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出中華民族的呼聲：憶《黃河大合唱》在敵后的演出

吳  因

1939年春天，我們抗大總校文工團，有幸欣賞了《黃河大合唱》這部偉大作品在延安陜北公學大禮堂的首演。那是令人終生難忘的。看過演出后一段相當長的日子里，大家都在談?wù)撝饵S河大合唱》這部作品，爭相傳抄《黃河大合唱》的歌譜。一時間，《黃河大合唱》中的歌曲在我們文工團流傳開來，成了我們這群文藝戰(zhàn)士衷心熱愛的歌。

我們抗大總校文工團，歷來就很重視合唱節(jié)目?？勾罂傂Ｔ谘影矔r，合唱的排練和演出指揮工作，都是鄭律成同志負責的。1937年7月，抗大總校開赴敵后，鄭律成同志留在延安，合唱的排練和演出指揮工作就由我負責了。《黃河大合唱》問世以來，我們團排練、演出過其中的《黃水謠》《保衛(wèi)黃河》，大家都想進一步把全部作品完整地排練和演出。但是考慮到我們團人數(shù)有限，樂隊力量比較弱，所以未敢嘗試。我出于對《黃河大合唱》的熱愛，對這部作品從文學上、音樂上做了認真地研究，并記了詳細的筆記，對大合唱中每一首歌曲的內(nèi)容、特點、音樂結(jié)構(gòu)和表現(xiàn)形式等，都一一地進行了剖析，從而熟悉了整個作品和每句歌詞、每句樂曲以至每個音符。我盼望著，有一天能夠指揮《黃河大合唱》的演出。

1940年春天，抗大總校政治部主任張際春、宣傳部部長謝翰文，根據(jù)副校長羅瑞卿的指示精神，安排我們與晉東南魯迅藝術(shù)學校（當時人們習慣地稱之為“前方魯藝”）聯(lián)合排練《黃河大合唱》，將要在紀念“五四”青年節(jié)晚會上演出。文工團全體同志都為這一決定而歡欣鼓舞，大家一直以來渴望排練和演出全部《黃河大合唱》的心愿終于要實現(xiàn)了。

4月下旬，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們抗大總校文工團全團人員在楊恬團長、孫明遠指導(dǎo)員的率領(lǐng)下，愉快地背起背包、帶上樂器，從駐地山西武鄉(xiāng)縣牛家?guī)X村出發(fā)，去和前方魯藝的同志們一起合排《黃河大合唱》。行程大約50里左右，我們不到5個小時便到達了目的地——下北漳村。

一進村，我們就受到前方魯藝師生們的熱情歡迎。兩個單位參加合唱的人員共有八九十人，樂隊共有三四十人。這樣規(guī)模的合唱隊和中西樂器合組的中型樂隊，在當時敵后根據(jù)地里，已是相當可觀和十分難得了。我們到達后的第二天，在下北漳村村邊小河旁那片梨花盛開的樹林中，《黃河大合唱》的排練工作正式開始了。

在排練中，我們發(fā)現(xiàn)樂隊缺少低音樂器，樂隊伴奏顯得不夠豐富、渾厚，襯托不出黃河雄偉、壯闊的氣勢來?？勾罂傂Ｎ墓F負責舞臺工作的溫禮源同志，便開動腦筋想辦法，找來兩塊古舊櫥柜的木板，加工做成大提琴的面板和背板；到附近鎮(zhèn)上買來了做籮用的籮圈材料，放在蒸籠里加熱后，搟成大提琴的側(cè)面板。他又精心地雕刻了琴頭和弦軸，并找到一塊硬木，做成了指板和弦總，刻了琴碼，最后用鰾膠將各部分粘合起來。就這樣，他手工做成了一把大提琴。樂隊試奏了一下，聲音還不錯，音量也不小，從而增加了一件低音樂器，豐富了低音聲部，使樂隊伴奏增色不少。

