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冬青：科學原理內(nèi)部有“生態(tài)層次”
科學原理內(nèi)部有“生態(tài)層次”
翟冬青
為什么中國學術界需要建立“科學學”體系呢？
在國內(nèi)建立、推廣“科學學”的價值，是為了廣泛向學者、公眾清楚地說明關鍵的幾大科學問題：一是闡述科學的定義是什么；二是說明科學的構成是什么；三是說明科學進化中的過程層次是什么。通過對這幾個問題內(nèi)容的宣講，來引導學者、公眾理解“科學學”的思想體系，啟發(fā)民智的科學思潮。
歐洲從18世紀前后創(chuàng)立的“科學”，表面上看是對世界萬物及規(guī)律進行“學科的分類”解釋，而在其內(nèi)部卻是有層次的理論差別。“科學的構成層次”的劃分，我從科學史的歷程來分析其內(nèi)容，各種“科學”的學說現(xiàn)象大體可以分為：
（一）假說層次的科學
比較代表性的有“大衛(wèi)·希爾伯特的二十三個數(shù)學問題”、“黎曼猜想”、“龐加萊猜想”、“反物質”、“暗物質”等等，很多猜想至今無有解答，處于未知狀態(tài)，但是這些也可以是“科學”的部分內(nèi)容。“假說層次的科學”是未來科學進步的萌芽，往往預?著未來的科學。今天中國有部分“成熟的民科”，或許可以經(jīng)過嚴謹?shù)尿炞C之后出現(xiàn)未來的科學進步。
（二）論證層次的科學
代表性的有“進化論”、“相對論”、“蟲洞”、黑洞理論等等，這類理論當中往往包含著學者之間的學術分歧，難以達成統(tǒng)一的共識，一直處于持續(xù)的觀測、驗證和探索之中。有些學說已經(jīng)誕生有百年之久，至今這類科學在歐美并沒有以“定理”相稱。比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宇宙大爆炸”和“蟲洞理論”等等，是不被認為是“定理、定律”的。“論證層次的科學”尚處于一種“拿不準”的認知狀態(tài)，還不能做為形式邏輯的推導依據(jù)，如果做為形式邏輯的依據(jù)容易出現(xiàn)“想入非非的過度結論”，比如根據(jù)“蟲洞理論”推導的宇宙現(xiàn)象等。
（三）定理層次的科學
代表性的有“勾股定理”、“牛頓三定律”、“帕斯卡定理”等等，這類科學原理已經(jīng)在歷史上經(jīng)過了大量重復試驗和工程應?的廣泛驗證，已經(jīng)取得了廣泛認知的社會共識和學術共識，在學術界內(nèi)也很少有分歧。這種“定理層次的科學”可以成為“形式邏輯的組成部分”，基于“此類科學定理”推演出來的未知事物，其工程設計、技術流程、工業(yè)過程等都有很強的可行性，能夠指導人類造就繁榮的社會成果。
從以上來看，“科學”的誕生也是一個進化過程，首先是有“假說層次的科學”，這是一個未知時期；其次是“論述層次的科學”，往往是在分歧中逐步互相啟發(fā)，得到嚴謹?shù)目煽空J知；其后是發(fā)展成為明確的定理層次，此時的認知分歧狀態(tài)已經(jīng)較小，趨于取得大范圍的學術共識。這個過程是一個“科學原理”逐步進化中的通行過程層次，而我國在晚清民國引入歐美科學時期忽略了科學內(nèi)容的逐步進化，中國學者群體對歐美科學內(nèi)容產(chǎn)生了一批僵化的認知——來自歐美的“科學”內(nèi)容都是定論！
對比歐洲的科學進化的層次過程，我國至今對“科學”的認知還十分僵化，常常處于武斷的“二元論”狀態(tài)——“科學的和不科學的”。國內(nèi)“二元論”的“科學”認知，容易導致對不成熟的科學創(chuàng)新（如水變油）采取盲信，或者對奇思妙想“一棍子打死”的態(tài)度，缺乏一個審慎的長期觀察階段。所以，我國特別有一種不成熟的學術現(xiàn)象詞匯——“官科和民科”，以“官科”自居和對“民科”嘲諷是國內(nèi)學術界自毀進步萌芽之舉，造成“陸家羲的悲劇”就在于此。中國某些“官科”人在媒體上可以肆意公然鄙夷“民科”，如果在歐美社會這是要吃官司的。我國的“科學”認知體系需要從不成熟的“二元論”狀態(tài)——“科學和不科學”，過度到“假說猜想—論述分歧—定理確認”的多層次并存狀態(tài)，這是中國當前非常有必要樹立的科學進步模式。
