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蘇聯(lián)解體，西方世界歡呼這個在世界上游蕩了一百多年的“共產(chǎn)幽靈”終于被關進了地獄，世界上第一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工農(nóng)政權，人類歷史上一次最偉大的社會“實踐”失敗了。社會主義陣營的領導者，列寧開創(chuàng)的蘇維埃國家—蘇聯(lián)的解體，使社會主義、資本主義誰優(yōu)誰劣的爭論似乎也分出勝負，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一夜之間被葉利欽宣布為“非法組織”，鐮刀錘子的紅旗被紅白藍三色旗取代。真可謂：乎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列寧從一個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導師和蘇維埃國家的締造者，一下子變成了“德國間諜”，拿著外國的津貼顛覆俄羅斯國家的紅色魔鬼。于是，如何處理紅場上的列寧墓成了一個刻不容緩的問題 。這座建于1926年的堅固的花崗巖建筑，是莫斯科紅場上最為重要的存在。因為世界革命的偉大領袖和導師列寧的遺體靜靜地仰臥在六棱的水晶棺內，到1991年，已足足躺了65年。在這65年里，他接受過包括毛主席在內的許多社會主義國家的領導人的看望，蘇聯(lián)的先進工作者，優(yōu)秀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優(yōu)秀少先隊員為能被選中在列寧墓前站崗而感到是終生最大的榮譽。被稱為“蘇聯(lián)第一崗”的列寧墓每小時一次的換崗儀式，吸引著無數(shù)國內外媒體的閃光燈，成為紅場上一道美麗的風景。每到“十月革命節(jié)”、“五一勞動節(jié)”等重大國家節(jié)日，還有其他重要國家級的活動集會，列寧墓就會成為“主席臺”，國家領導人都站在列寧墓上發(fā)表講話和檢閱游行隊伍。列寧墓曾是蘇聯(lián)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是蘇聯(lián)國家體制和意識形態(tài)的一個象征物。

莫斯科紅場上的列寧墓

列寧靜臥于水晶棺中

當時的俄羅斯總統(tǒng)葉利欣，出于他“去蘇聯(lián)化”的理念，在發(fā)布廢除蘇聯(lián)國旗、國徽、國歌，宣布蘇共為“非法組織”的各項“總統(tǒng)令”之后，意料中的要對“蘇聯(lián)之父”的陵墓下手了。他多次向國家杜馬提出拆除列寧墓的提案。他的理由充分而“合理”：1）列寧曾有遺囑，死后和他的母親葬在一起，現(xiàn)在的列寧墓違反了列寧本人的意愿。2）根據(jù)東正教教義，人去世后要“入土為安”，現(xiàn)在把列寧當成“展覽品”，是對東正教義的違背和對列寧本人的不尊。3）紅場是俄羅斯的心臟，國脈所系之寶地。這座陰森森的墳墓，絕對是破了俄羅斯的“風水”，壓了俄羅斯的“國運”。由于當時蘇聯(lián)剛剛解體，蘇聯(lián)的余溫尚存，特別是“俄共”在國家杜馬的勢力很強大，所以葉利欽的“提案”遭到一次次堅決的否決。莫斯科的老“布爾什維克”和二戰(zhàn)老兵們，在俄羅斯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展開了轟轟烈烈的“保墓運動”。他們舉著列寧的畫像和蘇聯(lián)國旗，一層一層的把列寧墓包圍起來，發(fā)出決絕的誓言：“誰敢拆列寧墓，就讓推土機從我們這些老家伙的身上壓過去！”。周圍維持秩序的警察都是“孫子輩兒”的，面對自己的爺爺奶奶，絕對不敢輕舉妄動。就這樣，列寧墓暫時保住了。普京上臺后，大家知道普京的態(tài)度：“只要我在任，誰也不要再提”。所以搬遷列寧墓的事也就無人再提及了。列寧墓保住了，現(xiàn)在成了除大教堂之外唯一一個不收費的旅游景點。

