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像中的《南京條約》:鴉片戰(zhàn)爭中英交涉史實新釋
1842年8月29日,《南京條約》在英艦“康華麗”號上正式簽署,標志著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結(jié)束,這在中國近代史敘述中有重大歷史意義。但詳細記錄簽約過程的中文文獻僅有伊里布門人張喜的《撫夷日記》。該作在缺乏旁證的情況下很難被視為信史,也不足以重構(gòu)簽約過程全貌。但近年來大量相關(guān)西文文獻的發(fā)現(xiàn)和圖像資料的公開,為再次討論《南京條約》相關(guān)問題提供了可能。
本文將以《〈南京條約〉的簽訂與鈐印》(The Signing and Sealing
of the Treaty of Nanking in the State Cabin of H.M.S. Cornwallis, 29th August 1842,以下簡稱《簽訂圖》)和其他歷史圖像為核心,運用文獻、圖像和地理信息三重證據(jù)互證,嘗試還原簽約場景、討論出席人員身份并核實“康華麗”號停泊的精確位置。同時,通過探究中英官員對簽約的不同處理及簽約對戰(zhàn)后交涉的影響,嘗試挖掘更多鴉片戰(zhàn)爭期間中英交涉的史實。
一、《簽訂圖》的基本情況及其政治意涵
《簽訂圖》描繪的是《南京條約》簽約場景和出席儀式的中英官員。該圖廣泛地出現(xiàn)在當代中文教材、宣傳畫冊或歷史書籍之中,幾乎是中國讀者了解簽約現(xiàn)場的唯一圖像資料。但該圖的來歷尚未得到細致梳理,圖像蘊含的豐富歷史信息也沒有得到完整發(fā)掘。因此,剖析《簽訂圖》的內(nèi)容和繪制過程,是重審《南京條約》影響、補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末期歷史語境的首要步驟。
雖然《簽訂圖》草稿的存世情況、該圖在起草和定稿過程中經(jīng)歷了怎樣的修改與調(diào)整,均無法得知,但美國布朗大學圖書館“安妮·布朗軍事版畫、素描和水彩畫收藏”(Prints, Drawings and Watercolors from the Anne S. K. Brown Collection)的《簽訂圖》版畫原件,仍是目前存世最早、保存最完善的《簽訂圖》版本,極具研究價值。該圖由英國陸軍中校約翰·普拉特(John Platt)繪制原稿,經(jīng)英國皇家學會會員、資深制版師約翰·伯內(nèi)特(John Burnet)制版,1846年4月20日,由倫敦市議員、著名印刷商弗朗西斯·格雷厄姆·穆恩爵士(Sir Francis Graham Moon)印刷出版。該圖使用混合法雕版(mix method engraving)設色,寬45.5厘米,長88.4厘米。1846年,在《簽訂圖》正式發(fā)行的同年,倫敦出版商還印制了一張《在“康華麗”號戰(zhàn)艦特等艙中簽訂和鈐印〈南京條約〉版畫中被描繪的軍官與官方人士的姓名示意圖》(Names of the Principal Officers and Official Gentlemen who are represented in the Engraving of the Signing and Sealing of the Treaty of Nanking in the State Cabin of H.M.S. Cornwallis,以下簡稱《示意圖》)與之配套,其標題不僅明示了《簽訂圖》繪制的地點,還提及了繪制的精確時刻:“畫家選擇的時間是在條約簽署之后、海軍上將軍樂隊正在艙板上演奏國歌的時刻。”
由此可知《簽訂圖》初繪于簽約當天。畫面中心以六扇舷窗為背景,前方為簽約圓桌,三位中方代表和一位英方翻譯沿桌而坐;圓桌背后的人物或坐或立,絕大部分面容完整,直視前方。
《簽訂圖》作者在畫面結(jié)構(gòu)、人物形象、設色等方面都進行了精細設計,畫面要素的選擇也具有特殊政治意涵。例如,居于畫面正中位置的人物是中方負責簽約的欽差大臣耆英,但在他頭頂?shù)恼戏嚼L著一幅英國女王的肖像畫。雖然女王肖像畫在畫面中的尺寸不大,甚至隱在陰影中,但觀眾在看向畫面中心時很難忽略這個細節(jié),而英方勝利者的姿態(tài)和中英之間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高低也被自然地描繪出來。
