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進中原中的情報戰(zhàn)

郝在今

1948年，中共中央中原局和中原軍區(qū)部分領導人在河南寶豐縣右起：鄧小平，李達、李雪峰、張際春、劉伯承、陳毅

1947年6月30日，蔣介石在南京主持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委會和中央政治委員會會議，討論決定“戡平內亂”。這意味著國民黨一把關死了國共談判的大門。

這一天，毛澤東在哪里？他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小山村，焦急地等待前方回電。29日，毛澤東致電前線將領：“改取分路出擊其遠后方之方針。”驟然改變重大戰(zhàn)略方針，那萬里之遙的部隊，能否理解能否貫徹呢？

這一天，劉伯承、鄧小平率領12萬余大軍南渡黃河！

這次重大作戰(zhàn)行動意味著人民解放軍就此開始了戰(zhàn)略進攻。

中共歷史上第一次轉入進攻！

軍情緊急

“分路出擊其遠后方”，這一軍事方針，就是要兵分幾路，南渡黃河再向更遠的南方，到國民黨軍的后方去作戰(zhàn)。一言以蔽之——南下！

此前，毛澤東曾經(jīng)命令王震率359旅于1944年南下。此時，他再次策劃南下。

毛澤東對南下的思考，不只是戰(zhàn)術層面，而是上升到反攻戰(zhàn)略層面。長征雖然艱險，卻能甩掉強勢追兵，找到新的落腳點。通過大穿插，由防御轉向進攻，正是人民軍隊創(chuàng)造的有效戰(zhàn)法。

抗日戰(zhàn)爭戰(zhàn)略相持階段結束后，毛澤東讓王震率部南下，就是準備對日大反攻。現(xiàn)在，解放戰(zhàn)爭打了一年，毛澤東又在考慮如何進攻國民黨軍了。

到1947年中，蔣介石得意的是，從中共手里奪走170座中小城市。毛澤東的勝算是，殲滅敵軍97.5個旅78萬人。

蔣介石重點進攻的目標是陜北和山東解放區(qū)，好比雙拳齊出，卻露出了自己的胸膛——中原。毛澤東要再次南下，就是用尖刀插向敵胸膛！

經(jīng)過審慎思考，毛澤東決定發(fā)動南下作戰(zhàn)。南下兇險，不宜孤軍深入，他設計了三路齊出。

劉伯承和鄧小平率先執(zhí)行。鄧小平動員部隊：我們晉冀魯豫區(qū)好比一根扁擔挑兩頭，我們打出去，把陜北和山東的敵人拖出來。我們打出去，挑的擔子越重，對全局越有利。這就是戰(zhàn)略全局觀念。

劉鄧大軍南下作戰(zhàn)，對全局有利，對自己部隊卻不利。南下預定作戰(zhàn)地域在黃河與淮河之間，“側山側水，兵家大忌”，弄不好就會全軍覆沒，可劉鄧大軍還是堅決南下。

大穿插，要求部隊必須能打。劉伯承的口頭禪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勇”再加上“智”，那就所向披靡。這支部隊還有一個法寶——擅長搞軍事情報工作。

抗戰(zhàn)時，朱德和彭德懷率八路軍前方總部，大多在129師的駐地。1941年中央實行情報體系大調整，各戰(zhàn)區(qū)各部隊都成立了專職情報機關，八路軍前總的情報處和129師的情報處合署工作。

八路軍前總情報處由副參謀長左權和滕代遠先后兼任處長，具有公開情報搜集、上層統(tǒng)戰(zhàn)聯(lián)絡、無線電技術偵察、諜報偵察等多種情報工作方式，培養(yǎng)了大批軍事情報干部。

劉伯承和鄧小平非常重視軍事情報工作，而386旅旅長陳賡曾是中央特科的首任情報科長。劉伯承辛亥革命時就參加川軍作戰(zhàn)，后又到蘇聯(lián)留學，翻譯了蘇軍作戰(zhàn)條令。他總結了打勝仗的“五行術”——弄清任務、敵情、我情、地形、時間五項。

劉伯承高度重視作戰(zhàn)謀略，稱之為“偵察研究擬對策”。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作戰(zhàn)，不僅斗力，更主要是斗智。

這支部隊不但擅長對敵工作，派遣工作也很有成績。八路軍前總的情報科長林一，在抗戰(zhàn)時就往敵區(qū)派遣人員，北平、天津甚至上海都有秘密情報員。長期經(jīng)營，到解放戰(zhàn)爭時已經(jīng)形成網(wǎng)絡，隨時提供軍事情報。129師在臨汾、太原、長治都有秘密情報站，有效保障上黨戰(zhàn)役和晉南戰(zhàn)役的勝利。

調查工作積累多。情報部門編制了《兵要地志》小冊子下發(fā)部隊;劉伯承重校蘇軍《合同戰(zhàn)術》譯本，于1947年“八一”節(jié)下發(fā)部隊。全軍都養(yǎng)成調查研究的習慣，部隊到哪里就把調研作到哪里，隨時掌握駐地情況。

在軍事裝備落后的情況下，還開辟了技術偵察工作。繳獲的日軍電臺、美軍觀察組撤走時留下的先進報話機，都交給偵察部門，在戰(zhàn)場上偵聽敵軍通話。

軍事情報要求迅速、直接。這就要開展戰(zhàn)場偵察，部隊偵察，增強行動能力。這支部隊旅有偵察連，團有偵察排，選擇技術最好的黨員當偵察干部。

1947年5月4日，中央軍委要求劉鄧大軍6月1日前休整完畢南下。5月8日，電令劉鄧大軍6月10日前南渡黃河。5月9日，劉鄧大軍向安陽發(fā)起攻擊。10日，向中央軍委通報戰(zhàn)況。

5月11日，中央軍委回電同意打安陽，同時重申：大體上在6月10日前后渡河不算太遲。6月2日，劉、鄧回電中央軍委：6月10日出動實在來不及，建議推遲至月底渡河。6月3日，中央軍委回電：同意推遲至月底。

6月20日，中央軍委致電劉、鄧：你們準備情況如何，可否按原計劃出動，以便令山東野戰(zhàn)軍與你們配合。6月21日，劉、鄧回電中央軍委：準備于25日開始運動，月底渡河。

軍情緊急！中央軍委從全國戰(zhàn)局考慮，連續(xù)發(fā)電要求劉鄧大軍盡早南下。

軍情緊急！劉鄧大軍邊攻安陽邊準備渡河，時間緊任務重。

南下，必須盡早南下！可南下還有個最大的障礙——黃河。

艱險的渡河作戰(zhàn)，迫切要求軍事情報提供保障。

劉伯承發(fā)出《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司令部關于敵前渡河的戰(zhàn)術指導》：察明南岸敵軍的河防體系，具體的工事構筑、兵力配置、前沿哨所及其縱深、預備隊位置、巡查規(guī)律，其薄弱點何在，并估計在敵發(fā)現(xiàn)我渡河時將如何行動。