比如“量子計算機”，對其定位為一種“科學假說”階段的新科技，是更為恰當?shù)模溆嬎慵夹g還達不到“定理層次的科學”水平。在我國學術界里，極少看到有學者發(fā)表的論文，是把自己的科研成果定位于假說、猜想層次，國內(nèi)科研風氣尚缺乏一種支持“探索性科研”的成熟文化，允許學者可以有“探索中的失敗”研究。我國科研經(jīng)費體制也不許可這種“不能結題的科研”出現(xiàn)，導致最后出現(xiàn)的成果都是“結題的科研”任務，這本身也是違反了科學研究的歷史規(guī)律。
對不同的“科學原理的生態(tài)層次”進行理性認知后，就可以對“科技創(chuàng)新事物”建立起逐步、漸進、更可信的確認過程，“科學的定義”不是天生就有的，是一個逐步驗證的、可證偽的持續(xù)過程。通過以試驗為主的大量、多種、異構驗證過程，才能逐步確定科學原理的規(guī)律和概念。“科學”的認知是在持續(xù)驗證的推進中，恪守波普爾提出的“可證偽的”宗旨，從而與宗教觀察世界的信仰認知進行明確區(qū)分。
2021年7月27日撰寫于京西定慧
（作者是國家工信部入庫評委，民航局無人機工作組專家，中科院高工。）
“民科”扎堆？是有組織的反科學！
余鵬鯤
今年四月，《寫真地理》上一篇《“熟雞蛋雞蛋返生孵化雛雞”試驗報告》的論文，讓人驚呼“民科”已經(jīng)攻入學術陣地。不過輿論的熱潮很快就散去了，因為民科年年都有，這次無非是登載在學術雜志上而已，且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學術雜志，影響其實是很有限的。
喧鬧一時的偽科學論文
幸運的是，相關部門并沒有只看表面，而是繼續(xù)深挖背后的根源。經(jīng)調查，發(fā)現(xiàn)該論文的其中兩位作者，都是所謂的“北京相對論研究聯(lián)誼會”的會員。該“聯(lián)誼會”竟然在全國有38個分支機構，涵蓋半數(shù)以上的省份，會員最多的時候有1000多人，其中30多人來自于境外。
北京市民政局經(jīng)過調查和摸排，于近日將這一組織取締。該組織在被取締前出版過偽學術雜志（英文），多次舉辦未經(jīng)批準的所謂學術會議，還批準制造過偽科學儀器，可謂是劣跡斑斑。
至此，該事件已經(jīng)超出人們的想象。該如何評價“北京相對論研究聯(lián)誼會”這樣的團體，如何評價這樣一種行為，目前眾說紛紜。有的人認為這說明“民科”們抱團取暖，開始扎堆發(fā)展以求擴大影響力。還有的人認為這說明了“民科”們掌握如果權力，將有多危險。
筆者則認為，自從成立非法組織起，過去大眾印象中的“民科”就不足以再概括此類團體和行為，必須引入反科學共同體或者反科學組織才能進行有效的討論了。
“民科”與反科學組織
在“熟雞蛋返生”這一事件初期，參與者看起來非常像“民科”。因為民科總是自創(chuàng)一套游離于主流科學之外的證明體系，從而能夠使得一些現(xiàn)象，看起來好像突破了為人熟知的科學規(guī)律。該事件中，“熟雞蛋返生”論文的作者就使用了試驗旁觀者人證的方法作為證明手段。
“民科”意味著偽科學，但是偽科學并不一定是“民科”。“熟雞蛋返生”事件的整個過程與“民科”們的研究有很多不同。
回憶以往的“民科”研究的歷史，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民科”最喜歡媒體，在媒體不報道的情況下，則最樂于去管理部門。如果不被接受，“民科”們就會干擾學術科研機構的正常活動，要求辯論。求知名度而非求利，是過去“民科”們最顯著的外在特征。
2011年，“民科”郭英森在北大清華打橫幅，要求學者們和他辯論
而“熟雞蛋返生”的作者并不求太高的知名度，他們只要自己的“商業(yè)客戶”相信這一套就行了。不僅不像民科那樣，主動去最高學府“打擂臺”，反而避免過度曝光。事實證明這是必要的，媒體報道之后，“熟雞蛋返生”的作者們的“事業(yè)”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而典型的“民科”，哪怕被拆穿，也會堅持已見，覺得是自己被迫害了。
