口。外交部復(fù)電同意我對埃儒爾的表態(tài),并要我以中國政府的名義向他重申,但不提保留進一步評論的權(quán)利。但復(fù)電中指出,3點建議不妥,不予采納,要我結(jié)合我國總的外交政策和對英工作方針,進行研究考慮并復(fù)。這顯然是認為所提建議不符合我國的外交政策和對英方針,讓我作檢討。我感到不能接受。在給外交部的復(fù)電中,我只表示,所提建議僅供參考,現(xiàn)服從部里決定,今后將在實際工作中加深對我國外交政策和對英方針的理解。

1963年春,盧緒章應(yīng)邀訪英,訪問很成功。這年秋天,我回國休假。總理找我談話,總理說:去年你提出3點建議,當時外交部和外貿(mào)部基本同意,到我這里擋住了。我讓外交部給你潑了冷水,希望你考慮。從你的電報看,你思想不通。現(xiàn)在我問你,當時提出這3點建議,出于什么考慮?我說:我本想當場對埃儒爾提出抗議,鑒于外交工作授權(quán)有限,我只表示遺憾;我覺得不夠分量,應(yīng)該用政府的名義提出抗議。英國雖已衰落,有時還有強烈的帝國主義氣焰。他們認為需要,就迫不及待地宣布邀請盧緒章訪英;他們認為不利,就單方面宣布推遲。這有些“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味道。我們主動取消盧的訪問,可以表現(xiàn)我們的高姿態(tài),英國的經(jīng)濟很大程度上靠外貿(mào),削減從英國的進口,才能刺痛它,加深它的內(nèi)部矛盾。對英國該拉就拉,該打就打。當時我覺得對這件事有必要給它沉重打擊,這是針鋒相對。

總理說:針鋒相對要看全局。美國對我們封鎖禁運,英國卻邀請我們外貿(mào)部副部長訪英,這就有區(qū)別,有矛盾,先要抓住這一點。印度是英聯(lián)邦的重要成員。中印發(fā)生武裝沖突,英國要是按原計劃邀盧緒章訪英,就不好向印度交代。他們的態(tài)度有反復(fù),說明內(nèi)部有爭論。他們決定無限期推遲,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中印沖突會持續(xù)多久。它只是推遲,留有余地。你為什么要把文章做絕?當然,英國的做法不大對頭,你向埃儒爾指出來,表示遺憾,這很好,再用政府的名義口頭重申一下就夠了,何必小題大作提抗議?我們的建設(shè)以自力更生為主,也要在平等互利的原則基礎(chǔ)上發(fā)展對外貿(mào)易。這在開國的時候就宣布了。我們是計劃經(jīng)濟,突然削減進口,首先對我們不利。英國同我們做生意的都是私營企業(yè),對我們的態(tài)度比較友好,削減訂貨,受損失的是他們,還會落下一個不遵守合同的壞名聲,你想到這些沒有?

我說:盧緒章訪英成功,證明我原來的想法和建議錯了,但我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偫韽姆结樥呱献髁司唧w分析,使我豁然開朗,對我是很大的教育。

總理說:我記得你是1919年出生的,已經(jīng)不是少年了,有時還那么“氣盛”。外交工作不能意氣用事,要有全局觀點,從多方面考慮。我這樣講,是希望你成熟一些,但不要因此就不勇于提出建議。

(三)

1971年7月9日至11日,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的國家安全事務(wù)助理基辛格秘密訪華,周總理讓我以他的助理名義參加會談。7月15日,中美雙方同時宣布:尼克松將于1972年5月以前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這一新聞?wù)饎恿耸澜纭?/span>

這年10月,基辛格一行14人來北京,為尼克松訪華作具體安排。總理主要同基辛格談判被稱為“上海公報”的內(nèi)容,并商定尼克松訪華日期為1972年2月21日至28日。

1972年1月,尼克松的國家安全事務(wù)副助理黑格一行18人(包括白宮發(fā)言人齊格勒)來華作技術(shù)安排。齊格勒提出,在尼克松訪華期間,隨行的大批記者將通過通訊衛(wèi)星播發(fā)電視、圖片、電訊等,請中國政府給予方便。他指出,在美國和其他許多國家,幾乎家家都有電視機,億萬人民渴望通過電視看到尼克松總統(tǒng)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實況,尼克松本人對此極為重視。

周總理讓我約有關(guān)部門的負責人開會討論此事。會上,國務(wù)院文化組負責人于會泳搶先發(fā)言。他說:我們絕對不能在中國向美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為尼克松進行電視宣傳,這也是“首長”的意見。與會的其他同志聽后,一言不發(fā),大家都明白,于會泳的“首長”是江青一伙。

我向總理作了匯報??偫碚f:豈有此理!過去美國政府一直敵視中國,現(xiàn)在美國總統(tǒng)要來中國訪問,這是歷史性的轉(zhuǎn)變。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億萬人民將通過電視看到尼克松訪華的情況,就會引起思考,增加對中國人民的了解和友誼。這是為尼克松做宣傳,還是為新中國做宣傳?