這份《指導》的要求非常細致：要了解敵岸是否便于登陸與作戰(zhàn)。假如河身有向我岸鼓出的弧形段，最便于我沿此弧形段組織壓制敵人的交叉火力，以掩護登陸。還要了解我岸有無沿堤高地或樹林足以避免對岸和空中偵察，以便于隱蔽渡河。不僅調查兩岸情況，還要了解河身，流速不大、河面不寬便于船只往返，河岸堅實便于靠岸登陸。

劉伯承詳盡的渡河戰(zhàn)術指導，使部隊強渡有了底氣。

6月30日，劉鄧大軍12萬余人在150公里正面，順利渡河。

敵前渡河的秘密戰(zhàn)術

渡過黃河的劉鄧大軍，一下子插到國民黨軍的后方，猶如猛虎入羊群。攻克曹縣、定陶，圍殲羊山集敵軍，魯西南戰(zhàn)役28天殲敵6萬人。

蔣介石手足無措，情急之下，又施毒計——扒黃河！

1938年6月9日，日軍進攻中原的時候，蔣介石曾下令扒開花園口大堤，黃河洪水傾瀉而下，雖有效地遲滯了日軍的進攻，但群眾也深受其害。

解放軍已經(jīng)得到情報：蔣介石密令國民黨軍68師師長劉汝珍炸開河堤！

劉鄧大軍此刻恰恰位于黃河下游，身處險境。

毛澤東此刻也在險境之中！

1947年5月4日，毛澤東讓劉鄧大軍南渡黃河的時候，中央前委還在靖邊縣王家灣。到了6月初，劉、鄧正和中央討論渡河時間的時候，中央前委遇到危險，胡宗南部隊和王家灣只隔一個山頭了！6月8日，毛澤東連夜轉移，9日再轉小河村，10日又轉天賜灣，16日還得轉回小河村。

胡宗南大軍晝夜“追剿”解放軍總部，中央前委在陜北的安全堪憂。

7月23日小河會議結束后，中央軍委決定三路大軍南下，陳賡部南渡黃河，華東野戰(zhàn)軍兩支縱隊南渡長江，劉鄧大軍繼續(xù)南下。“下決心不要后方，以半月行程，直出大別山！”

7月29日，中央軍委電報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危情：“現(xiàn)陜北情況甚為困難（已面告陳賡），如陳、謝及劉、鄧不能在兩個月內以自己有效行動調動胡軍一部，協(xié)助陜北打開局面，致陜北不能支持，則兩個月后胡軍主力可能東調，你們困難亦將增加。”

中央危急，劉鄧大軍必須盡早行動！

渡河后連戰(zhàn)連捷的劉鄧大軍并未放松警惕，一直在偵察對手。

黃河沿岸的國民黨守軍是兩兄弟，大哥劉汝明是第四綏靖區(qū)司令，弟弟劉汝珍是整編第68師師長（1948年10月任第68軍軍長）。劉氏兄弟是雜牌軍，多年在夾縫中生存。

1946年6月，中共中央華中分局成立汴鄭工委，針對開封駐軍劉汝明部開展工作。劉氏兄弟起自西北軍，都是馮玉祥的親信。馮玉祥夫人李德全在新華社電臺廣播，點名劉汝明，呼吁其站到人民一邊，可他不予理睬。

劉汝珍比較進步，抗戰(zhàn)中國民黨軍搞摩擦，“竹溝慘案”時他還掩護過新四軍人員?，F(xiàn)在，蔣介石在開封部署兩支中央軍看守兩支雜牌軍，他心中十分不滿。

爭取劉汝珍，中共還有些關系。汴鄭工委軍事部部長朱晦生和第68師副師長王志遠，曾經(jīng)同在韓復榘手下任職，一起組織過知行學會，還為新四軍籌集過物資。1946年6月，朱晦生通過王志遠見到劉汝珍，送上了劉伯承的親筆信。

聯(lián)絡劉汝珍之后，還要調動各種關系，繼續(xù)做劉汝明的工作。

隨后，魯中南軍區(qū)調來徐州地下黨員葉超，派到汴鄭工委工作。葉超潛入開封，同汴鄭工委書記劉鴻文接上頭，隨后配合朱晦生做軍事情報工作。1947年7月，劉鴻文和葉超從開封趕到山東鄆城，向劉、鄧首長匯報。

劉鴻文和葉超帶來一份重要情報：劉汝珍即將奉命炸毀黃河大堤！

此刻，部隊的報話偵聽也發(fā)現(xiàn)重要情報：國民黨軍判斷劉鄧大軍將北渡黃河，正調動30多個旅追擊，企圖逼迫劉鄧大軍背水一戰(zhàn)！

面對生死攸關的兩份情報，劉、鄧十分冷靜。他們指示，要向劉汝珍講明政策：如果拒扒黃河，堅決起義，可以保留番號;如果執(zhí)行蔣介石的扒黃河命令，將來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抓回來交人民法辦！遇到解放軍不得阻擊，不得殘害解放區(qū)人民。如能起義或投誠，其動產(chǎn)可以不沒收，但土地須交還農民。

劉伯承提醒劉汝珍注意宋瑞珂的教訓。羊山集戰(zhàn)斗中被俘虜?shù)乃稳痃娌宦爠裾f，坐失良機，后悔晚矣！

劉鴻文和葉超返回開封，同劉汝珍會談。扒開黃河不但會水淹解放軍，還會淹死幾十萬百姓。劉汝珍表示接受劉、鄧首長指示，如果蔣介石非要扒黃河就戰(zhàn)場起義。

黃河懸在頭頂，劉鄧大軍始終處于危險之中。不能遲疑，1947年8月7日晚，劉鄧大軍突然南進！

劉汝珍果然沒有扒開黃河大堤，也沒有認真阻擋，虛晃一槍就放行了。

劉鄧大軍進入黃泛區(qū)，幾百公里道路泥濘難行。丟下輜重，全軍上下徒步前行。8月18日南渡沙河，23日渡過汝河。渡汝河冒著敵機轟炸，架起了浮橋，可對岸守軍開始炮擊。

劉鄧大軍奮勇沖擊，殺出一條血路。事后得知，對岸國民黨守軍旅長廖運周是中共秘密黨員，有意放水。

8月27日，來到淮河邊。淮河是中國南北方地理重要分界線，水量充足，河面寬闊。部隊只找到十幾條小船，大部隊過河不夠用。

劉伯承手持竹竿探查流速，判定能否架設浮橋。正當部隊忙于架橋時，他看見有個馬夫牽著馬徒涉過河了。他立即指示部隊，沿著馬過河的路線徒涉過河。

27日，劉鄧大軍安全渡河。28日，國民黨軍追兵趕到，也在此地徒涉。此刻淮河漲水，前鋒部隊被洪峰卷走！

從8月7日到27日，劉鄧大軍連續(xù)20天急行軍，千里躍進大別山！

勝利后，情報干部卻在檢討偵察工作上的欠缺。劉伯承向來強調，凡部隊重要行動，指揮員必須前出偵察，掌握“五行術”?？蛇@次渡河各級情報干部都沒能察明水情，反要司令員親自試水。

