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根先

文字的有無及其發(fā)達程度，是衡量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文字不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或缺，更是民族、國家歷史文化所系。所謂文化的認同感和凝聚力，與其所使用的文字密切相關。由漢字記錄、沉淀而成的中華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活化石”。透過漢字，我們不僅可以探尋中華文化形成與發(fā)展脈絡，還能進一步把握民族文化中深層次的意識文化取向。作為中華民族使用的最主要的文字，漢字承載著世界上最多的文化典籍，構筑了中華民族集體記憶豐厚的寶藏，并對世界文明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中國曾是古代東亞最先進、最強大的國家，一直是人類文明、世界文化的重要輸出國，其文化具有強大的擴散力，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圈，即所謂東亞文化圈。東亞文化圈的范圍，大致包括東亞大陸及周邊半島和島嶼，即今天的中國、朝鮮、韓國、日本、越南、新加坡等國。這些國家都曾以漢字為載體，儒家文化與華化佛教盛行，其生產(chǎn)方式、生活習俗乃至政治制度等，頗多類似，具有基本相同的文化特征。因此，漢字作為文化載體，其承載的不僅是悠久的中華文明，也為這一文化圈中各國文化傳承與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漢字在朝鮮半島

目前，漢字傳入朝鮮半島的確切時間尚無法確定。據(jù)西漢初年伏勝《尚書大傳》記載：“武王勝殷，繼公子祿父，釋箕子之囚，箕子不忍周之釋，走之朝鮮。武王聞之， 因以朝鮮封之。”可見，早在西周初期就有中國人向朝鮮半島移民。又，東漢班固《漢書•地理志》記載：“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樂浪朝鮮民犯禁八條。”這是箕子將中華文化傳播到朝鮮半島的一個佐證。一般認為，兩漢之際中國文字就已為朝鮮所知，稱其為“漢字”，并沿用至今。

公元四至五世紀，朝鮮半島文化還較為落后，除了口頭交流，他們用漢字作為自己的書面語言，開始學習漢字。從此，漢字與漢文化逐漸滲透到朝鮮的社會生活，上自國號、王號、官爵稱謂，下至文物制度、專有名詞，無不以漢字命名。及至唐代，高度發(fā)展的盛唐文化更是源源不斷傳入朝鮮半島，漢字及漢語詞匯在朝鮮語言文字中具有重要地位。朝鮮許多古典文獻，諸如史學名著《三國史記》《高麗史》《李朝實錄》等，均用漢文撰寫。

在朝鮮文化史上，朝鮮出現(xiàn)過“鄉(xiāng)札”“吏讀”“口訣文字”等三種書寫形式。這些書寫方式，都是在借鑒漢字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只是在借用方式、構詞方法及語法方面有所不同。15世紀中葉，朝鮮王朝世宗大王李祹制定《訓民正音》， 這是今天朝鮮(韓國)文字之雛形。盡管如此，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朝鮮人還是將學習漢文放在首要地位，認為那是真學問，所謂“真文”;而將《訓民正音》稱為“諺文”，認為是較為通俗的文字而不予重視。

19世紀末，漢字在朝鮮的地位急轉(zhuǎn)直下，使用1500 年之久的漢文不再是官方文字，其地位被正音文字所代替。1948年，韓國國會頒布的《韓字專用法案》規(guī)定：“大韓民國來往公文以韓字書寫，僅在短期需要時，才能并用漢字。”為此，他們對漢字與漢文教學進行改革，選出1800個教育用基礎漢字;1970年起，其小學開始實施全面的韓字專用教育。漢字使用受到限制，除報刊標題、專有名詞偶爾使用外，韓字成為韓國標準文字。

1949年以來，北朝鮮對漢字經(jīng)歷了全部廢止到有限使用的曲折發(fā)展過程。1949年，漢字被全部廢除，至今在報刊雜志、各種圖書中，仍堅持全用朝文排印。1968年，朝鮮語文政策有所變革，漢字教學一度得到恢復，并對漢字使用量有所限制，當年發(fā)行的四種漢字教科書共使用1500個漢字。至大學畢業(yè)，各類學校累計使用漢字3000個，還出版了漢字字典。

不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朝鮮與韓國其實一直沒有停止?jié)h字的使用，因為漢字早已成為朝鮮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漢字在日本

日本歷史文化的發(fā)展與中華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漢字傳入日本并被接受，日本才有了自己的文字。根據(jù)考古材料，在日本出土的王莽時期所造的一種稱為“貨泉”的貨幣，其“貨泉”兩字可能是最早傳入日本的漢字。在日本福岡出土的漢武帝所賜“漢委奴國王”印，其中“倭”作“委”，可能是中國古代傳入日本的第一個簡體字。由此可見，早在漢代，漢字已經(jīng)傳入日本，只不過他們還沒有廣泛、系統(tǒng)地接觸漢字。

從現(xiàn)存文獻看，日本較為廣泛地接觸和學習漢字，可以追溯至8世紀初奈良時代學者萬侶編寫的《古事記》。稍后的《日本書紀》一書，還記載了漢字傳入日本的幾個傳說，即“王仁上貢獻書說”“徐福赴日初傳說”“神功皇后自新羅帶回說”。隨著漢字文獻越來越多地傳入日本，日本人開始廣泛地接受中華文化，例如遣唐使絡驛不絕，有的甚至還在唐代為官。一時間，學習漢字成為日本上層社會的一種風尚，漢字與日本歷史文化早已水乳交融，渾然一體。