俄羅斯人“參拜”列寧墓

俄羅斯人表達對列寧的懷念

旅游旺季時，成千上萬的各國游客抱著不同的目的來看望這具共產(chǎn)主義的“木乃伊”，導游們也在大力炒作：抓緊時間趕緊看，不定哪一天就拆了，埋了，再也看不到了。列寧墓我已數(shù)不清去了多少次，列寧安詳?shù)靥稍谕该鞯乃Ч變?，頭微微歪側，一手握拳，一手張開，保持著1924年1月21日下午6點50分最后的樣子。其實很多時候我并不是專門去看列寧，而是為了觀察看列寧的人群。人們靜靜地魚貫而入，守衛(wèi)在列寧身邊的內務部士兵表情肅穆，使參觀者不由得也肅穆起來。大部分俄羅斯人表情凝重，他們大都是外地來的，參觀列寧墓是他們莫斯科之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他們既然能來看望列寧，從他們的表情上我看到了對列寧最起碼的尊敬和對蘇聯(lián)的認可。還有許多來自歐美，過去“敵對陣營”國家的游客。他們大都抱著好奇的心態(tài)，看看這個他們在書本上讀到“紅色領袖”究竟是個什么樣子。他們的表情同樣是一種文明的尊重。至于中國游客的心態(tài)各式各樣，大部分人都對這位革命領袖尊敬有加，有人三鞠躬，有人敬軍禮，有人駐足久久凝視……列寧在中國人的心中的印象和地位是難以磨滅的，況且中國還在堅持社會主義道路，還在信仰列寧主義，所以對列寧的尊敬是順理成章的。我發(fā)現(xiàn)，列寧周圍的警衛(wèi)戰(zhàn)士看到中國人如此的尊敬列寧，他們的眼睛里有一種特殊的神情，很復雜，說不清，但起碼是一種對“尊重”的尊重。

莫斯科十月廣場的列寧紀念碑

卡斯特羅馬的列寧像

伏爾加格勒（斯大林格勒）的列寧像

蘇聯(lián)解體以后，列寧像沒有在疾風暴雨的變革中被搗毀，幾乎全部被完好的保留下來。從莫斯科和彼得堡到一些偏遠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列寧像到處可見。這些年，我走遍了俄羅斯大大小小的許多城市和村鎮(zhèn)，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共同點，幾乎每一個城市甚至村鎮(zhèn)都會有一個列寧塑像，或全身或半身。一般塑像都在這個地方的最高政府所在地的前面，這些列寧塑像都是蘇聯(lián)時期建立的，至今保存完好。卡斯特羅馬市，是羅曼諾夫王朝的發(fā)祥地（1613-1917），也稱為羅曼諾夫王朝的“搖籃” 。來自科斯特羅馬伊帕季耶夫修道院的年輕男孩米哈伊爾·費奧多羅維奇（Михаил Фёдорович）在母親的祝福下登上了君主的寶座。1913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在這里修建了羅曼諾夫王朝300周年紀念碑。

圖拉市政府大樓前的列寧像（幾乎俄羅斯所有城市的政府大樓前，都是這樣的布局）

十月革命成功以后，全俄羅斯第一個列寧全身雕像就建立在沙皇紀念碑的基座上，列寧直接把沙俄帝國踩在了腳下，至今保留完好，目視遠方，揮手指方向。

在蘇聯(lián)時期有許多專門生產(chǎn)列寧塑像的工廠，他們承接各地的訂貨，多大尺寸，什么材質，什么造型，有求必應。斯大林的塑像似乎自蘇共20大，赫魯曉夫反斯大林的秘密報告以后，幾乎全部消失，就連當年的斯大林格勒（現(xiàn)在叫伏爾加格勒），我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沒找到斯大林的塑像。另外一個共同點，每個城鎮(zhèn)，不管大小，都會有一條“列寧大街”。比如伊爾庫茨克的市中心，就是列寧大街和馬克思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夸張的是，克里米亞古“韃靼汗國”遺址所在的巴赫奇薩萊鎮(zhèn)，有一條錯車都很困難的蜿蜒小路，赫然掛著“列寧大街”的牌子，因為這是這個一萬多人口的小鎮(zhèn)最主要的街道。這哪里是“列寧大街”，簡直就是“列寧胡同”。此外，在列寧足跡所至的地方，如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地，到處可以看到鑲嵌在老建筑上的紀念牌和浮雕，上面寫著列寧在這里進行過怎樣的革命活動。我經(jīng)常經(jīng)過的“大德米特里”街，就有7、8處就這樣紀念牌。