破釜沉舟有勝算

1947年7月21日，中共中央在靖邊縣小河村的席棚下，召開了擴大會議。

國民黨軍動用了一切手段，可就是找不到毛澤東。蔣介石萬萬沒有想到毛澤東會在小河村。

毛澤東特調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第4縱隊司令員陳賡，參加小河會議。

毛澤東特意把陳賡調來，是因為陳賡縱隊負有拱衛(wèi)中央的重要職責。1947年3月19日，胡宗南攻占延安。同日，陳賡縱隊西攻黃河風陵渡，接著又轉回晉南連續(xù)殲敵，試圖牽制胡宗南分兵。

西北野戰(zhàn)軍只有3萬人馬，對付胡宗南部顯然不夠。中央軍委計劃調陳賡縱隊西渡黃河，同彭德懷會攻榆林，為中央轉戰(zhàn)陜北爭取更大的回旋余地。

粟裕與陳賡（右）的合影

可是，毛澤東的主意又變了。陳賡縱隊兵馬眾多，到陜北隊形展不開，后勤供給跟不上，不如讓其南下！

毛澤東當面下令，并給陳賡講了個故事——破釜沉舟。強渡黃河風險極大，毛澤東以此來激勵陳賡。不光思想啟發(fā)，軍委還來實的——給陳賡部擴編。4縱加上9縱，再加上起義的國民黨第38軍，8萬人馬組成陳（賡）謝（富治）兵團，直屬中央軍委指揮。

陳賡深知這二渡黃河阻力更大。劉鄧大軍一渡具有突然性，強渡可以變成巧渡?？蛇@二渡就難以偷渡，只能強攻?？申愘s還是要把強攻變成巧攻。

下一步孤軍突進，要接受中央軍委的直接指揮，陳賡想到要保持長距離無線電通信的暢通。離開小河村之前，陳賡專門拜訪中央軍委二局。到了二局才知道，自己4縱的電臺不時批評軍委電臺！原來4縱發(fā)出的電報二局有時一遍抄不下來，收報員要求重發(fā)，4縱電臺的發(fā)報員就埋怨對方技術不行，要求“換手”。二局電臺換上局長王錚親自上機，4縱還讓“換手”。

陳賡告訴通信干部，軍委和劉鄧大軍的處境比我們更危險，經(jīng)常處于運動狀態(tài)，值班通信條件極差。通信干部得知自己教訓了解放軍最好的無線電專家，也臊得慌。陳賡再三叮囑：一定要尊重軍委二局和劉、鄧首長的電臺。

對下屬部隊的無線電通信，也分成兩類：攻城的新部隊用電臺，密碼通信，嚴格保密。殲敵有生力量的老部隊用報話機，喊話通信，快捷迅速。陳賡要求部隊繳獲的報話機全部上交，用于指揮和偵察。

晉南戰(zhàn)役，陳賡曾用繳獲的報話機偵聽敵軍的指揮通話，也知道報話機容易泄密。陳賡專門布置，部隊的代號都要改變。如果首長用1、2、3號，人家一聽排號就知道1號是大官。部隊代號也不能用支隊、大隊，一猜就知道對應的是團和旅。也不能用地名代號，那會暴露部隊的駐地和去向。

戰(zhàn)前準備也要保密！南渡任務只傳達到旅以上干部，基層布置保衛(wèi)力量嚴防泄密。陳賡鼓勵部隊打破保家保田的狹隘地域觀念，隨時準備赴全國作戰(zhàn)。

1947年8月11日晚，陳謝兵團突然南下。陳賡的指揮所距離黃河150公里。旅長們熱烈討論：偷渡不成怎么辦？渡過一半被切斷怎么辦？占領灘頭受阻怎么辦？可這次是破釜沉舟，陳賡和旅長們約定：過河就不回來了！用報話機聯(lián)絡，被截斷就打游擊！

決心下定，8月19日開始渡河。

日期臨近，又遇到連日暴雨，黃河洪水猛漲，浪頭打翻渡船。

陳賡不得不向中央和劉、鄧首長報告，不能如期渡河。陳賡保證：只要洪水降到打不翻渡船時就堅決渡河！

劉、鄧首長給陳賡發(fā)來電報：我們開進順利，并不太緊張，你們晚些過河沒有關系。渡河要確保安全，不要急躁。

陳賡向中央詢問黃河水情。中央在黃河上游，回電告知：陜北和晉綏近日都沒有下大雨，黃河水位也不高。

8月22日夜間，陳謝兵團發(fā)起渡河作戰(zhàn)。24日拂曉，陳賡率指揮部渡河，立即向中央軍委報告渡河勝利的消息。

劉鄧大軍渡河在黃河下游的山東地域，對華東戰(zhàn)場影響大。陳謝兵團渡河在黃河中游的陜縣、洛陽一帶，直接威脅胡宗南部的老巢西安。

陳賡迅速東進，突然包圍洛陽。蔣介石趕緊把圍攻大別山的部隊北調，劉鄧大軍的壓力減輕了。

毛澤東從陜北來電提醒：洛陽地區(qū)敵所必爭，不應使用主力。

陳賡轉頭西進，繞過陜縣、靈寶，直逼潼關，大有直取西安之勢。胡宗南部被牽制，進攻陜北的部隊南調關中，中央前委的壓力減輕了。

保衛(wèi)中央和支援劉鄧大軍的兩大任務都完成了。陳謝兵團在中原左沖右突，南北攪動，連續(xù)攻克12座縣城，殲敵4萬多人。蔣介石急忙飛赴西安，把圍攻大別山的國民黨軍整編第65師空運西安，還把進攻陜北的部隊調去防守潼關。

在國民黨軍防御西線的時候，陳謝兵團又南下了。南下才是預定方向。

國民黨調來悍將李鐵軍，此人是陳賡的黃埔同學。陳賡施巧計，下令部隊無線電靜默，同時切斷所有的電話線路。

李鐵軍被迫用報話機指揮，陳賡就在報話機旁監(jiān)聽。李鐵軍追擊陳賡，陳賡就在伏牛山里“牽牛”，肥牛拖瘦了再“宰牛”。

至1947年底，陳謝兵團配合華東野戰(zhàn)軍出擊平漢線，在豫西建立了根據(jù)地。

最艱難的大別山時期

1947年8月27日，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進入山區(qū)就甩掉了追兵，部隊不再時刻處于危險之中?？墒?，甩掉了追兵，也遠離了情報。過去，部隊行動有多種情報保障，中央不斷發(fā)來電報密件，潛伏在外的兩個諜報站也可以發(fā)來密電，可現(xiàn)在指揮部頻繁轉移，電臺干部要自己架天線，搖馬達，收報量有限。過去地方黨組織經(jīng)常送來人力情報，可這里是新區(qū)，局面尚未打開。

