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義之后還是新自由主義?
新自由主義之后還是新自由主義?
陳人江
盡管新自由主義被普遍指認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并在危機爆發(fā)以來遭遇了嚴峻的挑戰(zhàn),但至今仍然沒有消逝,且在部分國家有加強之勢。本文著重分析了新自由主義不倒的內外部原因。從新自由主義自身的原因來看,它不僅創(chuàng)造了實力強大的政治經濟基礎,從而保障了08年危機之后政治上的屹立不倒,而且體現(xiàn)了資本主義發(fā)展規(guī)律的必然性。從外部原因來看,新自由主義之后缺乏有力的替代方案。導致凱恩斯國家干預主義產生的經濟政治條件目前沒有出現(xiàn),而作為根本替代道路的21世紀社會主義還處于緩慢的探索過程中。以上這些因素,使得未來的一段時間內,我們有可能繼續(xù)面臨新自由主義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
在2008年全球金融-經濟危機爆發(fā)將近10周年之際,是有必要來重新審視這場足以匹敵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的危機的后果及其所包含的意義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展望可能的未來。
一、2008年危機以來新自由主義聲名狼藉
眾所周知,2008年危機及其后的衍生性危機已經普遍被認為是世界各國,尤其是西方發(fā)達國家30多年來推行新自由主義路線所產生的惡果。
危機爆發(fā)后,在主流媒體上,“自由市場的最大失敗”之類的字眼比比皆是,對“市場原教旨主義”、“放松監(jiān)管”、“貪婪投機”的金融資本主義以及“美國主導的全球化資本主義”等的指責更是甚囂塵上。類似的批評和反思不僅來自新自由主義的傳統(tǒng)反對者,也來自于西方國家的右翼政要,例如法國前總統(tǒng)薩科齊和德國總理默克爾,他們都將危機歸咎于過分強調自由市場經濟的“盎格魯-撒克遜模式(英美模式)”;甚至來自新自由主義以往的擁躉,例如當時卸任了的美聯(lián)儲前主席格林斯潘,他在2008年底出席國會關于次貸危機的調查聽證會時承認,在這個他使用了40多年,并一向自視“運行良好”的自由市場理論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缺陷”[①]。
反對新自由主義的聲音從其誕生之日起就伴隨左右,但是在本次危機后無疑達到了一個頂點。不僅作為資本主義發(fā)展模式的新自由主義成為眾矢之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也遭到了極為嚴厲的批判和質疑,而且在西方課堂上多次遭到學生抵制,其中包括有名的2011年哈佛大學曼昆經濟學罷課事件。針對“為什么沒有人預見到信貸緊縮”這一英國女王之問,[②]英國一些著名的非主流經學家在聯(lián)名上書中指出,這要部分歸功于英國及其他國家作為主流的有影響力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尤其是那些諾貝爾經濟獎得主。2010年,英國一家雜志為追究經濟學家對此次危機的責任而設立了“經濟學炸藥獎”(the Dynamite Prize in Economics),10位獲獎者幾乎都是新古典經濟學的發(fā)展者和鼓吹者,以及數理模型的構建者和應用者,他們被認為對危機的醞釀和爆發(fā)起了重要作用。一時間,新自由主義的聲譽仿佛一落千丈,成為人人討伐的對象。
二、新自由主義在實踐上繼續(xù)發(fā)展
從2008年的金融危機至今,世界經濟進入了一個緩慢的結構調整期,一個關鍵的問題自然而然被提了出來:既然危機是新自由主義導致的后果,則必會有新的東西來取代新自由主義的主導地位,那么新自由主義之后將是什么?然而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矛盾的現(xiàn)象:一方面批判新自由主義的聲音高漲,另一方面,危機以來的世界經濟與危機前的總體趨勢相比,似乎并沒有多大的改變。
首先,在經濟持續(xù)低迷的狀態(tài)下,全球金融市場繼續(xù)膨脹,金融風險憂患未除。
在危機爆發(fā)后,無論是發(fā)達國家還是新興市場國家都采取了超寬松的貨幣政策,通過量化寬松、資產購買或無限量直接貨幣交易等方式不斷向市場注入流動性,導致信貸規(guī)模不斷擴大。如圖1所示,根據花旗銀行2015年的一份研究報告,以平價購買力計算的全球實際GDP增長率在2009年左右降到了谷底,2010年有較大的回升,但依舊沒有恢復到危機之前的水平。并且從2012年開始,世界經濟增長明顯進入了一個停滯的狀態(tài),至今尚未有根本改觀,包括美國、歐盟、中國和其它新興經濟體在內的主要國家同樣如此。以平價購買力計算的全球名義GDP在2010年左右只有不到1萬億美元,截至2015年上升為近5萬億美元。然而與此同時,信用卻以遠超GDP的規(guī)模呈不斷上升趨勢,即便在2010年處于危機后數值最低點時也有5萬多億美元,到了2015年上升為近9萬億美元。也就是說,危機以來全球大量的信用增加并沒有相應地促進實體經濟增長,而是進入了金融市場。
圖1 全球經濟增長率與信用增長率比較
來源:Matt King, Has The World Reached Its Credit Limit?, Citi Research, September 2015.