對列寧的遺跡保留最多，最完整的地方，就是以列寧家族的姓氏命名的城市，列寧的故鄉(xiāng)—烏里揚諾夫斯克。由于工作原因，我曾在此地生活過一段時間。這座伏爾加河畔的古老城市，原來叫做“辛比爾斯克”，1924年列寧去世后改名為烏里揚諾夫斯克。除了紀念列寧外，還有列寧的父親，哥哥等烏里揚諾夫一族。而專門紀念列寧的城市在1924年由彼得格勒改稱“列寧格勒”了。蘇聯(lián)解體以后，俄羅斯政府恢復了辛比爾斯克的許多街道的老名字，建立起一些紀念城市奠基人博格丹·希特羅沃（1615-1680）的雕塑。辛比爾斯克于1648年建城。作為拱衛(wèi)莫斯科的軍事要塞，在1670年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它成功抵御了斯捷潘·拉辛農(nóng)民起義軍的進攻，拯救了俄羅斯的王位，因此辛比爾斯克被譽為沙皇的堅固的長城。但是，247年之后，公元1917年，恰恰是來自辛比爾斯克的兩個同校的校友，克倫斯基和列寧，徹底摧毀了沙皇的長城，推翻了300多年的羅曼諾夫王朝，列寧繼而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工農(nóng)蘇維埃政權。

辛比爾斯克城市奠基人博格丹·希特羅沃（1615-1680）

這個城市的名字至今未再改回來，列寧格勒已不復存在，烏里揚諾夫斯克卻保留下來。這里像中國的韶山一樣，保留著列寧的氣息和足跡，供俄羅斯和全世界列寧的敬仰者來朝拜，吸引大批列寧研究者的興趣。1970年，為了紀念列寧誕辰100周年，當時的勃列日涅夫政府斥巨資把烏里揚諾夫斯克重建一新。以規(guī)模宏大的列寧紀念館為中心，建立起一個完整的“列寧紀念綜合體”。徹底把 這座城市打造成“烏里揚諾夫之城”，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感覺到列寧，烏里揚諾夫一家的存在和大量的實物信息。

烏里揚諾夫斯克的列寧紀念館

烏里揚諾夫一家

烏里揚諾夫斯克列寧與母親的塑像

列寧故居博物館

 

列寧之父伊利亞·烏里揚諾夫

烏里揚諾夫一家故居博物館

即便是在蘇聯(lián)解體之后，列寧受到前所未有的否定和貶損時，烏里揚諾夫斯克仍然保持著自己的“定力”，所有的有關列寧的雕塑，博物館，故居，學校，不但保存完好，而且工作人員堅守崗位，哪怕只有一個參觀者，都要隆重接待，甚至更加熱情。我多次去參觀列寧故居，那里的工作人員對我這位“中國同志”倍感親切，我也深切地感覺到列寧的故鄉(xiāng)人對烏里揚諾夫一家深厚的感情和發(fā)自內心的崇敬。如果在蘇聯(lián)時期，這種感情和崇敬是一種政治的需要，那么在今天，這種感情和崇敬應該是他們融入心靈深處的本能。

在莫斯科郊外，有一處美麗的莊園，過去是俄羅斯一個女貴族的郊外別墅。1918年列寧遇刺后，俄共中央就在郊外為列寧找到了這個療養(yǎng)地。從1922年，由于槍傷復發(fā)，病情惡化，已不能正常在克里姆林宮的辦公室工作了。聯(lián)共中央決定，讓列寧離開莫斯科，到郊外的別墅長期療養(yǎng)。1922年12月12日，列寧最后一次在他的克里姆林宮的辦公室，就永遠離開了那個有綠玻璃罩臺燈的辦公桌，辦公室的掛鐘的時間定格于晚上九點十五分。列寧搬遷到被稱為“列寧山莊”的郊外別墅度過了生命最后的兩年，直到他1924年1月21日下午六點五十分與世長辭。莫斯科市內紅場旁的“列寧博物館”關閉后，（現(xiàn)在改建為1812年俄法戰(zhàn)爭博物館），列寧山莊就成為莫斯科地區(qū)最大的列寧和十月革命的紀念地。