11月，國民黨政府成立“國防部九江指揮部”，調動30多個旅“圍剿”大別山。劉鄧大軍的情報對象過去主要是顧祝同部，現(xiàn)在又增添白崇禧、程潛、胡宗南等部。面對新的困難，劉伯承及時指出：要從依靠上級提供情報，改為加強部隊偵察。這支部隊，恰恰擅長針對新情況進行新部署。

第一次情報工作部署，是在抗戰(zhàn)剛勝利的時候。1945年8月20日，中央決定成立晉冀魯豫軍區(qū)，劉伯承為司令員、鄧小平為政委。當年冬天，軍區(qū)情報處在河南武安縣（今屬河北）組成。晉冀魯豫中央局社會部副部長雷任民，軍區(qū)情報處副處長柴成文、副科長黃政基還參加了軍調部工作，學習了外事工作經(jīng)驗。全面內戰(zhàn)爆發(fā)后，雷任民帶人到軍區(qū)情報處，柴成文帶人到野戰(zhàn)軍司令部情報處。

晉冀魯豫軍區(qū)召開軍事情報工作會議，到會的有太行軍區(qū)情報處長江濤、太岳軍區(qū)情報科長劉桂衡、冀魯豫軍區(qū)情報處副處長黃友若等。會議明確：情報工作的對象從日偽轉向蔣幫。工作地域：東起連云港，西至西安，北起安陽，南及南京、武漢。工作任務：既為解放區(qū)看守南大門，又為向南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

經(jīng)過抗戰(zhàn)時期的長期建設，軍事情報工作的手段也齊全了。軍區(qū)情報處有個報話偵聽科，繳獲的美制V101報話機可以實施空中偵察。外勤派遣工作，鋪開到隴海鐵路和平漢鐵路沿線。選調一批在國統(tǒng)區(qū)有社會關系和社會活動能力的干部，潛入徐州、安陽、開封、洛陽、鄭州等重點城市。為了聯(lián)系潛伏人員，還建立了幾個秘密交通聯(lián)絡站。

情報工作的各個部門也做到了協(xié)調配合。晉冀魯豫中央局的社會部、城工部、敵軍工作部，軍隊政治部的聯(lián)絡部，司令部的情報處，各個來源的情報，都集中到軍區(qū)情報處匯總。劉、鄧首長每戰(zhàn)必聽敵情匯報。

情報工作有了提前部署，有效地完成作戰(zhàn)的情報保障任務。1946年6月，國民黨軍圍攻中原解放區(qū)時，劉鄧大軍主動出擊，策應中原突圍，配合華東野戰(zhàn)軍作戰(zhàn)。

第二次情報工作部署是在南下作戰(zhàn)之前。面對南渡黃河、挺進大別山的戰(zhàn)略任務，必須做好充分的情報準備工作。

調查研究是基本功。晉冀魯豫中央局把中原突圍的干部集中在邯鄲黨校，大家開座談會，寫調查報告。中原地區(qū)各縣的保安團隊有多少人槍、主官姓名個性，中原地區(qū)兵要地志、社情民意，統(tǒng)統(tǒng)搞成文字圖表，印成一個小冊子下發(fā)部隊。部隊走到新區(qū)，翻翻小本子就知道當?shù)厍闆r。部隊走到哪里，軍區(qū)情報處二科就在哪里搞調查，補充情況。

河南長葛縣（今長葛市）地下黨員辛金生潛入許昌郵電局，當了一名登記掛號信的“臨時工”。就是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崗位，居然能夠掌握國民黨軍在全國的部署！原來，郵電局為了及時投遞軍隊郵件，在內部搞了張駐軍調查表，登記國民黨軍在全國的駐地。戰(zhàn)時軍隊調動頻繁，這個調查表也及時跟進，隨調動隨登記，這樣就變成了準確而及時的軍事情報。

兵馬未動，諜報先行。沈少星調任野司情報處諜報科長，副科長李文彬負責豫東情報站，管理南向所有潛伏人員。這樣就做到司令部轉移期間，仍能夠通過電臺收到敵區(qū)內線情報。情報部門還和城工部協(xié)調，共享聯(lián)絡渠道和情報。

當務之急是加強部隊偵察工作。南下作戰(zhàn)是孤軍深入，長距離奔襲，全軍上下很難保持情報聯(lián)系。劉伯承提前作出針對性部署，向各縱隊的偵察科長明確：戰(zhàn)役情報偵察由野司負責，戰(zhàn)術情報偵察由各部隊自己組織，各級司令部都要積極組織偵察，不要依賴上級提供情報。野司還擴大部隊偵察兵編制，縱隊編偵察營，旅編偵察連。

情報偵察緊密配合部隊行動，往往收到奇效。為了阻滯敵軍調動，部隊對隴海鐵路開展破路戰(zhàn)?？墒?，頭天晚上被破壞的鐵路，敵人第二天就修復了。這時，豫東情報站傳來指示：破路方法錯誤！原來，部隊破路時，缺少炸藥不能炸斷鐵軌，于是就組織人力把鐵軌掀翻。可是，第二天人家再把鐵軌翻回來就行了。

隴海鐵路局設在開封城里。這些日子，局長吳士恩家里住進個“孫少爺”。燕京大學畢業(yè)的吳杰在《中國時報》當記者，小伙子年輕英俊，外語流利，在開封官場吃得開。從開封轉乘火車的高官挺多，吳局長不愿應酬，就由“孫少爺”出馬。從南京回武漢的錢專員，向吳杰宣講國民黨中央剛剛制訂的“剿共”計劃：以鄭州為中心，右翼打延安，左翼打山東，然后揮戈南下，像排刷一樣掃光。“孫少爺”乘坐火車有優(yōu)惠，沿路的碉堡工事都讓看，吳杰一一畫成草圖。吳局長家里有落地大電話，可以聽到隴海線各站的調度通話，吳杰坐在家里就能聽到國民黨軍調動的消息。

原來，吳杰在燕京大學讀書時就參加了地下黨領導的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1946年底和同學到晉冀魯豫解放區(qū)參加革命，被軍區(qū)情報處選調。經(jīng)過短期培訓，吳杰被吸收為正式黨員免候補期，潛入開封做內線情報員。