又如,畫面前景左下側(cè)繪有一個文件箱,右下側(cè)繪有一只小狗,它們出現(xiàn)在嚴肅的簽約現(xiàn)場,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二者在畫面中卻有獨特作用。首先,文件箱和小狗居于畫面下半部,分別被置于左右視覺落點區(qū),起到了平衡畫面重心的作用;其次,文件箱與小狗的形象選擇也富有深意。文件箱在繪畫語言中點明了“簽約”的主題,而小狗在西方繪畫傳統(tǒng)中則具有“忠誠”的含義。英國歷史學家彼得·伯克(Peter Burke)已注意到,在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男性的人物肖像畫身邊往往畫著一只大狗”,以“體現(xiàn)貴族的陽剛之氣”;“在仕女或夫妻的身邊往往畫著一條小狗,可能是為了象征忠誠(意指妻子對丈夫的忠誠猶如狗對人的忠誠)”,類似套式在之后被部分保留。
再如,英方人員的著裝也值得注意。除了幾位身穿禮服的高級代表或文職人員外,圖中英國海軍軍官均著藍色上裝,白色或藍色禮褲。陸軍將領則大多“身穿紅衣,肩綴金花,頭戴高冠,上插白絨球,腰間戴刀”,下穿藍色褲子。這種藍色褲子,因所用面料為中國土布“南京布”(nankeen cotton cloth)而得名為“南京褲”(nankeen)。8月24日璞鼎查帶兵前往靜海寺與耆英會面時,曾命令儀仗隊換掉專用的白色褲子,穿上在作戰(zhàn)時使用的、甚至已經(jīng)磨損的藍色“南京褲”。在《簽訂圖》中,部分陸軍軍官的裝束也被描繪成了相似制式。這或許是因為當時出席的軍官裝束的確如此,也可能是畫家有意為之。英軍最終通過武力而非外交取得了簽約的戰(zhàn)果,因此在這幅表彰軍功的畫作中,軍人們服裝的粗糙似乎更值得他們驕傲。
除了圖像,《簽訂圖》上的文字也值得深究?!逗炗唸D》中畫像的下面印有說明,分別為該圖名稱、規(guī)格及出版信息:
致最仁慈的維多利亞女王陛下
本圖即
《南京條約》的簽訂和鈐印。
經(jīng)女王陛下同意,由女王陛下的忠實和忠誠的仆人
——作者謙卑地獻上。
如前所述,原畫作者、制版師和出版商的身份都暗示著該圖的繪制、印刷與英國軍方、政府的緊密聯(lián)系,這些說明文字更直接表明該圖是英政府授意的結(jié)果。利用圖像宣傳政治主張、美化侵略的舉措,在19世紀上半葉極力擴張殖民地的英國極為常見。這類作品一般在“事件尚未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之前”就被繪制出來銷售,它們大多是“受命創(chuàng)作的,目的是紀念當時發(fā)生的事件”,因而被稱為“時事圖像”。同類作品還有《“威爾斯利”號上的會議》《皇家愛爾蘭第18步兵團攻擊廈門堡壘的情景》《攻克德里》等。此類圖畫所選取的都是極容易引發(fā)觀者共鳴的場景,其內(nèi)容、角度、著色經(jīng)過精心設計,均被制作成版畫,降低成本,廣為發(fā)行,最終使觀眾在欣賞繪畫的過程服膺于英國的統(tǒng)治。因此,《簽訂圖》可視作典型的政治宣傳畫,而其美化鴉片戰(zhàn)爭的功能,與英國政府戰(zhàn)后主導出版的一系列“對華作戰(zhàn)記”異曲同工。時至今日,西方學界的主流意見仍認為鴉片戰(zhàn)爭是一場貿(mào)易戰(zhàn)爭,部分研究甚至“若隱若晦”或“明目張膽地大喊中國該打”。這種觀念的產(chǎn)生與存續(xù),與此類服務于政治需求而被構(gòu)建的歷史敘事和圖像亦有不可忽視的關(guān)聯(lián)。
《簽訂圖》承載著重要功能,其繪制過程自然也得到了英方的重視與細密籌劃?;蛟S是為了更加準確地記錄下這個意義非凡的時刻,英國遠征軍甚至帶來了當時極為罕見的照相機。1842年六七月間,鴉片戰(zhàn)爭已經(jīng)接近尾聲,英軍明確地意識到和談可能在近期達成。于是,7月16日當英軍經(jīng)過鎮(zhèn)江附近的焦山時,英方全權(quán)特使璞鼎查的隨員麻恭(George Alexander Malcolm)和吳士南(Richard Woosnam)一同在“女王”號輪艦上進行了一次照相實驗。時年14歲的巴夏禮在日記中記錄了這次實驗的過程:
麻恭少校和吳士南醫(yī)生今天用他們的銀版照相機拍攝了這個地方的剪影。我完全搞不懂它的原理:只是在借助一些玻璃將一塊高度拋光的鋼板暴曬在太陽下時,它會將你面前的景象傳到鋼板上,拍下的影像可以通過某種方法在板上留存數(shù)年之久!我沒有辦法描述它,因為這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謎。
參與此次實驗的麻恭、吳士南,雖然日常工作繁忙,卻耗費了大量時間來試驗相機,此舉應當出自璞鼎查授意,而其目的很可能就是記錄簽約場景的預演。據(jù)巴夏禮的描述,麻恭和吳士南所用的是當時剛發(fā)明不久的“達蓋爾”(Daguerre)照相法。但該技術(shù)并未成熟,步驟又過于煩瑣,二人的實驗很可能沒有成功,因此也未見有照片流傳下來。技術(shù)上的困難迫使英方放棄使用照相機,最終還是選擇以繪畫的方式記錄簽約場景。
然而,繪制多人畫像并非易事。8月24日,璞鼎查帶領英方人員前往靜海寺與耆英、伊里布、牛鑒等人會晤。宴會之余,伊里布的門人張喜注意到英方的一個“奇怪”舉動:“該夷暗帶畫工將三憲面容畫去。”作為家仆,張喜雖然足夠細心,但他可能不清楚這其實是英方為繪制簽約現(xiàn)場所作的準備。因為英方認為這幅《簽訂圖》是“將給整個歐洲帶來深遠影響”的“重大世界性事件”的現(xiàn)場記錄,所以重要人物的面容都要力求準確。但由于簽約過程不會持續(xù)太久時間,不足以供普拉特準確記錄所有參會者特別是中方官員的面部特征,因此英方不得不提前收集中方大員的面容畫像。
相比于英方對簽約儀式的高度重視,中方雖對此少有表示,但也并非無跡可尋。在《簽訂圖》和《示意圖》右下角,均繪有“永遠和好”中文字樣的鋼印圖案。該詞的含義與此后代指《南京條約》的“萬年和約”相似,重點在于“和”。相比于該詞的英文翻譯“愿該條約澤被后世”(“To distant ages may the Treaty be beneficial”),中方在戰(zhàn)爭末期急于媾和、止戰(zhàn)的訴求便清晰可見了。
二、參會人員名單背后的關(guān)鍵信息
出席《南京條約》簽約儀式的人員情況,目前尚未得到學界詳細討論。結(jié)合《簽訂圖》與《示意圖》,我們可以基本確認現(xiàn)場大部分人員的身份。參與簽約儀式的中英要員共56人,其中英方51位,中方5位?!妒疽鈭D》所附的名單按編號全引,參見表1。
這份名單標注了《簽訂圖》中所有人物的姓名和身份。如以此為線索,將《簽訂圖》與同時期其他圖像相對照,可知普拉特對人像面部與服飾的寫實程度較高。如英軍總司令郭富(Lord Hugh Gough)、將軍薩爾頓勛爵(Lord Saltoun),郭實獵(Charles Gützlaff)、璞鼎查(H. Pottinger)等人的面貌,與現(xiàn)藏于英國陸軍博物館(National Army Museum)、英國國家肖像畫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中他們的個人肖像畫,以及19世紀出版物上刊載的他們的面部素描和相片均高度吻合,特別是郭富和薩爾頓佩戴的軍銜、武器、綬帶、勛章等細節(jié),也都被刻畫得非常精準。
隨著畫中人物身份的明確,《簽訂圖》人像選繪的邏輯也逐漸浮現(xiàn)。比如,畫中的英方人員,除了少數(shù)文職和一名隨軍兒童之外,多是校級以上軍官,作者普拉特中校立于圖片右側(cè)(編號50)。級別較低或被作者認為不夠重要的人物則沒有繪入。例如,身為璞鼎查隨員、承擔了儀式中部分接待和翻譯工作的少年巴夏禮,因出身寒微未能入畫;《撫夷日記》中提及的幾位中方重要隨員,如張喜、舒恭受、顏崇禮等人也未被繪入。這種篩選入畫對象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受到當時“大敘事繪畫風格”(grand style of narrative painting)的影響,即在遵從作者主觀創(chuàng)作意圖的同時,省略如平民或身份較低的參與者,甚至增添未到場人物等,最終形成“虛實相間”的歷史圖像。因此,《簽訂圖》雖然在很多方面追求寫實,但仍以政治目的為繪畫主旨,著重描繪身份更高的參與人物。參看《示意圖》附錄的參會人員頭銜和勛位,便可見一斑。