正是由于“民科”們真的相信自己在搞科學，是純潔地進行科學研究。對于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來說，為了所謂的研究，家庭、事業(yè)、青春甚至健康都不要了。因此“民科”們往往行事比較極端，讓人感到既可笑又可憐。
例如“民科”李三清長期研究“大一統(tǒng)理論”以致于傾家蕩產(chǎn)，為了表達對該理論不被科學屆普遍認可的憤怒，他做了兩件出格的事。一是砸中科院大門，導致被行政拘留，二是在一次直播中切掉了一根手指。
“民科”們的這些舉動當然不值得提倡，但這也說明了“民科”們珍視自己的“研究成果”。而“熟雞蛋返生”的作者們就瀟灑多了，他們搞這些偽科學，只是事業(yè)已有大成之后的消遣罷了。
除了目的和心態(tài)之外，反科學組織和“民科”之間還存在手段的區(qū)別。典型的“民科”，喜歡以極其簡陋的科學工具去完成重大的科學目標，因而更加顯得知識淺薄。
“熟雞蛋返生”等文，通常行文比較嚴謹，論證粗看自洽，格式更是與典型“民科”的文章有霄壤之別，因而偽裝性要強得多。這樣“熟雞蛋返生”就很有可能騙過國內(nèi)外的中低端學術刊物，將自己偽裝成學術論文。
“民科”們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單薄論證過程與反科學者區(qū)別極大
反科學組織與“民科”存在這些區(qū)別的根源在于：“民科”沒有自己的學術共同體，也就是說沒有組織，而反科學者是有組織的，而且一直試圖將自己的反科學共同體偽裝成正統(tǒng)的科學共同體。
同樣是偽科學，每個人的作偽方法是不同的，為什么反科學者能互相認可并抱團呢？我們大概能推測到是權和財起了作用，這些反科學者依靠偽科學共同體，更有可能把自己的偽科學作品包裝成科學，從而轉變?yōu)楦嗟臋嗪湾X。
因此有的學者認為“民科”掌握權力不得了。但明白了“民科”與反科學者的不同就會發(fā)現(xiàn)，真正可能掌握權力并用以為害的，其實是反科學者。
傳統(tǒng)“民科”已然勢微
2012年以后，傳統(tǒng)的“民科”影響力逐漸變小，近年來的偽科學事件其實多是反科學者所為。為什么“民科”會勢微了呢？要了解這個問題，就必須要談談“民科”的興起。民科本人的實現(xiàn)欲過于強烈、崇尚科學的基礎教育、尚不健全的科普文化以及宣傳機關普遍不高的科學素養(yǎng)和人文關懷共同造成了這一現(xiàn)象。我國的義務教育至今仍極其崇尚科學，當家庭和社會的教育因素影響較少時，中國的小孩子普遍想當科學家，這就為“民科”的出現(xiàn)預備了雄厚的民眾基礎。過去相當長時期的科普文章，只強調科學家們的努力鉆研、不問世事、靈機一現(xiàn)和對國家的貢獻，卻忽略了他們在學術上的積累、交流、天分以及對科學的貢獻。這些在報道大數(shù)學家陳景潤時體現(xiàn)的最明顯，至今在很多人的腦海中，這位頂級的數(shù)學家還是那個燈下奮筆驗算、離群索居、四十歲還不想組建家庭，但又給中國爭了光的形象。
陳景潤被過去的宣傳抽象為燈下默默奮筆攀登數(shù)學界珠穆朗瑪峰的形象
一些受教育程度不深的人盲目簡單看待這些宣傳，甚至只看到這些宣傳中科學家性格怪、孜孜不倦和為國爭光的內(nèi)容，認為自己也性格不好、能忘我投入，因而也能為國爭光。
而部分媒體呢？一方面確實有少數(shù)是同情“民科”們傾家蕩產(chǎn)搞“科研”的精神，但更多的主要是出于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情況下，攛掇甚至組織“民科”去找科學工作者，甚至是著名科學家打擂臺，至少能做幾期的新聞，顯著拉動2-3天內(nèi)的收視率或者報紙銷量。
2012年以后，典型“民科”的聲量越來越小，近幾年幾乎聽不到了，原因在于大環(huán)境發(fā)生了改變?，F(xiàn)在的科學家早已不是中學生最理想的職業(yè)了，義務教育階段盡管依舊推崇科學家，但不再盲目強調為國爭光和科學家的怪脾氣了。
隨著高等教育的普及，即使是普通人也能識別常見的“民科”了，這就導致“民科”們的行為褪去了民間反對權威的光環(huán)。因而筆者認為，繼續(xù)將“民科”稱之為民間科學家或者民間科學愛好者，是對這兩個群體真正的不尊重，今后可以用虛妄科學愛好者代替，簡稱妄科。