一日，鐵路工程師告訴“孫少爺”，共產(chǎn)黨破路的辦法太笨，其實有個簡單辦法。吳杰趕忙追問，那人立即炫耀自己內行：鐵軌與鐵軌之間，有塊連接鋼板，國內生產(chǎn)不了都是進口。破路只需拆掉這些連接鋼板，鐵路就無法恢復。

隴海鐵路大段癱瘓，修路等不及進口連接板，就得拆平漢路的來補隴海路的。拆東路補西路，兩條路都癱瘓了。

有了充足的情報保障，魯西南戰(zhàn)役很快取得重大勝利。

下一步要千里躍進大別山，那急行軍中如何獲取情報呢？

各縱隊都加強偵察。部隊行動總是派偵察兵走在前面當尖兵，抓到俘虜總是派人審訊，這樣就能及時掌握當面敵軍的情報。

野司的戰(zhàn)役偵察是合格的。野司電臺直通軍委二局、陳謝兵團和豫東情報站，互通重要情報。司令部里的報話機24小時值班，不間斷監(jiān)聽敵軍通話。魯西南戰(zhàn)役后，軍委同意劉鄧大軍休整10天再出發(fā)。城工部系統(tǒng)報來蔣介石要扒黃河，報話偵聽也發(fā)現(xiàn)敵軍集結，劉、鄧首長根據(jù)情報果斷決定提前渡河。

開封市區(qū)的中心商圈，有家黃河書店開張了。其對面的書局大賣國民黨的《中央日報》，這家新書店卻只賣科學和藝術圖書，似乎不涉政治。不過，一看那精心印刷的股東名單，就知道這家書店來頭很大。開封官場三大派，胡宗南派的大官楊虞市長題寫牌匾，省政府劉茂恩派有保安司令部和民政廳官員入股，中統(tǒng)派有省黨部秘書長張圣澤領銜，文教界名人張勉之等也是股東。

黃河書店每到節(jié)假日都有股東聚會閑聊，其他官場人物也來玩樂。這家書店的經(jīng)理徐寄光是個識趣的人，不但好煙好茶招待，還給來賓送上紅包。在閑聊之中，軍事情報源源而來。新5軍的參謀來了就吹自己“王牌”軍的動向，省保安司令部的會計有全省地方部隊的編制表，省參議員把省級會議的機密文件都交給徐寄光看。他在閑談中就能刺探情報，又把其中一些人發(fā)展為情報員。

洛陽師管區(qū)曹司令的秘書魏致仁是個失去組織聯(lián)系的老共產(chǎn)黨員，經(jīng)常送來國民黨軍的駐防情報。一日，魏致仁又送來一條高層動向的消息。美國特使魏德邁建議蔣介石：“放棄東北，守住華北，控制中原，鞏固江南。”這條情報關乎整個中國戰(zhàn)場，具有重要戰(zhàn)略價值，魏致仁因此得到上級的表揚。

三路大軍并肩南下

劉鄧大軍和陳謝兵團兩路南下，在敵人心臟插了兩把尖刀。不過。這種進攻盡管兇狠，風險也極大。

國民黨調動大軍圍困大別山，貧困的山區(qū)很難供給大部隊生存物資。于是，劉伯承率領1縱轉到外線作戰(zhàn)，鄧小平繼續(xù)在大別山據(jù)守。鄧小平努力建設大別山根據(jù)地，軍民聯(lián)合防御，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里的土改政策有問題。共產(chǎn)黨曾4次從大別山撤走，群眾遭受“還鄉(xiāng)團”殘酷報復。這次再進入，有些地方干部土改斗爭過火，又引起群眾疑慮。

1948年1月，鄧小平向中央發(fā)出兩份電報，反映大別山的問題。鄧小平建議：鑒于大別山有兩種區(qū)域，在鞏固區(qū)可以進行土改，在游擊區(qū)則不能急于平分土地。毛澤東回電：“小平所述大別山經(jīng)驗極可寶貴，望各地各軍采納應用。”

南下轉戰(zhàn)中的部隊，還樹立了一個愛兵模范——王克勤。

1945年10月，在邯鄲戰(zhàn)役中，晉冀魯豫軍區(qū)6縱補充了2000名俘虜兵，其中有個“神機槍手”叫王克勤。部隊搞訴苦運動，他控訴自家被舊社會壓迫的苦難，此后積極工作，很快被提拔為班長。班里新補充的解放戰(zhàn)士思想有顧慮，王克勤就用自己的經(jīng)歷感化他們。戰(zhàn)斗中，他把全班分成兩個戰(zhàn)斗小組，互相協(xié)助，機動作戰(zhàn)，擊斃敵人上百人，自身無一傷亡。這個班榮立集體一等功，3人被評為戰(zhàn)斗英雄，王克勤被提升為排長。

這時，全軍建設正遇到一個新問題——怎么吸收俘虜兵。從抗日戰(zhàn)爭轉向解放戰(zhàn)爭，部隊俘虜了大量國民黨軍隊士兵，這些士兵補充到共產(chǎn)黨的部隊中，怎么教育管理？王克勤的“三大互助”（思想互助、技術互助、生活互助），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范例。1947年7月10日，王克勤率部攻打定陶城時犧牲。

劉鄧大軍南下作戰(zhàn)損失很大，兵員補充不能依靠后方，俘虜就是最大來源。運用“王克勤經(jīng)驗”，華東部隊創(chuàng)造“即俘、即補、即戰(zhàn)”的經(jīng)驗，俘虜兵上午補充進來，下午政治教育，第二天就能上戰(zhàn)場殺敵！

大穿插之后就是立足扎根，南下部隊在大別山、淮北、桐柏山、江漢、豫西、陜南都建立了根據(jù)地。

洛陽戰(zhàn)役，參戰(zhàn)部隊有晉冀魯豫的陳謝兵團和華野的陳（士榘）唐（亮）兵團。兩個兵團來自兩大野戰(zhàn)軍，陳賡資格老，陳士榘實力強，如何協(xié)調配合？陳賡主動提出，由陳士榘任攻城總指揮。全軍合力，一舉攻克洛陽。

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會師中原。毛澤東的戰(zhàn)略進攻計劃完整實現(xiàn)。

中共中央立即調整部署，加強中原局，成立中原軍區(qū)。鄧小平任中原局第一書記，陳毅任第二書記，鄧子恢任第三書記。實現(xiàn)黨的一元化領導，軍事情報工作也進行了第三次部署。專門成立了情報工委，柴成文任書記，魏錦國、李文彬等任委員。情報工委集體研究工作，直接對軍區(qū)黨委和中央局負責。

愛兵模范王克勤

1948年5月31日，華野粟裕兵團南渡黃河。中野、華野兩大野戰(zhàn)軍協(xié)同作戰(zhàn)，縱橫中原。整個中原地區(qū)，國民黨軍僅剩南陽、鄭州等幾個孤立據(jù)點。這幾個城市也有內線情報員！