但當詳細比對《示意圖》與《簽訂圖》時,會發(fā)現(xiàn)二者呈現(xiàn)的信息存在著些許矛盾。比如,立于郭富和薩爾頓之間的孩童弗雷德里克·金康(Frederick Kingcome),在《示意圖》中卻被注為“皇家海軍”;又如,在《示意圖》中全權(quán)特使璞鼎查(Sir H. Pottinger)和海軍司令巴駕(W.Parker)名后都被標注了“G.C.B.”字樣,但在《簽訂圖》中,璞鼎查沒有佩戴勛章,巴駕佩戴的則是“K.C.B”勛章;再如,《簽訂圖》中的少校麻恭(Malcolm),在《示意圖》被標注成了中校等。
這些矛盾并不意味著《示意圖》有誤,其原因在于畫中人物身份在戰(zhàn)后發(fā)生了變化。孩童弗雷德里克·金康是“布萊斯勒”號戰(zhàn)艦(H. M. S. Belleisle)艦長、后來官至海軍上將的約翰·金康(Capt. John Kingcome,編號31)的長子,當時年僅十歲,并無軍籍。但在1847年弗雷德里克死亡時,已經(jīng)是“海軍軍校生”(midshipman)。按當時英國皇家海軍的培養(yǎng)規(guī)定,學員應在12歲入伍。由此推斷,在1846年《示意圖》出版時,弗雷德里克已加入皇家海軍。在《示意圖》中,標注在璞鼎查和巴駕名字后的“G.C.B”勛章,也正是因為二者在對華戰(zhàn)爭中“功績”斐然才被授予的。而麻恭在簽約時只是一名少校,到1846年時已經(jīng)是一名中校。所以,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勝利,對于遠征中國的英軍官兵而言,是其個人職業(yè)生涯中重要的晉升資本,故《示意圖》尤其注重人物身份和爵位信息的準確性。這既反映出英國社會對這場戰(zhàn)爭勝利的推崇與宣揚,也呈現(xiàn)當時英國殖民主義強大的輿論影響力。
值得注意的是,這份名單對于重新評估相關(guān)中文記錄的史料價值,也具有重要作用。若將名單與《撫夷日記》所錄參加靜海寺宴會的英方人員名單對勘,可發(fā)現(xiàn)有21人重合(見表2)。
不通英文的張喜如何詳細得知英方軍官的官職和勛位,尤值得注意?!稉嵋娜沼洝分械挠④姽俾毢蛣孜坏慕M合,明顯具有較為固定的中文搭配,官銜等級的中英文之間也存在著明確的對應關(guān)系:如英國海、陸軍各級將、校依次被對譯為清軍的將軍(從一品)、副將(從二品)、參將(正三品)、都司(正四品);在日記的其他部分,英軍尉級軍官被稱為守備(正五品)或千總(正六品)。其中,“Captain”一詞同時具有海軍上校和陸軍上尉之意,而《撫夷日記》明確稱之為“水師副將”,顯然是譯者對英軍官銜有較為明確的認識。對于更特別、更復雜的勛爵名,如“G.C.B.”“K.C.B.”和“C.B.”三個等級的巴斯勛章,《撫夷日記》巧妙地將之與清代傳統(tǒng)封號“巴圖魯”進行系統(tǒng)性對應,分別記為“頭等尊烈巴圖魯”“二等尊烈巴圖魯”和“三等巴圖魯”。
更值得注意的是,《撫夷日記》中還存在兩處比較明顯的翻譯錯誤。一是張喜將璞鼎查不能世襲的“從男爵”爵位(Bart.)記作世襲男爵;二是將編號36的“Lieut.-Col. Gough, C.B. Quarter-Master-General”稱作“管引導事都司郭福”。前者或許緣于譯者對璞鼎查爵位的性質(zhì)理解有誤,但后者尤其值得深究。中校郭福與來華英軍司令郭富同姓,在《簽訂圖》中身著紅色軍服,顯然是英軍陸軍軍官。在陸軍中,“Quarter-Master-General”指“補給部長”或“后勤部長”,而日記中所謂“管引導事”則指的是“舵手”或者引航員,即“Quartermaster”,是海軍或者商船上的地位較低的職位,屬于誤譯。
首先,這兩處錯誤顯然不是張喜譯出的。張喜雖粗通文墨,但并不懂英文,他對英軍官職的記錄必須借助翻譯人員才能完成。那么名單是否由英人翻譯?結(jié)論恐怕也是否定的。大部分相關(guān)研究認為,參與《南京條約》談判和簽約的翻譯人員僅有英方的馬儒翰、郭實獵、羅伯聃和李春四人。但無論是將“Bart.”譯成“世襲男爵”,還是把“Quarter-Master-General”譯為“管引導事”,都不應是英方譯員可能犯的錯誤。此外,在四位西人譯員當中,羅伯聃和李春的中文水平較低,在宴會間歇準確翻譯英軍官職和軍銜可能較為困難。中文較好且有能力翻譯這份名單的是馬儒翰和郭實獵。但二人均有固定中文名,張喜卻將他們兩人的名字都寫錯了。