總理說:你告訴齊格勒,中國政府原則上同意他代表美國方面提出的這一要求。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通信衛(wèi)星,請他幫助我們租用。在轉(zhuǎn)播技術(shù)方面,也請美方協(xié)助。對此,齊格勒表示,尼克松訪華8天的租金估計要100萬美元,中國政府不必花錢租用,因為美國政府已經(jīng)準備了衛(wèi)星終端站,只要求中方在北京、上海、杭州修建地面工程,費用由美國承擔。我說:修建地面工程的費用由中國政府支付,只要美方技術(shù)協(xié)助。

我向總理匯報,并說:既然美國政府已做了準備,我們不必花那么多錢為美國記者租用電視、通信設(shè)施??偫砹⒓磁u我,他說:這不是花多少錢的問題,這是涉及我們主權(quán)的問題,在主權(quán)問題上絕不能有絲毫含糊。你告訴齊格勒:第一,請他負責為中國政府租用衛(wèi)星終端站,租用期是北京時間1972年2月21日上午1時至2月28日24時。第二,在租用期間,衛(wèi)星終端站的所有權(quán)屬于中國政府。美國方面事先向中國政府申請使用權(quán),中國政府將予同意。中國政府向使用者收取使用費。第三,租用費和使用費都要合理,要齊格勒提出具體數(shù)目。我們通過其他途徑了解國際上的一般價格,不做“冤大頭”。

我將總理的指示向齊格勒講了,他很驚訝,想了一會兒說: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談判對手。我完全接受中國政府提出的前兩點辦法。請放心,租用費一定很合理。我很佩服你們的精明,我更佩服你們處處注意維護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尊嚴。我將把這一深刻印象報告尼克松總統(tǒng)。我還要坦率地說:現(xiàn)在我完全同意基辛格博士的看法:周恩來總理是世界上罕見的、令人衷心敬佩的、偉大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1972年毛澤東同尼克松的談話

1972年2月21日至28日,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21日下午,毛澤東主席會見尼克松總統(tǒng),在座的有周恩來總理、基辛格博士;譯員是唐聞生,記錄是王海容。

(一)

(1)這次談話是這樣開始的:[1]

毛主席談笑風生,寓意深刻。他向尼克松表示歡迎和寒暄后風趣地說:“今天你在飛機上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要我們談的問題限制在哲學方面。對于這個問題我沒有什么可說的,應(yīng)該請基辛格博士談一談。”基辛格馬上說:“我過去在哈佛大學教書時,指定我的學生要讀主席的文選。”下述照抄原紀錄相應(yīng)部分:

【毛:昨天你在飛機上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說是我們幾個要吹的問題限于哲學方面。(眾笑)

尼: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讀了主席的詩詞和講話,我知道主席是一位思想深刻的哲學家。

毛:(指基)他是博士。

尼:他是一位思想博士。

毛:(指基)今天主講要請他,博士,philosopher(哲學家),哲學博士。

尼:他是一位哲學專家。

基:我過去在哈佛大學教書時,指定我的學生要讀主席的選集?!?/span>

(2)關(guān)于這次談話的開始部分,基辛格作了如下描述:

【毛評論了尼克松在飛機上對喬冠華說的一句話,即他認為毛澤東是可以同他談?wù)軐W的人。(這是又一個例子,說明中國人內(nèi)部聯(lián)系特別迅速,而且對毛的匯報很詳盡)他開玩笑說,哲學可是個“難題”。對于這個題目他沒有什么有意思的話可說,可能應(yīng)該請基辛格博士談一談。】

基辛格判斷:尼克松在飛機上對喬冠華說,毛澤東是可以同他談?wù)軐W的人,中國人很快向毛主席匯報,因此,毛主席會見尼克松時就說,哲學可是個“難題”。

但是,在這次談話中,尼克松和毛澤東都沒有談唯物主義、唯心主義之類的哲學問題。尼克松所說的“哲學”究竟是什么意思?對此,基辛格未作解釋,《訪華》未作探索。其實,按原記錄作些查證,答案就在新華社編印的《參考資料》1972年2月21日上午版第一頁的合眾國際社的一則電訊中,現(xiàn)節(jié)錄如下:

[合眾國際社關(guān)島阿加尼亞二月二十日電](記者:諾曼·肯普斯特)尼克松總統(tǒng)今天說,他準備同中國領(lǐng)導(dǎo)人進行馬拉松式的會談,如果這些會談證明在緩和中美緊張局勢方面有成果的話。

尼克松在他的藍、白、銀三色的“七六年精神號”噴氣式飛機上對記者們說:“我們的主人想?yún)⒓訒劧嗑?,我就準備參加會談多久?rdquo;總統(tǒng)說,他期望他同共產(chǎn)黨主席毛澤東和周恩來總理的談話從哲學的角度來進行,而不是只集中討論眼前的問題。

(中略四段)

尼克松說,毛和周都是“有哲學頭腦的人物,他們不是僅僅講究實際的、注意日常問題的領(lǐng)導(dǎo)人”。他說:“他們是一些眼光看得很遠的人。”他說:“我自己對世界上的長期的和雙邊的問題的態(tài)度不是策略性的。美國領(lǐng)導(dǎo)人的眼光必須看得很遠——我們的政策辯論必須根據(jù)一項妥善地制訂、并且為人們充分了解的哲學,這是我們國際關(guān)系的基礎(chǔ)。”】

在這里,“哲學”具有特殊的含意。尼克松所說的“哲學的角度”,是指“不是只集中討論眼前的問題”,而是“眼光看得很遠的”。他說,他對(中美)“雙邊的問題的態(tài)度不是策略性的”,美國“國際關(guān)系的基礎(chǔ)”是(由他)“妥善制訂”的“哲學”。這里的“哲學”實際上是“戰(zhàn)略”的同義語。

(3)這次談話一開始,毛澤東就對尼克松說:“昨天你在飛機上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這句開場白真是高明之至,精彩之至。然后,毛澤東借尼克松的話并揉進自己的意見,用幽默的口吻明確提出:“要吹的問題限于哲學方面。”這就是說,不吹眼前的、具體的、日常的、策略性的問題,只吹問題的長遠性、原則性、宏觀性、戰(zhàn)略性的方面。