日本漢字在傳播、演變過程中，大致經(jīng)歷了四個發(fā)展時期，即音讀、訓讀時期，萬葉假名時期，片假名、平假名產(chǎn)生時期，漢字、假名混寫時期。第一個時期，日語漢字主要是模仿中國古代對該漢字的發(fā)音方法而形成，具有很強的地域特點。第二個時期開始于8世紀初，因其用法集中于日本古典名著《萬葉集》而得名。萬葉假名，又叫“真假名”，“真”指的是漢字;而“假名”則是對漢字的一種假借和假用，這時的漢字已與傳統(tǒng)漢字有較大的不同，有人認為萬葉假名是日本文字創(chuàng)制的開始。從第三個時期開始，日本文字對于漢字的獨立性有較大增強，片假名和平假名都是從萬葉假名發(fā)展而來，是對漢字的簡化。片假名和平假名出現(xiàn)以后，日語的標記形式由純漢字形式發(fā)展到漢字、假名混寫形式，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第四個時期。這種漢字、假名混合書寫的方式一直沿用至今。

日本明治維新前后，為了學習西方文化，日本社會出現(xiàn)了文字改革的呼聲，廢棄漢字而改用羅馬字或完全用假名的主張一度較為流行。不過，漢字傳入日本并被廣泛使用畢竟已有1600多年，日本的重要典籍幾乎都是用漢字書寫，如果廢棄漢字，日本歷史文化傳承就會出現(xiàn)斷層。最終，日本決定限制漢字的使用量。1919年，日本提出了《漢字整理案》，保留漢字2600個;1946年日本政府又公布《當用漢字表》，保留漢字1850個;1981年，又頒布了常用漢字1945個;2009年，日本政府將常用漢字增至2131個，旨在“適應信息化時代需要”。

漢字在越南

中越兩國山水相連，文化交流源遠流長。越南的主體民族越族(京族)曾是古代百越的一支，與中原漢文化有深厚的歷史淵源。早在春秋時期，越族中一些人已經(jīng)能夠利用漢語和漢字作為交際工具，開始與吳國、楚國交往。后來 越國為楚國所滅，越人不斷南遷，同時也把漢字帶到了紅河流域。據(jù)《交州外域記》記載，公元前257年，蜀王子泮在紅河平原自立為安陽王，蜀人再次把漢字帶到了紅河流域。漢字在越南的傳播，最初主要集中在越南北部，即紅河中下游及橫山以北地區(qū)。其傳播的歷史，大致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

一是學習階段。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平定嶺南，置桂林、南海、象郡，象郡位于越南北部和中北部，并曾“發(fā)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以適遣戍”。公元前207年，趙佗稱南越國王，繼續(xù)推廣中華文化。由于當時越南沒有文字，漢字便成為越南人使用的文字。公元前112年(元鼎五年)，漢武帝平定南越，分置九郡，其中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大致相當于今越南北部和中北部地區(qū)。從此，漢文化和漢字在越南的傳播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漢字在越族中流行起來。

二是借用階段。從秦漢時期直到968年越南獨立，越南與中原文化聯(lián)系十分密切。交趾(交州、安南)地區(qū)的郡縣官吏均由中國封建王朝派遣。由于當時越南文明程度不及中國，這些官吏自然就將漢字及漢文化帶到了越南，實行漢字教學。唐代，漢字讀音、漢語使用和漢語教學在安南已蔚然成風，趨于正規(guī)。正如越南學者阮才謹指出，現(xiàn)在越南漢字的“漢越讀法是源于唐朝漢字的語音體系，具體是為八、九世紀在交州講授的唐音。”可見，這一時期是對漢字的借用階段。

三是仿造階段。13世紀，越南獨立建國，在民族與國家意識影響下，越南人創(chuàng)制了自己的文字——字喃，又稱“喃字”。不過，這種文字仍是以漢字為基礎，運用形聲、會意、假借等方法創(chuàng)造出來。字喃分兩種，即為書寫越南語而借用的漢字及另創(chuàng)的越南字。借用的漢字，只借音，不借義;自創(chuàng)的字則完全模仿漢字結構，往往由兩個漢字拼寫而成，一邊表聲，一邊表義，可以說是漢字在越南的衍生物。字喃一度與漢字并行，然其影響不及漢字。

四是創(chuàng)造階段，即今天通用的越南語“國語字”。17世紀，葡萄牙、西班牙、法國等國傳教士先后來到越南，將他們的文化傳播進來。為傳教起見，他們對越南的文字進行改革，擬定講音方案，只是其讀物在越南已見不到?，F(xiàn)今能見到的越南文字拉丁化的最早文獻，是法國人羅德(Rhodes)編的《越南文——葡萄牙文拉丁文詞典》，他對葡萄牙人草擬的越南文字拉丁化方案進行了整理，后來又有人對這個方案進行了修改。所以，現(xiàn)行越南國語字已經(jīng)不是葡萄牙人原來的方案了。

19世紀后期，法國殖民者出于其統(tǒng)治需要，強令推行法文和國語字，排斥漢文。20世紀40年代，越南北部獲得解放，并大力推廣國語字。不過，漢字在越南的影響仍隨處可見?，F(xiàn)在越南的許多地名與漢字、漢文化有關，包括越族人的姓名與中國漢人的名字特征也基本一樣。

從漢字在漢字文化圈的發(fā)展歷史可以看出，漢字在這些國家的傳播與發(fā)展演變，實際上是中國歷史發(fā)展的一個縮影，折射的是中華文明在世界文化史上地位和影響力。漢字是中華民族的偉大發(fā)明，是世界文明史上最長壽同時又是最具活力的文字。安子介先生說:“在世界上百多種文字中，漢字對人類文明起了促進作用，在歷史上是無與倫比的。”當前，在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英明領導下，中國民族正昂首闊步行進在偉大復興的征程中。漢字作為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偉大基石，我們一定要堅持文化自信，愛漢字，學漢字，把書寫在古籍里的漢字“活起來”，迎接漢字的春天，再創(chuàng)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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