秘密黨員王克強長期做敵軍工作，1937年從安吳青訓班畢業(yè)，調到楊虎城第38軍的地下黨支部。1945年7月第38軍第17師起義。晉冀魯豫軍區(qū)參謀長李達布置城市工作，選調鄭州人王克強夫婦回城市潛伏。王克強沒帶活動經(jīng)費就進入城市，靠妻子徐淑文的伯父資助，利用父親的商號逐步擴大經(jīng)營，認識了幾個綏靖公署的軍官。國民黨軍官腐化，王克強用3只金鐲子換了個鄭州警備司令部少校作戰(zhàn)參謀的職位。上級領導吃喝玩樂懶得工作，地下黨員卻工作積極。王克強掌管了作戰(zhàn)資料，還接管了保險柜。秦基偉率第9縱隊包圍鄭州，王克強偷出鄭州城防工事圖，照抄一份送出?？墒牵煌▎T送圖遇到搜查，把圖埋在地里被敵人找到了。王克強成了被懷疑對象。幸虧工兵團一個參謀也有這份圖，他賭錢輸了逃債，頂替了王克強的偷圖嫌疑。王克強又復制一份讓交通員安全轉送上級。

中原地區(qū)的幾座孤城，都在解放軍的炮口下。1948年9月，中央軍委指示全軍發(fā)起秋季攻勢。中原野戰(zhàn)軍解放了鄭州、南陽等地。戰(zhàn)略進攻中的軍事情報工作怎么改進？注重頂層設計的毛澤東指示：“不僅要情報，還要力量。”情報工作，不能見物不見人。建立一條內線渠道，比撬開一次保險柜更有效。如何發(fā)展力量？第二野戰(zhàn)軍情報處檢查自己，抓緊了策反工作……

我的母親呂明亭是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在革命大潮中，她是一棵無名小草，但在疾風驟雨的戰(zhàn)爭歲月和慘無人道的日軍監(jiān)獄里經(jīng)受住了考驗，在苦難和艱險中頑強地度過了一生。

母親于1909年出生在山東萊蕪。家境貧寒，世態(tài)炎涼，她自幼勤勉善良，憐惜貧弱，痛惡豪強，熱心義舉。同我父親劉舜卿結婚后，即受到進步思想影響，開始關心社會，思考人生。1934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父親從事革命事業(yè)的忠實助手，為革命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由于慘遭敵人迫害，流浪、坐牢，身體受到嚴重的摧殘，她過早地喪失了健康，在清苦與疾病中悄然度日，于1989年去世。

無聲戰(zhàn)斗

我的父親劉舜卿是萊蕪早期革命者之一，自1933年入黨到1948年隨泰山地委遷入泰安，一直戰(zhàn)斗在萊蕪。

母親理解父親崇尚真理、主持正義的進步思想和革命活動，常以“好男兒志在四方”鼓勵他立足于社會，服務于公眾，并且或公開參與，或暗中協(xié)助，以實際行動積極支持他。她聯(lián)絡婦女參加農會活動，帶頭放足，破除迷信，為打破封建精神枷鎖起帶頭作用。一些地方封建勢力乘我父親砸神龕、掀佛像之機，挑動落后群眾鬧事。母親挺身而出，勇敢解圍：“年年燒香，年年有災，啥神保佑過咱？”一句話問得眾人默不作聲，悄然離去。母親的行動給予父親莫大的精神鼓舞。在白色恐怖的日子，許多革命同志不斷來我家打探消息，通報情況，籌措費用，暫時躲避。其中，包括被張春橋出賣的鹿效增。母親千方百計地招待和掩護他們。在當時婦女不宜拋頭露面的社會環(huán)境中，母親頂住世俗壓力，義無反顧地追隨革命。

母親作為黨支部婦女小組負責人，經(jīng)常召集婦女開會，開展進步活動。協(xié)助父親，更是母親的第一職責。父親外出開會、接頭，總是由她抱著孩子在前放哨。父親在家開會、工作，無論嚴寒酷暑，母親都在外站崗望風。父親刻印傳單、文件，均由母親輔助、警戒，外出散發(fā)、傳送。母親入黨后，行動更為積極勇敢。她訪親串門，廣泛搜集社會反映，供父親了解情況，掌握動態(tài)，判斷形勢。她常在黨員和積極分子之間傳遞消息，下達通知，密切聯(lián)絡。她變賣嫁妝繳納黨費，資助革命。在萊蕪捕共風驟起時，她日夜望風警戒，多次及時報信，使父親等人化險為夷。由于父母堅毅頑強的斗爭，我家成為萊蕪縣地下黨的可靠聯(lián)絡中心，也成為萊蕪地區(qū)抗日游擊戰(zhàn)的策源地。

父親領導的抗日武裝斗爭影響日大，敵人懼恨，極力報復，多次把我家搶光搗毀，到處抓捕家屬。母親被迫于1938年底帶著我們，開始流浪。她以乞討為生，靠吃野菜、草根、樹皮度日。在艱苦環(huán)境中，4個孩子先后凍餓而死。

人最大的傷痛莫過于精神的打擊。1940年秋，母親的弟弟、21歲的中共章丘縣委宣傳部部長兼縣大隊教導員呂桂亭在“肅托”中被錯殺。得知弟弟剛正不阿，堅持真理，為維護革命利益而堅決斗爭的表現(xiàn)，以及犧牲時的慘烈情景，母親整日哀思不絕，無言飲泣。弟弟在黨旗下的鏗鏘誓言，在白色恐怖中貼標語、撒傳單的英勇行為，英姿勃發(fā)向群眾宣講革命道理的場景，率領戰(zhàn)士沖鋒陷陣的勇猛雄姿，義正詞嚴據(jù)理反對“肅托”錯誤的斗爭情形，一幕幕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一個誓為勞苦大眾獻身的人卻無辜地死在自己同志的刀下，世界上有比這更悲哀的事嗎？她在流浪中途經(jīng)弟弟就義處時，當即昏倒在地?？梢姷艿艿那澜o她帶來多么大的傷痛。后來，在我父親的疏導下，母親逐漸撫平了心靈的創(chuàng)傷，重振了精神，繼續(xù)跋涉在革命和抗日的道路上。

落入敵手

1942年秋，母親帶著我們流浪到萊蕪北部的下石臼村，住在我公安局人員孫兆慶家。孫患瘧疾在家養(yǎng)病，母親對他悉心照顧，希望他早日康復歸隊。孫痊愈后即叛變投敵，勾結其表兄魏百川（系我區(qū)委工作人員）向日軍出賣了我們。父親獲悉情報后，立即通知母親馬上轉移到董家峪村。孫、魏又帶領大批日偽軍奔襲董家峪村。