尼克松簡述了他在飛機上“這樣說”的原由,贊譽毛澤東是“思想深刻的哲學家”(這里的“哲學家”意為“戰(zhàn)略家”)。毛澤東避開了尼克松的贊譽,轉(zhuǎn)而一再促使基辛格發(fā)言。在尼克松引導(dǎo)下,基辛格講了他在哈佛大學時指定他的學生“讀主席的選集”(《訪華》將“選集”改成“文選”)。接著,《訪華》寫出了內(nèi)容與記錄相同的三句話,即:毛主席說:“我那些東西算不得什么。”尼克松則稱贊說:“主席的著作感動了全國,改變了世界。”毛主席說:“沒有改變世界,只改變了北京附近幾個地方。”

尼克松將這三句話以基本相同的字句寫進他的回憶錄,起語用的是“毛用典型的謙虛口吻說”;他稱贊毛澤東的那句話則寫成“主席的著作推動了一個民族,改變了整個世界”。

1994年尼克松逝世后,人們發(fā)現(xiàn)在他尚未出版的最后著作《超越和平》一書中,首先提到毛澤東,說毛澤東是“富有領(lǐng)袖魅力的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人,曾運用他的革命思想推動了一個國家并改變了這個世界”。[2]

(二)

尼克松在對同毛澤的會見有點睛之語,他寫道:“我同毛會見,主要談到我們之間有發(fā)展?jié)摿Φ男玛P(guān)系的他所謂的‘哲學方面’。”(此處及以下所引用尼克松的話,均見《尼克松回憶錄》中冊,第249至253頁。)簡言之,這次談話的主題是中美關(guān)系的“哲學”方面,亦即中美關(guān)系的長遠性、原則性、宏觀性、戰(zhàn)略性的方面。

毛澤東牢牢抓住這個主題,主動對尼克松和基辛格說了五段話:

第一段?!对L華》稱,毛主席說:“我們共同的老朋友,就是蔣委員長,他可不贊成。他說我們是‘共匪’。其實我們跟他做朋友的時間比你們長得多。”其實,這次談話中,毛澤東根本未提臺灣,只講了上述這段話。基辛格認為,這是向尼克松“傳話”:“中國人最終是會找到自己的解決辦法的”(指不許美國及任何外國干預(yù))。這就從“哲學”方面闡明了中美關(guān)系中的根本問題。

第二段。據(jù)《訪華》稱,毛主席向基辛格說:“你跑中國跑出了名嘛,頭一次來公告發(fā)表以后,全世界都震動了。”這一段的文字與記錄相同。記錄中“頭一次來”之后有一逗號,《訪華》刪去了,這有損原意。“頭一次來”,是指基辛格1971年7月9日至11日秘密訪華。當時周恩來同他商定了“尼克松總統(tǒng)于1972年5月以前的適當時間訪問中國”的公告,由雙方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于7月16日同時發(fā)表。

基辛格確因“跑中國跑出了名”。他說:當尼克松派他秘密訪華時,“我感到十分驚訝”。因為“對于廣大公眾來說,我基本上是默默不聞的,我任職兩年半以來從未舉行過公開的記者招待會”。[3]毛澤東這樣說,是對他“跑中國”表示贊許,激勵他繼續(xù)“跑中國”,為發(fā)展中美關(guān)系而努力。

“公報發(fā)表以后,全世界都震動了。”這是完全符合實際的描述。基辛格說,在他秘密訪華時,“周恩來指出,這一宣告會震動世界。他說對了。這不僅使新聞界震驚,而且一夜之間改變了國際政治結(jié)構(gòu)。”[4]毛澤東講這句話,似在向尼克松和基辛格表示,中美關(guān)系不只是兩國之間的事,而是具有世界意義和世界影響的,應(yīng)從這樣的戰(zhàn)略高度來審視和處理中美關(guān)系。

第三段?!对L華》稱,毛主席說:“講老實話,這個民主黨如果再上臺,我們也不能不同他打交道。”毛澤東講這句話的因由是:尼克松1969年入主白宮后,“特別感到蘇聯(lián)已成為美國的一個‘非常強大、有力和咄咄逼人的競爭者’,想通過改善中美關(guān)系,增加美國對付蘇聯(lián)的資本”。[5]此外,尼克松也想借助改善中美關(guān)系多撈選票,連任總統(tǒng)。毛澤東早就看出這一點,1970年12月18日,他對斯諾說:“1972年美國要大選,這年的上半年,尼克松可能派人來。”[6]遵照毛澤東的指示,我國有關(guān)部門邀請并批準了美國乒乓球隊和一些友好人士、新聞記者等訪華,但對美國政界人物的訪華申請則不予安排。據(jù)基辛格稱,在他1971年7月,準備秘密訪華時,“尼克松還想要中國人保證,在尼克松之前,其他政治家不許去中國。”[7]基辛格抵京后,在同周恩來會談中,婉轉(zhuǎn)地表露了此意,周恩來明確告訴他,我們收到了美國政界許多人士申請訪華的函電,但我們都未邀請?;粮窳⒓创砟峥怂筛兄x中國領(lǐng)導(dǎo)人的“明智”。并說,美國走向同中國友好之路應(yīng)由尼克松總統(tǒng)親自開始,美國其他政治家步尼克松的后塵才是合適的。

毛澤東的講話意味著,中美關(guān)系不是權(quán)宜之計,應(yīng)該超越美國黨派政治的框框,高瞻遠矚地持續(xù)地發(fā)展中美關(guān)系。

第四段。摘抄原記錄(《訪華》所作的刪改則不提及):毛澤東在會見中對尼克松說“我是喜歡右派的。人家說你是右派,說你們共和黨是右派。”毛澤東指的右派”,是作為“哲學問題”講的。從“哲學”即“戰(zhàn)略”上講,當時西方一些國家中,在“蘇攻美守”的形勢下,右派主張對蘇強硬,或可稱之為抗蘇派,左派主張對蘇妥協(xié),或可稱之為親蘇派。為了抗蘇,也就主張改善對華關(guān)系。由于對蘇妥協(xié),往往不愿或不敢接近中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毛澤東把尼克松、基辛格說成右派,并把“英國的希思首相”以及“西德的基督教民主黨”也說成右派。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毛澤東說“我喜歡右派,比較高興右派當政”。對此,尼克松做了心領(lǐng)神會的回答?;粮癃q感不足,以向尼克松提醒的方式補上一句,毛澤東馬上做了回應(yīng):