另一處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是《撫夷日記》將英方旗艦“康華麗”號(Cornwallis)譯為“國勒外士”,更像是將英文按粵語音譯。郭實獵擅長閩南語,馬儒翰擅長官話,對粵語都相對生疏。因此“國勒外士”和名單由二人所譯的可能性較低。這些翻譯,更有可能出自通曉中國官制,對英軍建制有所了解卻并不熟知的中方譯員之手,其身份也許是經(jīng)常與西方商船打交道的中國通事或行商。他們雖然不清楚何為“后勤部長”,卻一定接觸過商船上的負責引導船只的領航員,這或許正是他們將“Quarter-Master-General”譯作“管引導事”的緣故。而“康華麗”號的粵語音譯,也暗示了這些譯者與廣東的淵源。
張喜的記錄揭開了戰(zhàn)時“中方翻譯”神秘面紗的一角,這些人在其他記錄中也有跡可循。在乍浦失陷后,伍秉鑒之子伍崇曜和“明白諳練”“能通夷語”的行商吳天顯及兩名通事,曾受詔前往江蘇協(xié)助斡旋。薩爾頓勛爵的副官、上尉亞瑟·坎寧厄姆(Arthur Cunynghame)在回憶錄中提及,有一位名叫阿唐(Atang)的中國人被指派給他們充當翻譯?!稄统鹕裉栞喤炞鲬?zhàn)記》也提到,直至1842年7月19日英軍即將到達南京時,該船仍駐有兩名從廣州跟隨而來的“中國翻譯”(two interpreters, Chinamen from Canton)。這些證據(jù)表明,在《南京條約》的交涉過程中,很可能有廣東籍的中國翻譯參與其中。囿于文獻不足,我們暫時無法確知簽約現(xiàn)場是否有中方翻譯,但《撫夷日記》中較為準確的英軍信息,足以證明中方翻譯在交涉過程中的存在與能力。
《撫夷日記》中對英國的人名、地名、官銜的翻譯,表明張喜及耆英、伊里布掌握英國人信息的水平。將之與《澳門新聞紙》中相關(guān)翻譯情況相比較,可知耆英等人所知的英方情報,顯然要比此前的林則徐、怡良,甚至奕山、奕經(jīng)等人更加準確。這意味著在鴉片戰(zhàn)爭的最后階段,中方的前敵組織能力和情報收集水平,確有一定程度的提升。雖然中方在《南京條約》的談判過程中顯得倉促、被動,但耆英、伊里布等人的信息準備較交戰(zhàn)階段更為充分。這或許正是他們在《南京條約》及后續(xù)的中英交涉中,能夠保持清醒頭腦和理性判斷,沒有做出極端外交決策的原因之一。至于那些參與其中的中國翻譯在中文文獻中為何全無記載,或許與琦善任用的翻譯鮑鵬獲罪有關(guān)。他們的情況究竟是被刻意隱瞞還是無意忽略,尚無一手文獻涉及,但仍值得研究者繼續(xù)關(guān)注。
概言之,《示意圖》和參會人員名單是了解簽約現(xiàn)場、深入剖析《簽訂圖》的重要參考,也是研判《撫夷日記》的有益參照,更提供了中方翻譯參與中英談判的確實證據(jù)。至于《簽訂圖》所展現(xiàn)的簽約過程和其他交涉細節(jié),則要從圖中五位中方代表說起。
三、簽約儀式的流程及中英關(guān)系的后續(xù)走向
在《簽訂圖》中,英方人員共有51人,中方人員只有5人。在交涉過程中起主要作用的中方官員黃恩彤、伊里布、耆英、牛鑒(編號9、10、11和41),從左至右,并排坐在簽約圓桌之后的一張長沙發(fā)上,居于全圖正中。四等侍衛(wèi)咸齡坐于圖像右側(cè)前排(編號14)。圓桌的左右兩側(cè)分別是黃恩彤和翻譯羅伯聃。但英方負責簽約的全權(quán)特使璞鼎查卻坐在后方的靠背椅上,并沒有上桌。這樣的座位安排似乎有些怪異。如果僅從人物的位置看,中方代表的地位似乎高于英方特使。但這既與《簽訂圖》宣揚戰(zhàn)功的意旨相抵觸,更不符合英方在交涉過程中始終強調(diào)的“地位對等”原則。若要理解這種布局,則要從英方對欽差伊里布的印象講起。
在《南京條約》談判期間,伊里布的身體每況愈下。郭實獵曾在信件中提及伊里布的情況和他對伊里布的觀感:
伊里布年老且衰弱,他曾長期擔任各省的長官。因為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陽壽無多,所以顯得非常迷信,成天攥著念珠在他的喇嘛像面前祈禱……我非常熱愛這位老者,他是和平的使者,已經(jīng)為這個帝國做了那么多。