排練中，我們又發(fā)現(xiàn)樂隊的打擊樂不夠豐富，有的地方力度和強度不夠，前方魯藝的音樂教師李季達同志發(fā)揮了創(chuàng)造性，制作了一套由十面大小不一、高低音不同的鼓和一套由梆子、木魚、響板、鑼、堂鑼、小鑼等組成的組合式打擊樂器。他一個人，雙手雙腳并用，就能擔任這兩套樂器的演奏。我們在排練《黃河船夫曲》表現(xiàn)黃河船夫與狂風巨浪拼搏的呼喊與歌唱時，使用了所有的鑼、鼓、鈸和各種打擊樂器，還是感到氣氛和力度、強度不足。這時有人建議，用幾個喝水用的大搪瓷茶缸子和繳獲的日本軍用鐵飯盒，里面放進兩三把羹匙，按照音樂的進行，有節(jié)奏地搖響，以配合呼喊式的歌唱。經(jīng)過試驗，這樣做不但烘托了緊張、激昂的拼搏氣氛，而且增加了音量和力度，使這部大合唱從第一首曲子開始的第一句“嘿喲”起，就強烈地震撼人心，扣人心弦，收效很好。這套組合式打擊樂器和十面鼓，在《河邊對口曲》的樂隊伴奏中，豐富和突出了這首歌曲的民謠風格和節(jié)奏特點，并使此曲最后一段合唱加入后，更加節(jié)奏鮮明、激昂有力。

經(jīng)過一個多星期的努力，《黃河大合唱》的排練工作已接近完成。最后幾次合排時，前方魯藝的校長李伯釗同志找到了我，興奮地和我談了她對于《黃河大合唱》演出的設(shè)想和建議?？吹贸觯@些建議她是經(jīng)過較長時間的深思熟慮而提出來的。她建議：演出時，把樂隊放在側(cè)幕條里，不直接同觀眾見面，以保持舞臺上畫面的干凈、統(tǒng)一；舞臺上，在合唱隊的前面，由左至右，略朝向舞臺的右前方，放置一塊幾乎橫貫全臺的黃河大木船船舷的景片。指揮就在船頭之上，站在被景片擋著的指揮臺上指揮。全體合唱隊員們按聲部位置、前后略為參差，并稍轉(zhuǎn)身朝向右前方船頭方向；后排的合唱隊員站在墊高的木板上，和前排隊員成梯次排列。這樣，整個合唱隊就如同是在黃河上行駛的大木船上的船夫集體。此外，她還對隊員的著裝、燈光的使用等提出一些建議。

我非常支持她的設(shè)想，認為這在大合唱的表演上是一個創(chuàng)造，有助于加強觀眾對這部作品的理解和接受。對此，大家也都表示贊成。于是，我們重新設(shè)計了演出的舞臺畫面，調(diào)整了合唱隊隊形和樂隊、指揮的位置。經(jīng)過反復(fù)試驗，發(fā)現(xiàn)這樣做法的音響效果并不差，而且更突出了合唱的聲音。文工團派了兩位舞臺工作同志立即返回駐地，設(shè)計與繪制黃河渡船的景片。最后合成連排，我們把全部《黃河大合唱》從第一到第八曲連續(xù)合排了數(shù)次，又請來前方魯藝的老師們審聽，大家一致表示滿意。這時，離“五四”青年節(jié)只有一個星期了。我們便整理行裝，告別了前方魯藝師生，返回文工團駐地，做演出的具體準備工作了。

“五一”才過，前方魯藝參加《黃河大合唱》排練、演出的師生們便來到了抗大總校校部所在地武鄉(xiāng)縣蟠龍鎮(zhèn)。略作休息，他們就同我們文工團一起復(fù)排了《黃河大合唱》。當晚的彩排審查，得到總校各部部長的充分肯定。

5月3日傍晚，紀念“五四”青年節(jié)的活動開始了?？勾罂傂Ｐ２克诘伢待堟?zhèn)外，山坡下平坦的河灘廣場上，全場一片歡騰、鑼鼓喧天，歌聲此起彼伏。人們圍著一堆堆篝火跳起集體舞、大秧歌，軍民盡情地歡笑歌舞。1個小時過后，開紀念大會，會上領(lǐng)導(dǎo)同志講話很簡短，接著《黃河大合唱》演出就開始了。