【基:總統(tǒng)先生,我覺得左邊的人是親蘇的,他們不鼓勵我們向人民共和國這邊移動,而且批評你這樣做。

毛:就是啰。我們國內(nèi)有一派也反對我們跟你們往來,結(jié)果坐一架飛機跑到外國去了。】

第五段。摘抄記錄(《訪華》所作的重大刪改則不提及):

【毛:……所以我們兩家也怪得很,過去二十二年總是談不攏,現(xiàn)在從打乒乓球table tennis起不到十個月,如果從你們在華沙提出建議時算起,兩年多了。我們辦事也有官僚主義。你們要搞人員往來這些事,搞點小生意,我們就死不肯。十幾年,說是不解決大問題,小問題不干,包括我在內(nèi)。后來發(fā)現(xiàn)還是你們對,所以就打乒乓球。

……從杜魯門到約翰遜,我們也都不那么高興。這個中間有共和黨,那個時候,你們也沒有想通?!?/span>

這一段內(nèi)容豐富,試作如下解釋:

“過去二十二年總是談不攏”——是指1949年初夏至1971年初夏;“總是談不攏”是指中美關(guān)系問題。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卻留在南京,并派秘書傅徑波向我南京外事處處長黃華傳話。毛澤東得報后,于5月10日致電南京市委:“黃華可與司徒見面”,告以“如果美國政府愿意考慮和我方建立外交關(guān)系的話,美國政府就應(yīng)當停止一切援助國民黨的行動,并斷絕和國民黨反動殘余力量的聯(lián)系”。“司徒表示,愿同新中國建立新關(guān)系。后又表示,目前尚無一個新政府成立,沒有承認對象。[8]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6月27日,杜魯門命令第七艦隊開進臺灣海峽,阻止我解放臺灣,并宣稱臺灣地位未定。不久,美國在臺灣設(shè)立軍事基地。1954年12月,美蔣簽訂《共同防御條約》。對此種種,中國政府均發(fā)表嚴正聲明,一再宣告“臺灣是中國的領(lǐng)土,中國人民一定要解放臺灣”。

在一些國家斡旋下,中美大使級談判于1955年8月1日在日內(nèi)瓦舉行(后移至華沙)。到1960年9月,會談了100次,除開始時就“平民回國問題”達成協(xié)議外,別無結(jié)果。美國政府實行對華貿(mào)易禁運,不準中國人去美國,不準美國人來中國。1960年9月13日,中國外交部新聞司發(fā)表聲明說,“中國政府曾經(jīng)設(shè)想”,雙方先就“一些比較次要的問題”達成協(xié)議,“以便為解決中美兩國之間的根本性問題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為此,中國方面在中美100次會談中,曾經(jīng)先后提出消除兩國貿(mào)易的障礙,消除兩國文化交流和人員往來的障礙以及在平等互惠基礎(chǔ)上互換記者等等一系列的合理建議”,但“都遭到美國政府”的“無理拒絕”。“中國方面不能不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今后在會談中沒有必要再在次要的問題上浪費時間,而應(yīng)首先致力于解決中美兩國之間的根本性問題”,即“美國政府同意把它的武裝部隊從中國領(lǐng)土臺灣和臺灣海峽全部撤出的問題”。[9]

如果借用毛澤東的語匯,把“根本性問題”稱作“大問題”,把“次要問題”稱作“小問題”,則可對中、美兩國的態(tài)度作這樣的描述:中方本想先解決一些“小問題”,以便解決“大問題”;而美方的態(tài)度則一直是“不解決大問題,小問題不干。”經(jīng)過100次談判之后,我方改變了態(tài)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后來毛澤東說:“美國人想跟我們做生意,我們就是不做。他們想派記者來,這也不成。我們認為,大問題沒有解決以前,這些小問題、個別問題可以不忙著去解決。”[10]

直到約翰遜總統(tǒng)下臺,中美大使級會談共進行了134次,未取得任何成果,毛澤東說“從杜魯門到約翰遜,我們也都不那么高興”,是指他們都堅持敵視中國、霸占臺灣的立場,因而“我們總是談不攏”。“這個中間有八年的共和黨”,總統(tǒng)是艾森豪威爾,副總統(tǒng)是尼克松,“你們也沒有想通”,當然屬于我們“不那么高興”之列。

1949年5月黃華會見司徒雷登算起,整整22年,“總是談不攏”。

尼克松就職后,美國政府在別的方面向中國做些姿態(tài):1969年7月21日,美國國務(wù)院宣布:放寬(但不是取消)對中國的貿(mào)易限制(允許美國旅游者購買不超過100美元的中國制的非商業(yè)貨品),放寬美國公民到中國旅行的限制。當獲悉在日本參加第31屆世界乒乓球賽的美國乒乓球隊有訪華的要求時,毛澤東立即決定邀請該隊訪華。這一舉世矚目的“乒乓外交”,起到“小球推動大球”的作用。但毛澤東對美國放寬對華貿(mào)易限制則不予重視。在基辛格秘密訪華前,毛澤東指示,不同美方談貿(mào)易問題。其后美方多次要求開展中美貿(mào)易,我方均表示不感興趣。直到毛澤東會見尼克松時,提到可以“搞點小生意”,雙方貿(mào)易才開始起步。

