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奪瀘定橋”是虛構(gòu)的嗎？

盧  毅

今年是紅軍“飛奪瀘定橋”勝利85周年。長期以來，“飛奪瀘定橋”一直被視為紅軍英勇頑強、不怕犧牲的典型戰(zhàn)例。但近年有人對此提出質(zhì)疑，甚至以訛傳訛，混淆視聽。如英籍作家張戎宣稱：“其實，在瀘定橋根本沒有戰(zhàn)斗。紅軍五月二十九日到達時，瀘定橋沒有國民黨軍隊把守”，“當時國民黨無數(shù)通訊沒有一份講瀘定橋打了仗”，認定“飛奪瀘定橋”純系虛構(gòu)。她還說曾采訪過當?shù)匾晃?3歲的婦女，這個老人說紅軍“陰一炮，陽一槍地打過去”，然后“慢慢過完橋”，過橋時“沒有打”。

張戎還“引證”另一則材料，稱鄧小平在1982年曾對布熱津斯基說：“這只是為了宣傳，我們需要表現(xiàn)我們軍隊的戰(zhàn)斗精神。其實沒有打什么仗。”另外，兩個叫李愛德、馬普安的英國人在重走長征路后寫的《兩個人的長征》一書中，引用他們采訪當?shù)匾晃?6歲的目擊者李國秀的話：“紅軍早上8點開始打仗，打了一天一夜。老百姓在前面帶路，紅軍跟在后面，幾個老百姓被國民黨擊中掉進河里”。此則材料的性質(zhì)更加惡劣：紅軍竟然逼老百姓帶路，當人肉盾牌。

很顯然，這些說法都企圖否定紅軍“飛奪瀘定橋”的英勇事跡。但實際上，上述兩種說法都存在很大謬誤。

油畫《飛奪瀘定橋》，作者劉國樞。

首先，“飛奪瀘定橋”并不單指奪橋那一場戰(zhàn)斗，還包括此前一晝夜240里的強行軍。當時的情況是：紅軍奪取了大渡河安順場渡口，但因為渡船太少，全部渡過去將花費很長時間，而敵人追兵已經(jīng)逼近。所以中革軍委決定，一部分部隊從安順場繼續(xù)渡河，大部隊則從上游瀘定橋過河。中央把奪取瀘定橋的任務(wù)交給了長征以來一直擔任先鋒的楊成武紅四團，最初給其3天的時限。從安順場到瀘定橋共320里，紅四團第一天行軍80里，但第二天中央急電，命令紅四團次日必須拿下瀘定橋，這意味著剩下的240里崎嶇山路須在一天內(nèi)走完，相當于一天完成3個馬拉松。從這個意義上說，“飛奪”是完全成立的。

進一步講，瀘定橋上是否發(fā)生過戰(zhàn)斗，上述兩種說法也互相矛盾。張戎說“根本沒有戰(zhàn)斗”，李愛德等則說“打了一天一夜”，那究竟是否發(fā)生過戰(zhàn)斗？張戎說瀘定橋沒有國民黨軍隊把守，李愛德等則說幾個老百姓被國民黨打中掉進河里，那到底有沒有國民黨軍隊？他們一個問的是93歲老人，一個問的是86歲老人，來源都是口述材料。

相比之下，更具史料價值的應(yīng)該是來自敵方的原始檔案。臺灣“國史館”藏“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中有一份西康軍閥劉文輝發(fā)給蔣介石的電報，稱其部下“瀘定橋李團與沿河之匪奮戰(zhàn)”，此戰(zhàn)發(fā)生時間為1935年5月29日，恰是紅軍“飛奪瀘定橋”當天。此處“奮戰(zhàn)”一詞，無疑表明張戎所謂“當時國民黨無數(shù)通訊沒有一份講瀘定橋打了仗”的說法，是率爾操觚、極不嚴謹?shù)耐龜?。另外，李愛德等所謂“紅軍逼老百姓帶路”的說法同樣不足為憑，后來有人向李國秀老人查證此事，她斷然否認曾講過這樣的話。