8月的一天，拂曉槍響。知有敵情，母親帶上我們就跑，但為時已晚。母親帶我們拐進一家院子，同一些婦女、孩子擠坐在炕頭上。這時，沖進一群日軍，個個端著刺刀，為首的吼叫：“誰是劉縣長（指我父親）的太太？”群眾嚇得擠成一團，不敢吭聲。一向以保護群眾為己任的母親馬上說：“劉縣長的太太，大腳板，短頭發(fā)，青上身，藍褲子，朝北山跑了。”日酋聽后一揮手：“追！”敵人蜂擁而出。一會兒，魏百川進來，母親近乎本能地著急說：“敵人都進村了，你為啥還沒跑？快！”說著扔給他一件破棉襖，讓他化裝一下。魏詭秘地一笑，轉身出去。母親一切都明白了，逃跑已絕無可能。她鎮(zhèn)靜地把我姐、我哥分別藏在兩位老人的背后，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靜等著事情的發(fā)生。群眾已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都注視著我母親?？諝馑漓o，靜得要爆炸。這時，一幫日本兵虎狼般沖進來，一下把我母親從炕上拖下來，拉著就走。我嚇得哭著找姐姐，敵人又發(fā)現(xiàn)了我姐，便把她也抓走。日軍把母親押到村外的河灘上，吹起集合號，四面山梁上走下隊隊日偽軍，連被強迫趕來的村民，黑壓壓一片。敵酋站在桌子上吹噓勝利，揚言要“抓住劉縣長”。隨后，敵人把母親綁上搶來的毛驢，抓了名老漢背著4歲的我，11歲的姐姐步行跟著。前后左右都有大隊日偽軍看押，一路匆匆地趕回據(jù)點。敵人怕遭伏擊，不時地用槍托搗驢。驢疼得亂跳，母親被重重地摔在山路的石頭上。敵人用刺刀威逼母親快起來，一下刺穿了她的左手，白骨裸露，鮮血淋淋。

傍晚抵達據(jù)點，我們被單獨關押進一座小院。當晚日酋“設宴壓驚”。母親決心智斗，故作狼吞虎咽狀，不時地催我們吃。敵人兜了半天圈子，終于講出圖謀，要母親供出父親去處，并以高官厚祿為誘餌。母親矢口否認與父親有聯(lián)系，稱流浪討飯幾年，不知他的去向。日酋又問：“劉縣長的隊伍和同僚你該知道吧？”母親答：“村村都有他們的人，有時莊稼地里都有。”敵人無奈，拙戲草草收場。

過了兩天，日軍派出大漢奸于化一（抗戰(zhàn)后期被公審槍斃）前來勸降。他佯作笑臉，問：“你識字嗎？”母親答：“俺是莊稼娘們，大字不識一個。”于化一指著墻上掛的日本旗問是什么。母親脫口而出：“膏藥。”于化一詭詐地說：“不，不，這是太陽。日頭不能常晌午，日本人長不了，如劉縣長能過來，日本人走后萊蕪就是他的天下。”母親斬釘截鐵地說：使劉舜卿投降，甭想。他為了抗日，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可見他鐵了心啦！于化一假施善意：“你不配合，他們會把你們殺了泄憤。”母親大義凜然：“你們殺人不眨眼。被你們抓住，就沒有指望活。”于化一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不活，還有你的孩子呢？”母親長嘆一聲：“誰讓他們攤上這樣的娘爺了呢。”于化一突然說：“我看你像共產(chǎn)黨，說話這么硬氣。”母親斥責道：“說話硬氣就是共產(chǎn)黨，那么中國人都是共產(chǎn)黨。除了你們這些漢奸軟骨頭。”母親對答嚴謹，應付得當，使敵人一無所獲，無可奈何。

寧死不屈

敵人見軟招不靈，便殘酷刑訊，野蠻拷打，進行非人摧殘。第一次刑訊前，敵人當場活活打死一名不明身份的男子，并把刑棍用力摔在面前。殺雞儆猴，給母親一個下馬威，企圖先從精神上摧垮她。但母親沒有被嚇倒，反而怒火滿腔，傲然挺立，說：“俺是莊稼娘們，沒見過這場面，把俺嚇糊涂了，啥也說不出了。”敵人把棍子收起來，接著連問幾個問題，母親一問三不知。敵人惱怒，便一陣棍棒，打得母親遍體鱗傷，皮開肉綻，幾度昏厥。在此后的訊問中，喪心病狂的敵人還利用“人性”進行心理摧殘，刑訊中讓我和姐姐在場，我們嚇得哭喊不已。敵人甚至把我打得慘叫，妄圖以此摧毀母親的意志。日軍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每次母親抗拒、頂撞，在場的日軍便一陣拳腳，而日軍主審急忙佯裝訓斥，演起了雙簧。

在鐵窗歲月里，母親一身刑傷，不能動彈，吃飯用手捧，有時靠人喂。獄內陰暗潮濕，傷口感染化膿，又生滿身疥瘡，衣服和皮肉粘連在一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嚴冬天寒地凍，牢房冷如冰窖，母子一身單衣，我的手、臉盡是凍瘡。面對兇殘的敵人，母親堅決斗爭到底。敵人軟硬兼施，酷刑利誘齊下。母親有勇有謀，智斗硬頂交替。雙方較量數(shù)月，母親始終意志似磐石，氣概若雷霆，依然滿懷革命必勝的信心。她也曾想到死，囑咐我姐：“如我被打死，或被殺，你要帶好弟弟。要是能出獄，就去找你爺（父親）。”表現(xiàn)出誓為抗日獻身的錚錚鐵骨和民族氣節(jié)。

母親身陷囹圄，不忘抗日。其間，父親的警衛(wèi)員亓峰潛入敵營刺殺了叛徒魏百川。日偽震驚，極度恐慌，如驚弓之鳥。母親便利用這一形勢積極開展爭取偽軍的工作，對看守進行攻心，教育他們?yōu)樽约毫魲l后路。有良知的偽軍開始轉變，逐漸成為我方內線，有的在八路軍攻打據(jù)點時做了內應。

據(jù)大漢奸于化一交代，日軍曾設計大肆張揚地詐殺母親，引誘父親前往營救，乘機一舉消滅。敵人也曾想殺掉母親暴尸，制造恐怖，“殺一儆百”。因怕激增父親的仇恨，堅定他的抗日斗志而作罷。敵人對我們始終殺留難奪，最后決計仍留作人質。泰山軍分區(qū)廖容標司令員（后曾任南京軍區(qū)副司令員）非常關心我們的安危，指示軍分區(qū)敵工科，乘日軍外出“掃蕩”、偽軍看守不嚴之機，經(jīng)周密計劃，巧設妙計，起用內線，打通關節(jié)，里應外合，實施搭救。我們最終逃出牢籠。