以上五段中,毛澤東深入淺出地講了中美關(guān)系的“哲學”方面。如此答問,體現(xiàn)了毛澤東鮮明的立場和超人的智慧。

還應(yīng)提到,《訪華》指出:“這次會見因毛主席大病初愈,到3時50分即結(jié)束。”其實當時已80歲的毛主席尚未痊愈。會見時,醫(yī)護人員藏在附近房間內(nèi)準備隨時搶救。但毛澤東仍與尼克松談了70分鐘。尼克松寫道:“他的思緒顯然像閃電一樣敏捷。”基辛格寫道:“我從沒有遇見過一個人像他具有如此高度集中的、不加掩飾的意志力。”“他身上發(fā)出一種幾乎可以感覺到的壓倒一切的魄力。”

三個“最后一次”

(一)

1974年5月20日下午3時許,原周總理辦公室副主任羅青長打電話通知我:總理今晚7時宴請黃春谷夫婦,命我參加。青長同志讓我提前半小時到達北京飯店西一樓會客室。

黃春谷夫婦是美籍華人,在檀香山經(jīng)營雜貨店,不久前到北京旅游。黃春谷對接待人員說,1913年到1917年,他在天津南開學校讀書時和周恩來是同學。如果方便,他想見見這位老同學。總理正在病中。5月6日,醫(yī)生讓他盡量減少外事活動。外國記者作了報道。我不理解,病中的總理為什么要宴請黃春谷夫婦。

當晚6時半,我到了北京飯店,總理比預(yù)計的時間早20多分鐘。我已有一段時間沒見到總理了。他更顯得清癯,臉上的老年斑也似乎增多了。但他握手時仍然那么有力,雙目仍然那么炯炯??偫碚f,本來打算不見黃春谷,看到他寫給我的問候信,叫我“翔宇吾弟”,是老同學的口氣,不落俗套,我很欣賞,決定還是見見他,如果他在信里叫我“總理”,寫些恭維話,我就不見了。

總理詢問美國、英國、西德的政局,青長同志作了簡要回答,我也補充幾句。總理說:經(jīng)濟是基礎(chǔ),對西方國家的經(jīng)濟情況應(yīng)該認真研究,近來冒出一個“石油危機”,西方國家惶惶不可終日。它們離不開石油,都向中東產(chǎn)油國插手,環(huán)繞石油問題的斗爭錯綜復(fù)雜,將來很可能在中東爆發(fā)一場石油大戰(zhàn),你們要注意。

總理問:墨西哥的石油是不是很豐富?我說:儲量大約五六十億噸??偫碛謫枺呵安痪媚鞲缈偨y(tǒng)的兒子來北京,你見了他沒有?我說:外交部沒有安排,大概因為我已不在外交部工作??偫碚f:不在外交部工作為什么不可以見見?過去你同他們一家人那么熟,不見不好,是我忽略了,事先沒有提醒外交部。

陪同人員引導(dǎo)黃春谷走進會客室??偫碛先ノ帐种乱?。他對黃春谷說:老同學!57年不見了!我們都老了!又對黃春谷夫人說:春谷兄比我大幾歲,我怎么稱呼你呢?就叫你黃大嫂吧。

兩位老同學并肩坐在雙人沙發(fā)上。黃春谷從皮夾里取出5張照片,一張張平放在沙發(fā)茶幾上。他對總理說:57年前的東西全丟了,只有這5張照片舍不得丟,現(xiàn)在送給你作紀念。原來那是5張劇照,男女演員都穿著民國初年的服裝。黃春谷指著第一張劇照問總理:還記得這出戲的名目嗎?總理看了看,說:這是《一元錢》??偫碛忠来慰戳肆?張劇照,邊看邊說:《恩怨緣》《華娥傳》《仇大娘》《一念差》。我感到困惑,探詢這5張劇照的來由。黃春谷說:1915年10月,南開學校舉行建校11周年慶祝會,事先幾位同學商量,在慶祝會上演一出新劇——你們現(xiàn)在叫話劇,翔宇多才多藝,大家請他編劇、導(dǎo)演,還請他扮演女主角。這出戲就叫《一元錢》,很受歡迎,以后又編演了幾出。

總理說:當時封建思想很重,女同學不演戲,有的不愿,有的不敢,戲里的女角只好由男同學演。那年我17歲,還不知道馬克思主義,想用新劇感化社會,這當然辦不到??偫硗S春谷辨認這5張劇照中其他扮演者的姓名,敘談往事,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

在進餐過程中,總理向黃春谷夫婦提出一些他們熟悉的、也是總理希望了解的問題。氣氛輕松愉快。餐畢,總理對黃春谷夫婦說:“現(xiàn)在我們一起照個相,洗出來送給你們做紀念。”

沒有想到,這竟是我最后一次陪同總理進餐,最后一次當面聆聽總理的談話和指示。

(二)

港臺一些報刊把總理減少外事活動同“批林批孔”聯(lián)系起來進行渲染。總理于5月24日會見美籍物理學家李政道(總理聽說李政道建議選拔一些小學生,從小進行基礎(chǔ)科學培養(yǎng),認為很重要,特意同他商談);5月26日,毛主席會見英國前首相希思,總理參加;5月29日,總理宴請馬來西亞總理拉扎克。這都使我認為,總理已經(jīng)康復(fù)??墒?,從那以后,總理的名字忽然又從報紙上和廣播中消失了。

6月中旬,葉劍英副主席找我談話時,我問他:最近總理在做什么?葉帥嘆了口氣,表情沉重地說:兩年前已發(fā)現(xiàn)總理有病,但總理堅持工作,現(xiàn)在撐不住了,毛主席、黨中央決定讓他住院治療。6月1日,總理搬到305醫(yī)院,醫(yī)生盡心盡責,總理身體的底子再好,但他畢竟是76歲的人了。葉帥沒有講總理患的什么病,我也不好詢問,但我意識到,總理的病情很重。