郭實獵的敘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英方對伊里布的普遍印象。在交涉期間伊里布很少出現(xiàn)無端反復的情況,更重要的是還應允釋放了被俘的英軍少校安突德(Major Anstruther)等人,這使得英軍上下對他評價極高。當?shù)弥晾锊忌眢w欠佳時,璞鼎查的醫(yī)官吳士南甚至通過張喜給伊里布送過藥。但據(jù)愛爾蘭皇家18軍團的穆瑞上尉記述,因張喜貪酒,弄丟了藥品說明書,不明真相的伊里布將本該分開幾天服用的西藥一次性吃下去,而造成嚴重后果。由于藥品的副作用,在簽約當天的伊里布甚至很難有力氣站起來。所以,巴夏禮在簽約儀式開始之前看到了如下場景:
這個可憐的老人(伊里布)病得很重,他是坐在椅子里被抬上來的。璞鼎查、司令和將軍都去幫忙把他抬到船艙的后部,安置到沙發(fā)上。程序進行得很快,我們不希望伊里布被累著。
患病的伊里布在《簽訂圖》中臉色灰暗,與紅光滿面的耆英和黃恩彤形成鮮明對比。由于此時伊里布的地位低于耆英與牛鑒,他不能獨自臥于沙發(fā)上,因此三人才會并排同坐。至于全權(quán)特使璞鼎查的位置,則是因為中英要員的座次在簽約過程中發(fā)生了變化。巴夏禮對此情況也做了完整的記錄:
首先,馬儒翰代表璞鼎查在條約上蓋章,耆英的秘書(黃恩彤)則在另一邊蓋章。他們所蓋的分別是璞鼎查的印章和帝國欽差大臣的印章。這一項完成之后,桌子被移到沙發(fā)旁邊,耆英、伊里布和牛鑒分別簽名……然后亨利爵士(璞鼎查)簽了名。他們在四份合約的復本上蓋章、簽名。每份復本包括一份英文條約和一份中文條約,用黃色的綢帶綁在一起。這些程序結(jié)束之后,他們離開了后艙,坐下來一起吃點東西。
由此可知,在簽約儀式開始之前,璞鼎查、伊里布、耆英和牛鑒其實是并排坐在船艙中心位置的。三位清政府大員坐在長沙發(fā)上,璞鼎查坐的是一把椅子。居于畫面當中的那張圓桌,實際是馬儒翰在協(xié)助璞鼎查完成簽字之后,才被抬到耆英等人的面前的,并最終形成了《簽訂圖》描繪的樣子。因此,整個簽約過程仍然遵循著英方一直在強調(diào)的“對等”“平等”原則,僅出于對伊里布病情的考慮,才做出適當變通。添置一張沙發(fā)在簽訂條約面前顯得微不足道,璞鼎查等人對伊里布的“體恤”,恐怕也是戰(zhàn)勝國對戰(zhàn)敗國居高臨下式的“優(yōu)待”。
相比于端坐著的耆英、伊里布和黃恩彤,就座于沙發(fā)最右端的牛鑒的形象卻顯得格格不入。牛鑒的官職僅次于耆英,居然呈半蹲的姿勢,甚至沒有被畫上正臉。其原因或許在于英方對幾位中方大員的觀感存在著明顯差異,其中對牛鑒印象極差。在《南京條約》交涉期間,除伊里布之外,英方對耆英和黃恩彤的印象也相當不錯。郭富的副官洛赫(Granville G. Loch)在回憶錄中表達了對耆英和黃恩彤的贊賞:
欽差大臣耆英,非常應當?shù)玫剿膰业母屑ひ约拔覀兊纳埔夂妥鹬?hellip;…他是一位身材魁梧、精神矍鑠、風度翩翩的老先生,步履穩(wěn)健,身姿挺拔。起初我們對他的智慧稟賦存有偏見,但當開始處理事務時,他擺脫了表面上的沉悶,變得十分活躍,并表現(xiàn)出相當?shù)某歉陀^察力。
財政大臣黃,就是我之前提到的由欽差們派來交涉條約初步準備工作的人,他被認為是中國最優(yōu)秀的年輕人之一。
馬儒翰對黃恩彤的印象也非常好。他發(fā)現(xiàn),在談判時隨員越少,黃恩彤在討論問題時的態(tài)度便越開放。郭實獵認為耆英是一位“強有力的領導者”,黃恩彤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友好又開朗,他就是為了工作而生的,渴望傾聽并提升自己的觀念”。三人的觀點基本代表了英方對耆英和黃恩彤的印象與態(tài)度,這種正面印象對中英戰(zhàn)后交涉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1843年伊里布因病出缺,道光帝隨即詔諭耆英、黃恩彤赴粵辦理后續(xù)事務。其原因正是耆英為通商事宜“原議之人,為該夷所信服。較之祁接辦,更為穩(wěn)妥”??梢?,英方對交涉官員的態(tài)度,不僅為清廷所熟知,并且直接影響到戰(zhàn)后官員的委任。
相比之下,英方對于牛鑒的態(tài)度就不那么友善。在他們的游記或者書信中,提到牛鑒時經(jīng)常附上批評甚至諷刺的字句:
總督牛將軍是一個老派的漢族官員,對官場生活中的所有陰謀都了如指掌,但卻無法觸及更高的真理。
牛鑒坐著,沒有任何明顯的或是值得注意的動作,他一杯杯地喝著櫻桃白蘭地,嘴里還時不時地發(fā)出滿意的吧嗒聲。
牛,據(jù)說是皇帝的近親,他的名字在英文中的意思是“閹牛”(bullock),而且看起來也像是和那種動物差不多的大塊頭。