這次《黃河大合唱》演出，男高音獨唱《黃河頌》的演唱者是呂斑，配樂朗誦詩《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朗誦者也是他。這是他主動要求擔任的。為了演唱好《黃河頌》，呂斑每天早起練聲練唱。他的聲音高亢、嘹亮，略帶一些沙音。但由于他的演唱熱情、豪放，吐字清楚，以情感人，因而演出時他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已不為人們所注意和察覺了。他朗誦的《黃河之水天上來》，感情奔放。特別是這首配樂詩朗誦由張桐同志用三弦伴奏，他以對詩朗誦的深刻理解和嫻熟的彈奏技巧，隨著朗誦的抑揚頓挫、起伏緩急而配合伴奏，為朗誦增色不少。男聲對唱《河邊對口曲》是由男高音李佑民、男中音李自治兩位同志表演的。他們上臺演唱時化了妝，并配合一些表演動作，使這首民歌音調(diào)的對口曲更加生動、形象和通俗易懂。女高音獨唱《黃河怨》是由段芬同志演唱的，她的音色優(yōu)美、圓潤、明亮，演唱感情深切，真摯細膩，委婉動人。那悲痛憤懣、如泣如訴的歌聲，深深地打動了觀眾，連站在舞臺上的合唱隊員、側(cè)幕條里的樂隊隊員也深受感染。說白由李蒙同志朗誦，他口齒清晰，聲音洪亮、有力，把每一樂章開始時的說白在感情上、語調(diào)上處理得細致入微，格外生動，使整個大合唱連接貫通，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

《黃河大合唱》演出開始后，整個會場一片寂靜，安靜得就像我們是在對著空曠的原野歌唱。演出的8個樂章銜接得十分緊湊，全部大合唱一氣呵成。舞臺前沿黃河渡船船舷與船頭的布景，仿佛把觀眾帶到了滾滾的黃河岸邊，引導(dǎo)觀眾進入到大合唱的意境之中。有的演員化了妝，使得演出更加形象、生動。舞臺的燈光照明隨著演唱情緒的變化而改變著色調(diào)，配合了演唱的氣氛。

當最后一曲《怒吼吧！黃河》終了，全部大合唱結(jié)束?，F(xiàn)場啞場了片刻，突然，從觀眾中爆發(fā)出了熱烈的掌聲，然后這掌聲持續(xù)了三四分鐘之久。在場的觀眾中，有抗大總校的教職員工、學員和戰(zhàn)士，有住在附近的部隊指戰(zhàn)員，還有蟠龍鎮(zhèn)及附近的老鄉(xiāng)們。他們自始至終是那樣聚精會神地、靜靜地聽著我們的演唱。演唱結(jié)束后他們的反應(yīng)之強烈、情緒之熱烈，是我們始料未及的。這說明了《黃河大合唱》這部反映中華民族苦難和斗爭歷史、激勵人民爭取抗日戰(zhàn)爭勝利的音樂、文學作品，是中華民族的呼聲，是時代的聲音，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shù)形式，是思想性、藝術(shù)性都很高的富有時代精神的作品。它并非“陽春白雪，曲高和寡”，而是“陽春白雪，曲高和眾”。

這場《黃河大合唱》演出之后，抗大總校的機關(guān)干部、學員、戰(zhàn)士和附近的部隊，紛紛前來找我們索要《黃河大合唱》的歌譜、要文工團派人教唱其中的歌曲。沒多久，《黃河大合唱》中的歌曲就在抗大總校各個單位和附近部隊中廣為流傳開來，成為廣大官兵心中熱愛的歌。

（易之根據(jù)作者回憶文章整理，有刪減，原文刊于《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史料選編·抗日戰(zhàn)爭時期》）

作者簡介：吳因，湖南岳陽人，1919年11月出生，1937年3月參加革命工作，1938年9月入伍。歷任宣傳隊隊長，原總政文工團歌舞團音樂隊隊長、合唱隊隊長、副團長、團長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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