日軍回營后，發(fā)現(xiàn)我們逃走，用機槍頂住偽軍看守的胸口，一個個地審問，最終得知我們的去向。日軍立即派兵尾追。父親從內線處得到情報，派人通知母親，讓其連夜轉移。日軍在搜尋的沿途幾個村，打傷數(shù)人，直追到抗日英雄鄭覺民開辟的“根據(jù)村”陶鎮(zhèn)。在群眾掩護下，敵人沒有搜到。母子3人終于逃脫魔掌。母親隱蔽養(yǎng)傷月余，才能動。

敵人始終不甘心，仍四處追捕，母親不得不經(jīng)常變換住處。1943年3月，形勢惡化，母親又輾轉多村，最后到景家鎮(zhèn)。1944年陰歷三月初二清晨，漢奸許榮貴（解放初被槍斃）帶領大批日偽軍突襲景家鎮(zhèn)，直奔我們的住處指認。幸好母親潛回本村，敵人撲空。敵人瘋狂搜捕，野蠻報復群眾。他們把房東呂宜良的母親打得死去活來，落了個終身重度殘疾，但老人家始終不說我母親的去向。

無名戰(zhàn)士

流浪中，母親失掉了黨的組織關系，但她沒有忘記一個黨員的責任。不管流浪到哪里，只要環(huán)境允許，她就盡力為革命做些工作。她串門敘家常，通俗地講些抗日救國道理，協(xié)助村干部動員支前，和婦女一道做軍衣、軍鞋。她經(jīng)常主動為革命同志洗洗補補，使他們有更多的精力工作。她體諒黨的困難，寧肯乞討為生，也不要組織救濟。她時刻不忘保護群眾利益，無論處境多么危險，絕不連累群眾，曾多次巧妙同敵人周旋。

母親長年攜幼流浪，沿村乞食，飄忽無定，無法穩(wěn)定工作。為避免暴露，也不宜出面，只好隱蔽地相機做些零碎工作。在倉上村時，則公開活動。該村曾是父親建立黨組織和發(fā)動抗日游擊戰(zhàn)的地方。黨的組織狀況和民情基礎均較好。區(qū)委書記邊春光（后曾任新聞出版署署長）、區(qū)婦救會主任張琳玉（后曾任山東省婦聯(lián)主任）工作有力。他們是母親的組織依靠。母親似成區(qū)委“編外”成員，各項工作帶頭做。

該村黨組織和民兵隊長李光墨，對我們的安全非常關心，母親也常為他們的工作出出主意。后來，李光墨在與敵人搏斗時光榮犧牲，成為萊蕪的英雄。

1944年11月，日偽軍合擊萊蕪縣機關，群眾尾隨機關人員一起向西撤，目標很大，敵人緊追不舍。為擺脫敵人追擊，機關人員折向北跑。母親為吸引敵人，招呼群眾繼續(xù)向西跑。不料，北跑的同志遭埋伏日軍的機槍掃射?？h參議長郭子郁等多人犧牲。母親聽到槍聲大作，非常焦急，目睹同志遭重大損失，萬分痛心。在為郭子郁等移靈回鄉(xiāng)時，母親建議聯(lián)絡多村，組織了大型路祭，表達了對日軍罪行的控訴與聲討，激發(fā)了群眾對敵義憤和抗日情緒。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反動派重點進攻山東解放區(qū)。母親有家不得歸。她無論流浪到哪里，都配合當?shù)攸h組織動員村民參軍、支前、擁軍、優(yōu)屬。她還在土改等運動中，積極反映違紀違規(guī)事件，維護黨的威信。

山東解放后，由于長期的流浪和監(jiān)獄折磨，奪去了母親的健康，她無法再為黨工作。母親患有多種疾病，頭痛眩暈，經(jīng)常臥床，但她一直熱愛黨的事業(yè)，擁護政府的各項法規(guī)政令，經(jīng)常為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著想。

1949年母親返鄉(xiāng)時，家中早已滿目瘡痍。門窗被搗毀，器物被砸碎。庭院荒草齊腰，灌木叢生，蟲蛇亂爬。人民政府見她一無所有，身體多病，就批給她代耕糧（用于雇人耕田）、救濟糧。她知道國家百廢待興，經(jīng)濟困難，盡量自力更生，不去領用。她積極響應號召，帶頭繳公糧，賣余糧，走農業(yè)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的道路。為此曾受到人民政府的表揚。盡管當時的某些做法值得反思，但母親對國家的熱愛是真誠的。

在村里，母親德高望重，能主持公道。人們有家庭不和、鄰里糾紛、干群矛盾，都愿找她評說，她也樂此不疲。百姓的意見，她向上反映;群眾的不公，她仗義執(zhí)言。1953年糧食實行統(tǒng)購統(tǒng)銷時，影響到農民預留口糧，她直接向泰安地委的領導反映情況，后來統(tǒng)購指標得到調整。

對于自己受到的委屈，母親總是顧全大局，寬容他人。1951年繳納麥季公糧時，她因請不到人幫忙送，拖延了兩天。鄉(xiāng)公安員李春儒以“抗糧不繳”論罪，誣稱“抗糧不繳，就是盼蔣介石打回來”，遭母親批駁。李啞口無言，惱羞成怒，把母親拘押大半天，引起全村公憤。母親為緩和干群關系，極力為李開脫說情，這才避免了矛盾的激化。

母親看問題立足點很高，目光很遠，心態(tài)很正。她在戰(zhàn)爭年月對敵人嫉惡如仇，堅決斗爭，解放后對待為難過我們的人，一律歸咎于環(huán)境，不計舊怨。在處治殘酷迫害過她的漢奸時，讓她控訴，她均說：“他們是國家的罪人、民族的罪人，不是我的私人仇敵。他們自有政府處治。”人們問她：為啥在革命戰(zhàn)爭的艱難歲月里，能堅忍不拔，百折不撓，不怕犧牲，英勇斗爭？她總是淡淡地說：世道不公，敵人逼的。

母親為革命奔波幾十年，卻沒有享受應有的待遇，生活清苦，與“窮”為伴。對此，有人問她：“心里覺得虧不虧？”她坦然回答：“想想烈士就不覺虧。”1969年父親謝世后，母親生活更加拮據(jù)。雖然她自己安貧樂道，卻引來一些老戰(zhàn)友和有關各方的關注。山東省委書記秦和珍親自過問，直接打電話給萊蕪縣委書記，指出：“呂明亭對革命有貢獻，對她的生活問題安排不妥會有負面影響。”1979年，中組部宋任窮部長和楊士杰副部長得悉此事，指示將母親作為老同志照顧起來。母親最終也沒有接受對她的照顧。

母親“于無聲中”走完了一生。她的一生，就是為勞苦大眾作犧牲的一生。她犧牲了健康，犧牲了家庭利益，犧牲了多位親人。對此，她無怨無悔。這就是母親的精神，一種實實在在的犧牲精神。

母親走了。她什么都沒有留下，唯一留下的是她那不屈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