牛羚(Gnu),那位江蘇和江西兩省的總督……
牛鑒得到這樣的評價或諷刺,或許并不令人意外。就任兩江總督以后,他在戰(zhàn)事方面幾乎無所作為。在雙方交涉的過程中,牛鑒發(fā)給英方的照會大多冗雜繁瑣,官僚氣十足,卻無益于談判的推進,與耆英、伊里布聯(lián)銜發(fā)出的那些簡短清晰的交涉文書形成了鮮明對比。7月27日,英艦逼近南京時,牛鑒連發(fā)兩道照會乞和。第一道發(fā)給璞鼎查,第二道竟然發(fā)給“統(tǒng)兵大憲郭、馬”。即使英軍曾以“大英統(tǒng)領水陸軍師大憲巴、郭”(巴駕和郭富)的名義發(fā)布了大量的照會和曉示,但戰(zhàn)爭爆發(fā)已近三年,且戰(zhàn)事就發(fā)生在江蘇,身為前敵重臣的牛鑒卻依舊把翻譯郭實獵和馬儒翰當成自己的對手。因此,“閹牛”“牛羚”等謔稱,正是英軍對這位庸懦的官員鄙夷的表現(xiàn)。
英方對牛鑒的調(diào)侃和譏諷,自然也反映在《簽訂圖》當中。普拉特除了將牛鑒畫成側(cè)像之外,還在他的后腦勺上勾出了一根如手指般粗細的辮子。這與李民寏《建州聞見錄》所載“男胡皆拔須剪發(fā),頂后存發(fā),如小指許,編而垂之左”相合,即“金錢鼠尾”。按照西方人的審美,這種發(fā)型有些怪異,甚至丑陋。故在晚清以來的西文文獻中,對中國人辮子的諷刺層見疊出。普拉特為牛鑒繪上發(fā)辮,雖然有向觀眾展示中方官員裝束、發(fā)型的意圖,但將牛鑒繪作側(cè)像,又將其畫成尷尬的姿勢,不難看出對牛鑒刻意的丑化和貶低。
另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是簽約現(xiàn)場的外景。如將視線移至“康華麗”號之外,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的停泊位置十分特殊。在中英雙方在條約上鈐印、束帶之后,簽約儀式還未結(jié)束。英方隨即在“康華麗”號上進行升旗儀式,并發(fā)射了禮炮。這一場景被“布朗底”號戰(zhàn)艦(H.M.S. Blonde)的艦長沃森(Capt. Watson)繪成油畫(見圖3)。這幅油畫很可能是迄今僅存的《南京條約》簽約現(xiàn)場外景記錄。圖中“康華麗”號主桅上的黃旗、禮炮產(chǎn)生的煙霧,甚至那架將伊里布座椅抬上甲板的舷梯都清晰可見。英方各艦桅桿上站滿船員,正在行“站坡禮”“站坡禮”。經(jīng)筆者實地考察,畫面左側(cè)城墻背后的山景,準確地描繪了下關(guān)江面東側(cè)十公里外鐘山的輪廓。我們甚至可以辨認出,圖片左下角的城垛就是南京獅子山西側(cè)城墻的一個形狀特別的突出部。這段城垛的正下方,有幾處帶有圓形窗戶的建筑,屋脊處還可看到鴟吻,應該是原靜海寺建筑群的一部分。
圖中的“康華麗”號似乎瀕臨岸邊城墻,但現(xiàn)今長江江岸距畫中所繪的城墻突出部至少870余米。既往研究并未詳論“康華麗”號停泊位置,籠統(tǒng)謂之停泊于“南京下關(guān)江面”。那么,簽約時“康華麗”號究竟停在哪里?它距離城墻是否如沃森所繪的那樣近呢?事實上,《復仇神號輪艦作戰(zhàn)記》為我們提供了停船位置的線索:
(8月)10日,各艘戰(zhàn)艦都被分配到了適當?shù)奈恢茫詡鋵@座城市實施必要的轟擊。城墻距離江面最近的點有約700碼,最近的城門(儀鳳門)約1000碼。“康華麗”號、“布朗底”號和重型蒸汽船已經(jīng)布置妥當,以便在需要時攻擊城墻。
英制1碼約等于0.91米,700碼約等于637米,1000碼為910米。換言之,如以最靠近江面的城墻處與儀鳳門為圓心,分別以637米和910米為半徑畫圓,“康華麗”號就停泊在兩圓重疊范圍內(nèi)。但距離現(xiàn)在南京臨江段古城墻“700碼”或儀鳳門“1000碼”的所有位置都在陸地深處,不可能行船??蓪嶋H上,近代以來,南京下關(guān)段的江岸線一直都在變化。因中山碼頭的興起,下關(guān)江面附近很多濕地和水面都逐漸變?yōu)殛懙?。這一過程在美軍1929年的南京航拍圖(圖4)中得到印證。航拍圖左側(cè)有大面積洼地,證明當時江水仍可大面積深入陸地,距《南京條約》簽訂時隔87年,這片水域也未完全消失。