危機爆發(fā)之初的2008年下半年,全球金融衍生品市場一度出現(xiàn)萎縮和疲軟,但短短1年內便迅速反彈。從交易金額名義規(guī)模來看,根據國際清算銀行(BIS)的統(tǒng)計,截至2011年6月末,國際金融衍生品市場(包換場外市場和交易所市場)規(guī)模達到790.4萬億美元,已經高出2008年6月衍生品市場名義規(guī)模高峰值的754.4萬億美元近4.8個百分點,其中,更容易作為金融危機誘因的場外衍生品規(guī)模重拾升勢,2011年6月占比達89.5%,已經接近2008年底91.2%的高點。[③]
盡管次貸危機發(fā)生后,美國和歐洲都加強了金融監(jiān)管的力度,但銀行的冒險性投資并未真正受到阻止。歐元區(qū)銀行在危機之后繼續(xù)無視借款人的信用狀態(tài),四處發(fā)放利率接近于零的貸款。2012年5月,號稱美國最好銀行的摩根大通因金融衍生品交易造成了至少20億美元的巨額損失,同時引發(fā)了花旗、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等美國股與巴萊克銀行、匯控銀行等歐洲股不同程度的下跌。歐元區(qū)最重要的銀行——德意志銀行坐擁超過75萬億美元的衍生品賭注,數額多于德國GDP的 20倍,是全球衍生品規(guī)模的1/10,它于2014年4月承認了關于其LIBOR操縱的指控,并在2015年被爆出現(xiàn)62億歐元的巨虧,幾乎被視作“第二個雷曼”。金融衍生品的發(fā)達,加強了國際金融機構之間的關聯(lián)性,它們之間的資產負債關系盤根錯節(jié),異常復雜,到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地步。大銀行既是國際風險投資的主體,又聯(lián)系著全球各個產業(yè),一旦衍生品泡沫被引爆,新的大危機在所難免。這預示著金融自由化趨勢還在繼續(xù)發(fā)展,并且由內向外擴展,各種導致先前危機的風險因素沒有得到根本遏制。
其次,大銀行壟斷程度進一步加強,非銀行的金融機構信用地位繼續(xù)上升。經濟危機通常是大量中小企業(yè)破產,“大魚吃小魚”過程加劇的關鍵時期,對于金融機構來說尤為如此。據統(tǒng)計,在1997-98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期,全球1000家大銀行中排名前10和20大銀行的資本所占比例分別為12.8%和21.6%,而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的2013年,則上升為23.6%和35.5%。[④]美國次貸危機爆發(fā)之后,“大而不能倒(too big to fail)”的金融機構飽受政府和輿論指責,公眾紛紛呼吁縮減大銀行規(guī)模,進行拆分和實現(xiàn)多元化。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據媒體報道,危機過去不到6年之時,美國銀行業(yè)已變得比以往更為集中,“大而不能倒”銀行的規(guī)模不僅沒有縮減,反而變得更大。
數據提供商SNL Financial2013年報告顯示,截至當年第三季度末,摩根大通、美國銀行、花旗集團、富國銀行和美國合眾銀行這五家最大的銀行控制了美國銀行業(yè)整體資產的44.2%,高于2012年的43.5和2007的38.4%。它們旗下的銀行業(yè)務部門共持有6.46萬億美元資產,相比之下,包括數千家中型、地區(qū)性以及小型銀行在內的其他銀行資產規(guī)模才總計8.15萬億美元。[⑤]
政府對金融機構的大力救助是促進銀行業(yè)集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例如,危機發(fā)生后,美國推出了2500億美元的“資本收購計劃”,其中半數被用于購買9大銀行優(yōu)先股,而英國政府的救助資金也主要集中在蘇格蘭皇家銀行、蘇格蘭哈利法克斯銀行和勞埃德TSB銀行這3家大銀行?;ㄆ斓让绹笮徒鹑跈C構正是在政府注資、擔保、有毒資產剝離等支持下,躲過了倒閉的劫難。此外,盡管房利美和房地美模式在危機中曾遭受詬病,并瀕臨破產,但它們從美國財政部手中獲得了總計1875億美元的救助資金,從而短短幾年便起死回生,在美國抵押貸款市場的占有率從過去的60%上升到了2013年的逾90%,與危機前相比,兩房模式顯然進一步鞏固了它們在美國房地產金融市場中的支柱地位。