出生人口高等教育占比一路走高
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出現(xiàn)也改造了媒體生態(tài)，只要趣味夠低，在每個平臺上都能找到比“民科”更加具備審丑特點的素材。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自媒體都沒有興趣認真報道“民科”了。
反科學組織已經(jīng)是且將長期是中國科學的威脅
反科學組織就是以權力或者財富為基礎，試圖偽裝或者竊取科學共同體地位的組織。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民科”已然過氣，但反科學組織正逐步壯大，可能給科學發(fā)展帶來更大的損失。
“熟雞蛋返生”以及2019年的“水變油”汽車既是典型的偽科學，又是反科學行為。但反科學組織不一定是偽科學，例如在《冰川凍土》上贊美師娘，又或者是讓就讀于小學的女兒研究癌癥都是典型的反科學事件。在一定程度上都起到了在科學共同體內(nèi)部摻沙子、挖墻腳的作用。
水變油汽車的鬧劇說明偽科學仍有很大的市場
反科學組織的危害遠勝于“民科”，這主要是因為科研至今還是非常依賴于師徒傳授以及天分的一項活動。因此反科學者混進了科學共同體不僅會帶偏一個群體甚至一國的學科發(fā)展方向，而且極難清除。
袁隆平院士剛開始進行搞雜交水稻時的曲折經(jīng)歷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由于受到蘇聯(lián)的首席科學家李森科錯誤學術觀點影響，袁隆平前三年的雜交工作沒有什么價值。要不是袁隆平及時意識到李森科的錯誤，那么無論如何繼續(xù)試驗，都不可能取得積極的成果。
著名反科學家李森科
李森科的發(fā)跡，離不開蘇聯(lián)前后兩任領導人的大力支持和政治干預。由于他們的反科學共同體，幾乎耽誤了社會主義國家在農(nóng)學方面近三十年的發(fā)展。要不是袁隆平敢于否定權威，偷偷地研究相反的生物大師孟德爾的觀點，雜交水稻根本不可能問世。
由于反科學組織的偽裝性強，因此要識別出來加以打擊并不容易。“小學生研究癌癥”這一事件中的主角父親，本身是科學共同體的一員，而且做出了貢獻。但其本身又積極將女兒偽裝成科學家的“苗子”，如果最后她的女兒憑借著偽造的成果，取得了學業(yè)上的優(yōu)勢，并從事科學事業(yè)，則其父親和她本人都將是反科學組織的一員。
此外，由于反科學的成員具備權力和地位上的優(yōu)勢，科學共同體抵抗?jié)B透并不容易。例如6月發(fā)生了航天投資控股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張?zhí)?，為爭取推薦參評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不成，毆打該科研研究機構的兩名中老年院士的惡性犯罪事件。最終張?zhí)毡?/font>“雙開”，接著被刑事拘留。
航天投資董事長張?zhí)毡┐驀H宇航科學院院士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張?zhí)斩疾皇?/font>“民科”，但他絕對是反科學者，試圖通過人身威脅和金錢誘惑，將自己偽裝成學者。筆者相信這樣的人評選為國際宇航科學院的院士之后，絕對會帶偏該機構學科發(fā)展方向，而且繼續(xù)向里面摻沙子。
雖然識別反科學共同體很難，像健康、科學減肥、護膚等研究領域，反科學共同體比科學共同體更龐大是很有可能的。但反過來說，哪怕只是減少反科學的干擾，也將產(chǎn)生巨大的經(jīng)濟價值。因此就像人類從來不放棄消滅傳染病一樣，我們也不能放棄消滅已經(jīng)對中國科學產(chǎn)生了巨大損害，且有繼續(xù)擴大趨勢的反科學組織和個人。
來源|科工力量專欄作者 余鵬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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