我患頸椎病多年,久治無效,可能癱瘓。我于7月6日赴滬就醫(yī)。華東醫(yī)院內(nèi)科主任肖文炳診斷我患急性肝炎,短時期難以痊愈,勸我耐心治療。我每天看報,每天都希望看到總理復(fù)出的消息,但每天都使我失望。9月29日下午4時許,我接到羅青長同志從北京打來的長途電話。青長同志告訴我,鄧大姐轉(zhuǎn)達總理的指示,今年是新中國成立25周年。國慶招待會的規(guī)模比往年大,總理要我同醫(yī)生商量,能不能請幾天假回北京,過了國慶節(jié)再回上海繼續(xù)治療。如果醫(yī)生不同意,就不必勉強,但總理希望我能回北京參加國慶招待會。不參加,名字不見報,可能引起猜疑或誤解。究竟行不行,由醫(yī)生決定。

我心情萬分激動,接完電話已熱淚盈眶。我知道總理不只是關(guān)心我,他還在關(guān)心其他許多老干部,關(guān)心出席國慶招待會的所有名單。他是作為政治問題來關(guān)心的,因為那時人們常從報上出現(xiàn)的名單觀察中國的政治動態(tài)。

第二天(9月30日)上午,我收到請柬,外頁國徽下印著紅字“1949—1974”,里頁紅字鉛?。?/span>

【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五周年訂于一九七四年九月三十日(星期一)下午七時半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舉行招待會

請參加

周恩來】

我于6時3刻到達人民大會堂宴會廳,10人一桌的圓桌幾乎擺滿,絕大部分人已經(jīng)就座,不到7點就到齊了。我聽到許多人在議論:總理今晚來不來?有的說:總理身體不好,不會來。有的說:請柬是用總理的名義印發(fā)的,他一定來。我遠遠看到英籍女作家韓素音,走過去同她打招呼。她也問我:今晚總理來不來?我反問她:你看呢?她說:我是作家,也是醫(yī)生。作為作家,我希望他來;作為醫(yī)生,我希望他不來。鄰桌一位不相識的中年婦女插話說:我們是工人,我們希望總理來,我們非常想念他。另一位不相識的老人說:我是公社社員,特別希望總理今晚來,和我們一起過個團圓節(jié)。——原來這天恰好是舊歷八月十五。

宴會廳東側(cè)入口處的帷幕拉開,水銀燈亮了,軍樂隊奏起迎賓曲。入口處附近的座位上先響起了掌聲,發(fā)出“總理來了,總理來了”的歡呼聲。熱烈的掌聲頓時響徹全場。人們自動站起,一面鼓掌,一面翹起腳尖看。后面的人,包括許多外國人,站在椅子上鼓掌??吹降娜艘蚕嗬^發(fā)出“總理來了,總理來了”的歡呼,夾雜著“總理瘦了,瘦多了”的感嘆。

我看到了總理,他還是穿著那套灰色中山服。他瘦了,瘦多了。他的步履比過去緩慢,鼓掌的節(jié)奏也比過去緩慢,但他仍然展現(xiàn)著特有的魅力和風采??偫碜叩街髻e席中間,掌聲更加熱烈,許多人含著眼淚在鼓掌。

軍樂隊高奏國歌,人們暫時安靜下來,但還有許多人拿著相機對準總理拍照。總理在聲振屋瓦的掌聲中緩步走上講壇,人們的眼睛盯住他??偫黹_始致祝酒詞,他每講完一句,就響起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他的祝酒詞不到400字,人們鼓掌的時間超過他致詞的時間。當總理請大家為中國各民族大團結(jié)、為世界各國人民大團結(jié)干杯時,會場的情緒達到最高潮。人們舉著酒杯目送總理回到主賓席的座位上,遙向總理祝酒,祝愿總理健康。

司儀宣布招待會結(jié)束。我隨著人們蜂擁著往前擠,想再看看總理,多看看總理??偫眍l頻揮手,陪著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緩步離去。

這是我最后一次參加總理主持的國慶招待會,最后一次親耳聽到總理生前的講話,最后一次親眼看到總理生前的身容。

第二天,《人民日報》刊載了新華社9月30日的電訊,開頭說:“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wù)院總理周恩來,今天晚上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盛大招待會,熱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五周年。”其中說,“我國領(lǐng)導(dǎo)人以及各條戰(zhàn)線、各個方面的代表和人士,來自世界各地的來賓,共四千五百多人出席了招待會。”接著,分21類報道了出席招待會的2282人名單。

這份名單是當時主持政治局日常工作的王洪文于9月28日晚交給總理的,并說毛主席已經(jīng)一一聽過,毛主席提出增加3人,其中包括肖華和相聲大師侯寶林。總理于9月28日夜“匆匆看過”,提出增加齊燕銘。9月29日晚,總理“又將兩千多見報名單細細翻閱”,提出再增加韓權(quán)華(衛(wèi)立煌夫人)、郭翼青(程潛夫人)、洪希厚(張治中夫人)、劉蕓生(傅作義夫人)及張學銘(張學良之弟、張學思之兄)。[11]

對毛主席“一一聽過”的名單,重病中的總理連夜“匆匆看過”,次晚又“細細翻閱”。對名單中已有的某些同志,總理囑咐要參加;對名單中沒有的若干人士,總理提出書面意見??偫韺Υ说目紤],不須多說了。

(三)

1975年9月5日下午,羅青長同志給我看總理對一份材料的批示。這份材料是香港一家雜志所載一篇文章的摘要,文中分析蔣介石逝世后的臺灣局勢,介紹蔣經(jīng)國的經(jīng)歷以及他的若干情況。

總理的批示很短:請約王昆侖、屈武一談。緊接著是四個字“托、托、托、托”??偫淼呐臼怯勉U筆寫的,有些筆畫顯得彎曲,看出來總理寫的時候,手在發(fā)抖。我看后忍不住哭了。問青長同志:總理的病究竟怎么樣?