劉文輝

至于張戎引用鄧小平對布熱津斯基所述內(nèi)容，也存在很大問題。經(jīng)查《鄧小平年譜》，鄧小平1982年并未接見過布熱津斯基，會面發(fā)生在1981年，張戎首先把時間就弄錯了。1981年，布熱津斯基及家人赴大渡河和瀘定橋考察，然后回到北京同鄧小平談起此行的觀感。據(jù)他后來在美國演講時所言，鄧小平告訴他：這是我們的宣傳，我們需要用它來表達我們軍隊的戰(zhàn)斗精神。事實上，這是一次非常簡單的軍事行動。另一邊的軍閥武裝擁有的大多是老步槍，不堪一擊。而張戎引用的則是：“這只是為了宣傳，我們需要表現(xiàn)我們軍隊的戰(zhàn)斗精神。其實沒有打什么仗。”兩相對照，第一句話的意思差不多，而且紅軍的這種英勇精神當然值得宣傳，如果不是紅軍勇猛進攻，敵人是不會自己撤退的。但后一句則存在明顯問題，鄧小平說這是一次軍事行動，根本沒講“其實沒有打什么仗”。

顯而易見，張戎故意曲解了鄧小平的話，編造了一個謠言。鄧小平之所以說得比較輕松，應(yīng)該與他參與過數(shù)不勝數(shù)的大仗惡仗的指揮經(jīng)歷，以及他舉重若輕的行事風格和語言習慣有關(guān)。鄧小平曾說過：“渡江作戰(zhàn)后，除了三野在上海打了一仗以外，其他的算得了什么大仗？”就此而論，瀘定橋之戰(zhàn)被歸屬為“一次非常簡單的軍事行動”，也就不足為奇了。

綜合各方史料來看，“飛奪瀘定橋”的史實是清晰的。在國民黨中央軍、川軍前后圍堵，妄圖消滅紅軍于大渡河畔的危局下，紅軍指戰(zhàn)員以大無畏的戰(zhàn)斗精神晝夜強行軍抵達瀘定橋，使敵軍原定的作戰(zhàn)計劃徹底落空。瀘定橋東岸守軍完全想不到橋板剛剛拆除一部分，紅軍就已到達西岸，只得停止行動，逃離橋面。

美國記者斯諾采訪諸多紅軍將士后寫道：“當紅軍到達時，他們發(fā)現(xiàn)已有一半的木板被撬走了，在他們面前到河流中心之間只有空鐵索。”紅四團緊急收集木板用以鋪橋，于29日下午4時開始進攻。楊成武命令部隊集中所有武器向?qū)Π堕_火，成功壓制敵人火力。另據(jù)聶榮臻回憶，突擊隊“一邊在鐵索橋上鋪門板，一邊匍匐射擊前進”。與此同時，從安順場渡河的另一支部隊也包抄過來，迅速逼近瀘定橋，敵人腹背受敵，最終潰敗。

多年來，隨著長征研究的不斷深入，通過多方史料互證，補充了長征過程中諸多重要歷史事件的細節(jié)，也訂正了既有研究中的個別訛誤。例如在復原“飛奪瀘定橋”的歷史細節(jié)中，原有的對奪橋戰(zhàn)斗中紅軍戰(zhàn)士“攀著橋欄，踏著鐵索向?qū)Π稕_去”的描述便被相關(guān)史料糾正。這是歷史研究過程中的正常之舉，并不能否定瀘定橋一戰(zhàn)的基本史實。

今日瀘定橋，圖自新華網(wǎng)。

“飛奪瀘定橋”，不僅創(chuàng)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跡，更重要的是，它對長征的勝利有著巨大的戰(zhàn)略意義。布熱津斯基在美國《生活》雜志發(fā)表的《沿著長征路線朝圣記》一文中就說：“瀘定橋戰(zhàn)役是長征途中最重要的一仗……要是渡河失敗，要是紅軍在炮火下動搖了，或是國民黨炸壞了大橋，那中國后來的歷史可能就要改寫了。”經(jīng)此一戰(zhàn)，蔣介石欲借助大渡河天險將紅軍變成第二個石達開的美夢徹底破滅，紅軍擊破國民黨軍隊的南追北堵，成功打開前進通路，為紅一、四方面軍的成功會師打下堅實基礎(chǔ)。1985年5月，瀘定隆重舉行紅軍飛奪瀘定橋50周年紀念大會和飛奪瀘定橋紀念碑奠基儀式，鄧小平欣然題寫了“紅軍飛奪瀘定橋紀念碑”的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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