列寧山莊的主體建筑，1924年列寧逝世于此

克里姆林宮院內的列寧像，蘇聯(lián)解體后“移駕”到列寧山莊

 

克里姆林宮列寧辦公室圖片

在列寧山莊原物復原的列寧克里姆林宮的辦公室

為人民領袖送葬

克里姆林宮的會議室也“原物復原”到列寧山莊

2017年，十月革命100周年。我在烏里揚諾夫斯克參觀新布置的列寧紀念館時，發(fā)現(xiàn)增加了一個展區(qū)，專門展出1917年俄國資產(chǎn)階級臨時政府的首腦亞歷山大·費奧多羅維奇·克倫斯基的生平?？藗愃够?span lang="EN-US">1881年生于辛比爾斯克，比列寧小11歲。他不但是列寧的同鄉(xiāng)，還是列寧的中學校友，是列寧的學弟?？藗愃够母赣H還是列寧就讀的中學校長，是列寧父親的朋友。列寧的畢業(yè)證書就是克倫斯基的父親簽署的。現(xiàn)在俄羅斯已經(jīng)把二月革命與十月革命并稱為“1917年俄羅斯大革命”。所以，作為二月革命后“俄羅斯共和國”的首腦克倫斯基，又以推翻沙皇的革命者的身份回到了俄羅斯人的視線之中?？藗愃够沁M入了烏里揚諾夫斯克的最高殿堂—“列寧，十月革命革命紀念館”。不僅如此，在克倫斯基和列寧就讀的中學外墻上，原來列寧的浮雕變成了克倫斯基和列寧兩個人。這所當?shù)刈钣忻呐f式中學，現(xiàn)在以出了兩個俄羅斯歷史上的名人而驕傲。

十月革命100周年，列寧和克倫斯基同時出現(xiàn)在他們上過的中學的墻上

2016年3月16日，俄羅斯發(fā)布二十世紀俄國領導人地位民意測驗，結果列寧，斯大林和普京并列第一名。2017年，莫斯科列瓦達中心的民調，更是79%的俄羅斯人表示應該保留列寧像。認為列寧在俄羅斯歷史上起到非常積極作用的民眾占56%，22%反對，而23%的受訪者表示“難以回答”，同樣的民調在2006年，正面評價列寧的只有40%

列寧在講演

列寧生命的最后時刻在山莊別墅的照片

大部分俄羅斯人對列寧不反感，也不像對斯大林那樣褒貶不一。就現(xiàn)在俄羅斯對列寧的評價問題，我問了烏里揚諾夫斯克列寧紀念館老館長瓦列里·亞歷山大洛維奇，這位陪同勃列日涅夫參加過1970年列寧紀念館開館典禮的列寧問題專家對我說，現(xiàn)在列寧已不再是“偉大的革命導師”，也不再是“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天才”，更不是“高瞻遠矚”“引領國際共產(chǎn)主義的旗幟”?，F(xiàn)在對列寧的評價是：“二十世紀俄羅斯著名的政治家，社會活動家，學者，蘇聯(lián)的締造者。”

其實我很欣賞“學者”這個評價，列寧確實是蘇聯(lián)領導人中讀書最多，最有學問的一位。

列寧的塑像矗立在俄羅斯的各個角落，他沒有和他所締造的國家一樣倒塌，俄羅斯把他看成一位不可忽略的歷史人物，給予了應有的尊重。他也在提醒俄羅斯人時刻不要忘記那個曾經(jīng)強大的蘇維埃國家，列寧將和人們一起見證俄羅斯的今天和未來。

列寧不倒，蘇聯(lián)的精神就不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