青長同志流著眼淚說:三年前就發(fā)現(xiàn)總理患膀胱癌,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由吳階平大夫領(lǐng)導(dǎo)的醫(yī)療小組盡了最大努力,現(xiàn)在只能盡量延長生命、減少痛苦。青長同志囑我保密。對此我已有耳聞,從青長同志處第一次得知詳情??偫聿〉饺绱顺潭?,還在關(guān)心臺灣情況,還在親自看材料,還在用顫抖的手親自作批示,還在為祖國的統(tǒng)一大業(yè)殫精竭慮。我不禁痛哭失聲。

9月8日下午,青長同志在政協(xié)禮堂第一會議室約請王昆侖、屈武兩同志座談,總理辦公室的錢嘉東、趙茂豐同志,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的李金德同志和我參加。事后,我和幾位同志搜集蔣經(jīng)國發(fā)表過的文章,加以摘要,擬分10輯,用大字鉛印,陸續(xù)送總理便中參閱。出到第4輯,總理逝世了。

“托、托、托、托”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的總理生前的批示。

總理逝世已16年,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尚未完成。祖國統(tǒng)一是海峽兩岸所有中國人的共同愿望。我認為,“托、托、托、托”不是總理“托”給哪一個人的,而是“托”給所有的中國人的。臺灣當局和臺灣同胞也該不負這一重“托”——這是周恩來總理為了所有炎黃子孫千秋萬代的利益所作的重“托”。

鄧穎超向楊振寧談周恩來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逝世。4月15日上午,鄧穎超同志在人民大會堂江蘇廳會見楊振寧博士和他的母親羅孟華、妹妹楊振玉。陪見的有著名科學家張文裕教授。我也有幸參加。

鄧穎超同志首先向楊振寧博士表示感謝。她說:我收到美國的華文報紙,看到在恩來同志故去以后,紐約各界僑胞舉行了規(guī)模盛大的追悼會,楊振寧博士致悼詞,使我非常感動。

楊振寧說:在美國,我所認識的華僑、華人和美國人,盡管沒有見過周總理,但都敬佩周總理。我這次來北京,他們要我做代表,向周總理的靈位獻花圈,表示大家對周總理的無限懷念。我到北京以后,才知道并沒有周總理的靈位,這個任務(wù)我無法完成了。

接著,鄧穎超向楊振寧談了三個問題:

關(guān)于周恩來的遺體處理

楊振寧說:我對周總理不僅非常敬佩,還有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情。當我從廣播中聽到周總理逝世的消息時,我十分悲痛,我還能控制自己。但當我聽到周總理遺言要把骨灰撒到祖國的江河里和土地上時,立即在我心里引起十分強烈的感情與理智的沖突,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說到這里,楊振寧失聲痛哭。在座的除鄧穎超同志外,也都痛哭失聲)。鄧穎超對楊振寧說:我很理解你的感情。請你不要難過。你是世界上著名的科學家,比我懂得物質(zhì)不滅的道理。既然你這樣關(guān)注恩來同志的遺體處理,我可以向你講講對這件事的決定過程。

在五十年代初,我們黨中央決定提倡死后遺體火化,但不要強加于人。幾千年來,中國人死后都是土葬。從土葬到火化,這是喪葬習俗上的一場革命,不是輕易能夠?qū)崿F(xiàn)的。我們黨的中央委員自愿帶頭,簽名表示自己死后將遺體火化的決心。當時恩來同志和我個別交談,他說:我們死后不要增加活人的麻煩和負擔,遺體火化以后,不保留骨灰。把骨灰撒在江河里,可以做魚的飼料,撒在耕地上,可以做莊稼的肥料。雖然只有那么一點點,也許還可以最后起一點點為人民服務(wù)的作用。我說:完全同意。我們兩人就這樣約好,還相互作了保證,后死者保證實現(xiàn)先死者的這一愿望。恩來同志又說:我可以履行對你的保證,你未必能履行對我的保證。那時我想,他的看法有道理。他是中央的一位負責同志,我是普通的共產(chǎn)黨員,如果他先我而去,后事處理要由中央決定,我難以保證實現(xiàn)對他的諾言。當時我沒有把這一想法講出來。前年,恩來同志住進醫(yī)院,我常去看望他。有一次,他對我說,從前我們兩人相互約好、相互保證過的,死后把骨灰撒掉。那時他的病情已經(jīng)很嚴重,我沒有回答他。恩來同志的心臟停止跳動時,政治局的幾位同志在場,我向他們提出恩來同志生前的要求,把骨灰撒在祖國的江河里和土地上。毛主席、黨中央很快批準了。這使我感到欣慰和鼓舞。恩來同志的這一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我對他做過的保證也終于履行了。在這一點上,我對得起他。

楊振寧問:周總理的骨灰一點也沒有保留嗎?鄧穎超回答說:沒有。也曾有同志建議,保留一點骨灰,象征性地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我不同意,那樣不徹底。保留一點同全部保留實際上沒有區(qū)別。結(jié)果還是按照恩來同志生前的愿望,把他的骨灰全都撒掉了