而圖3中的一處細節(jié),表明該船的停泊位置就在這片水域而非江面當中。該圖左下角繪有一蓬蘆葦,其上方與下方的波浪形狀不同,上方平緩而下方?jīng)坝?;?ldquo;康華麗”號左側(cè)、即靠近岸邊的水面較右側(cè)更為平靜,甚至可以顯示岸邊建筑的倒影。這意味著原靜海寺外存在較大面積的水域,而蘆葦正是該片水域與江面的分界。因此,按《復仇神號輪艦作戰(zhàn)記》中的數(shù)據(jù),“康華麗”號應泊于該水域偏北處,其坐標大致在今南京天妃宮小學西側(cè)約150米處。
“康華麗”號配備80門炮,火力最強,是當時英軍部署在南京的唯一的一艘三級戰(zhàn)艦。將這艘戰(zhàn)艦安排在上述位置,離城墻和城門的距離都最近,極利于火炮發(fā)揮威力。1842年七八月間,南京持續(xù)大雨,長江水位快速上漲,這一客觀條件也更便于“康華麗”號靠近江岸。同時,停泊于該水域的英軍戰(zhàn)艦還有“布朗底”號和重型蒸汽船“復仇神”號,兩船應處于現(xiàn)在的長江堤岸以內(nèi)約300米的陸地上。3艘巨艦毗鄰城墻,產(chǎn)生了極其沉重的壓迫感,英方武裝威懾的意味不言而喻。
因此,當明晰“康華麗”號的位置后,我們可更易理解中方官員在簽約后的反常舉動。張喜回憶道:“鈐用關(guān)防完訖,眾情欣喜。該夷扯起黃旗一面于中桅,即于本船連放二十一炮,言系該國國王之壽辰。耆將軍、牛制臺聞炮則面容失色。”無獨有偶,巴夏禮也提及中方官員在聽到禮炮時的怪異反應:“條約簽訂后,中國的黃色旗和英國國旗在船的后桅升起,同時有21發(fā)皇家禮炮升空。一些滿人去看,但是他們很快就嚇得退了回來。”彼時,“康華麗”號的炮口距離用于談判的靜海寺東配殿僅有600米,距離靜海寺山門只有500米,極具威懾??梢韵胍?,當中方的官員從靜海寺山門處向西望去,便能看到英軍高聳的樓船和黑洞洞的炮口。因此,中英雙方絕大多數(shù)交涉都是在艦炮的嚴密監(jiān)視下進行的,《南京條約》也是名副其實的“城下之盟”。中方官員或許每一秒都在擔心,英軍是否會開炮攻城,而英國人也借此抬高談判的價碼。這或許正是馬儒翰等人堅持使用靜海寺作為談判地點的原因,也是耆英在簽約前“唯恐英夷將其扣留”,在簽約后聽聞禮炮又“面容失色”的根源。
現(xiàn)今距《南京條約》的簽訂已逾180年,其間仍有大量歷史細節(jié)等待發(fā)掘?!丁茨暇l約〉的簽訂與鈐印》與其他歷史圖像,為我們建立了回溯《南京條約》簽約談判現(xiàn)場與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末期中英交涉實況的空間;圖像與文本之間的信息回響,進一步展示出中英雙方對鴉片戰(zhàn)爭和《南京條約》的定位與措置之間的差異。英方將條約簽署視作實力和“功勛”的象征,《簽訂圖》籌劃、繪制和發(fā)行,體現(xiàn)了19世紀英國盛行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觀念意識,其影響至今未消。參與交涉與簽約的中方官員則對簽約一事諱莫如深、少有論及,遑論留下圖像記錄。雖然雙方在軍事力量、作戰(zhàn)準備和外交觀念上不可同日而語,英軍的武力威懾更讓身處炮口之下的中方官員倍感驚惶,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在此過程中全無作為?!妒疽鈭D》名單與《撫夷日記》間的對應關(guān)系,不僅佐證了后者作為歷史文獻的可信度,也暗示了部分中方人員已具備系統(tǒng)理解并翻譯英軍官職的能力,更意味著耆英等人在戰(zhàn)爭后期的情報收集水平有所提升。耆英、伊里布、黃恩彤三員與牛鑒之于英人的不同印象,既是官員個人外交策略差異性的表征,也是戰(zhàn)后中方交涉官員任命的重要參考,繼而對后續(xù)中英關(guān)系的風格與走向產(chǎn)生一定影響。此類細節(jié),不僅揭示了鴉片戰(zhàn)爭期間中英交涉中的重要另面、為后續(xù)研究提供新的切入點,也顯露了歷史圖像特殊的史料價值與巨大的研究潛力,值得我們從方法論角度進行持續(xù)的關(guān)注和探索。
作者王亞楷,系上海大學歷史學系博士后;李騖哲,系中山大學歷史學系(珠海)副教授
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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