看到楊振寧用手帕擦眼淚,鄧穎超又說:對遺體的處理,我可以再舉幾個例子。在五十年代末期,恩來同志同我商量,我們不宣傳,不張揚,在征得近親同意以后,把我們先人的墳?zāi)垢臑樯盥?,把原來的墓地交給人民公社使用。我們認為這樣處理是適當?shù)?。恩格斯和他的?zhàn)友們把馬克思的遺體葬在倫敦,蘇聯(lián)的黨和政府永久保留列寧的遺體,越南的黨和政府永久保存胡志明的遺體,這都是完全必要的。毛主席稱贊孫中山先生是偉大的革命先行者,我們的黨和政府一直注意保護南京的中山陵,這也是完全必要的。我們提倡死后遺體火化,黨內(nèi)、黨外許多已故同志的骨灰盒安放在公墓的靈堂里,這是符合中央規(guī)定的。但是如果本人要求不保留骨灰,也應(yīng)該滿足本人的要求,據(jù)我所知,恩格斯逝世以后,他的戰(zhàn)友們遵照他的遺言,在他生前經(jīng)常散步的海濱,把他的骨灰撒進大海。魯迅夫人許廣平同志的遺言也是把骨灰撒掉。所以,在中國,第一個把骨灰撒掉的并不是恩來同志,并不是他開了這個先例。

關(guān)于周恩來的結(jié)婚照片

楊振寧說:在紐約為周總理舉行的追悼會上,陳列了周總理的一些照片,有一張是周總理同鄧先生兩人的合照。有人說,這是你們二位從法國回到廣州時結(jié)婚的照片。

鄧穎超說:不是。有許多誤傳,有人說我是天津人,在南開學校和周恩來同學;還有人說,某某人是恩來同志和我的介紹人。其實,我的祖籍是河南光山,我從沒有到過那里。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南寧,到了天津,靠母親教書生活,她還會中醫(yī)。后來我在天津女師上學。1919年,我在天津和周恩來同志一起參加了“五四”運動。介紹我和恩來同志認識的不是某某人,而是“五四”運動。1920年,我在天津女師畢業(yè)后,到北京教書,以后又轉(zhuǎn)到天津教書。我入黨以前,大約當了五年的小學教師。由于我要維持我和母親的生活,我沒有去法國。1924年9月初,恩來同志從法國回到廣東。我從天津到廣東是1925年8月上旬,恩來同志和我都堅決反對舊習俗,我們不要結(jié)婚儀式,不請人喝喜酒、吃喜糖,也不照結(jié)婚相。1925年10月,恩來同志第二次東征打陳炯明,出發(fā)以前我們兩人合照了一張相。你講的可能就是這一張。

周恩來的工作精神

在得悉楊振寧的母親心臟有病時,鄧穎超說:恩來同志也有心臟病。楊振寧驚訝地問:周總理也有心臟???鄧穎超說:他患心臟病已經(jīng)十年了。不過,使他致命的不是心臟病,而是癌。她告訴楊振寧:1973年,恩來同志見你時,他自己已經(jīng)知道得了癌癥。楊振寧感慨地說:那時我一點也看不出周總理有病,感到他還是那樣精力充沛。既然已經(jīng)知道得了病,為什么不讓他休息,還讓他繼續(xù)工作?鄧穎超說:誰也沒有強迫他,是他自己樂意的。從我認識他起,幾十年來,他一直是這樣。一位美國記者報道說,周恩來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不要睡眠而能生活的人。這是夸張的說法。沒有人能夠不要睡眠而能生活。不過比起一般人來,他的睡眠時間確實少得多。也有人說,周恩來工作起來不知疲倦。這種說法也不確切。工作時間長了,他也感到疲倦。他不吸煙,夜間工作感到疲勞了,他喝咖啡提提神。以后喝咖啡不靈了,困乏的時候就在額上抹萬金油。后來,抹萬金油也不靈了,他在要打磕睡的時候就用熱毛巾擦擦臉,擦了以后還可以繼續(xù)工作。有好些同志對我說,這樣會損害他的健康,你為什么不勸阻他?他們對恩來同志不了解。馬克思指出,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標志之一是,勞動不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現(xiàn)在離共產(chǎn)主義社會還遠得很,但是我深切體會到,對于毛主席和恩來同志這樣的人來說,工作(包括學習)早已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生活的其他需要,如像吃飯、睡眠、娛樂等,都得服從于、服務(wù)于生活的第一需要。生活的第一需要得到滿足,哪怕再苦再累,他們的內(nèi)心也是舒暢的、愉快的。如果生活的第一需要得不到滿足,他們就會感到很苦惱,這對健康的損害更大、更嚴重。恩來同志得了癌癥以后,他知道余下的日子不多了,只要還能支持,他就格外加大了工作量,這樣有時還能減輕他的病痛感。恩來同志逝世以后,中央發(fā)出的訃告中,說他,“鞠躬盡瘁,無私地貢獻了自己畢生的精力。”我認為,這句評語,恩來同志確是受之無愧的。

握別時,鄧穎超對楊振寧說:恩來同志沒有靈位,你代表那些朋友向他靈位獻花圈的盛情,我心領(lǐng)了。你回到美國以后,請你向他們作些解釋,還請你向悼念恩來同志和關(guān)心我的朋友們,轉(zhuǎn)達我衷心的謝意。

注釋:

[1] 本文所引《訪華》,均見《新中國外交風云》第三輯第84至89頁。

[2] 譯自1994年5月2日美國《時代》周刊,尼克松遺著《超越和平》摘要,第18頁。

[3] 參見基辛格《白宮歲月》第二冊,第377頁。

[4] 參見基辛格《白宮歲月》第一冊,第216頁。

[5] 參見《當代中國外交》,第217頁。

[6] 參見《毛澤東外交文選》,第592頁。

[7] 參見《白宮歲月》第三冊,第5頁。

[8] 黃華 新中國外交風云 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0:22-32。

[9] 謝益顯 中國外交史: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1949—1979[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208-209。

[10] 參見《毛澤東外交文選》,第533頁。

[11] 參見《對參加國慶招待會名單的意見》,《周恩來選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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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寒江雪 更新時間:2018-05-15 關(guān)鍵字:歷史  理論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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