與此同時,根據金融穩(wěn)定委員會(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簡稱FSB)的數據,普遍被視為次貸危機罪魁禍首的影子銀行的規(guī)模自2008年以來,已從59萬億美元擴張到了67萬億美元。[⑥]
再次,通過信貸增長來刺激經濟的乘數效用在降低,全球主要國家和地區(qū)呈現(xiàn)出相同的發(fā)展軌跡,結果仍然是少數人受益,財富鴻溝不縮反擴。
金融危機之后的最初幾年,各國央行普遍采取的貨幣寬松政策在不同地區(qū)呈現(xiàn)不同的效果。在發(fā)達國家,私營部門高負債、高破產率的情況下,信貸需求減少較為明顯,投資意向持續(xù)疲軟不振,央行的信用創(chuàng)造絕大多數發(fā)生在金融市場里,用于購買有毒資產,以抵消違約和去杠桿的影響,并沒有進入更廣泛的貨幣系統(tǒng),直接的后果就是推動資產價格通脹。
與此同時,在新興市場國家,應對危機的大量貨幣供給首先通過商業(yè)銀行投放,以刺激實體經濟。例如中國2008年底實施的4萬億救市計劃主要用于大規(guī)模的基礎設施投資,因而對經濟的拉動效用更為明顯。巨額海外資金也紛紛流向新興市場國家,同樣促進了這些國家的投資和經濟增長,使得2008——2011年新興市場在全球經濟滿目蕭條下顯得一枝獨秀。但是,大規(guī)模投資最終也給新興市場帶來了嚴峻的產能過剩問題,同時由于國際市場大宗商品價格暴跌,從2012年左右開始,新興市場國家實體經濟逐漸惡化,經濟增長率放緩,貨幣乘數效應不斷減退,大量資本轉而涌入了房地產市場、股市和債市,同樣導致了資產價格上漲。
近40年時間里,信貸規(guī)模遠超GDP增長,且二者之間的差距不斷擴大是世界各國的一個共同趨勢,盡管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信貸大幅度上升的初始時間點不同。這種趨勢最終的結果都是房地產市場泡沫的產生。如圖2所示,在15年內,無論是發(fā)達國家的美國,還是新興市場的中國和巴西,房價都上升到了一個高峰。
圖2:各國房價指數與非金融機構新增借款之比
來源:Matt King, Has The World Reached Its Credit Limit?, Citi Research, September 2015.
政府的救市措施客觀上是用國民財富來補貼金融機構。低利率甚至零利率降低了儲戶的收益而有利于借貸人,資產價格膨脹更是讓銀行家和擁有大量資產的富豪獲利頗豐,從而進一步拉大了社會貧富差距。英國央行(BOE)發(fā)布的一份報告證實了這一點。報告指出,英國從2009年開始實施的量化寬松使得前5%的家庭平均擁有17.5萬英鎊的資產,占了全國家庭整體金融資產的40%左右,相比之下,家庭總金融資產的中位數只有約1500英鎊。[⑦]
毫無疑問,這場危機是一場納稅人為金融家買單、窮人為富人買單的危機,它不僅沒有削弱金融大資本和金融寡頭,反而進一步增強了其實力。而維護和鞏固金融資本的統(tǒng)治地位,不僅是新自由主義帶來的必然結果,也是新自由主義的本質要義。
不僅如此,不少國家政府應對危機的措施同樣帶有濃厚的新自由主義色彩。發(fā)達國家的政府在竭力救助作為危機始作俑者的金融機構的同時,卻任憑公共服務境況惡化。美國奧巴馬政府鼓吹的醫(yī)療改革提高了中產階級的醫(yī)保成本和尋求醫(yī)保的難度,教育改革同樣體現(xiàn)了競爭性、私有化和市場化的特點。深陷債務危機的歐洲各國實施緊縮政策,大幅度削減社會福利和公共開支。這種狀況并沒有因為2016年底到2017年的歐美各國大選而得到改善。無論是繼續(xù)執(zhí)政的英國保守黨政府,還是法國5月勝出的馬克龍政府,或是德國與荷蘭不斷崛起的右翼政治力量,都在堅持推行或承諾推行經濟自由化。奧巴馬的繼任者特朗普的施政綱領中,降低資本利得和其他投資所得稅負、放松金融監(jiān)管、縮減社保規(guī)模等被視為重要舉措,同樣體現(xiàn)了鮮明的新自由主義性質。
在亞洲,2014年上臺的莫迪政府秉承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新經濟”路線,擴大市場化,推動鐵路等國營企業(yè)私有化,進一步放寬限制和引進外資,同時嚴厲壓制勞工運動。中國通過鐵路及食鹽市場化、國有企業(yè)資本化、土地股份制和金融市場自由化等措施進一步邁向了新自由主義的改革方向。日本政府為刺激本國經濟而推出的“安倍經濟學”則是新自由主義和類凱恩斯主義的混合體,不僅包括大膽的金融寬松政策、大規(guī)模的財政刺激,還有放松企業(yè)管制、鼓勵民營資本創(chuàng)新和加入自由貿易區(qū)等。
毋庸置疑,上世紀末開始加速的全球化進程當前正遭遇勢頭不小的反向運動,然而貿易保護主義的抬頭也尚未足以證明新自由主義挫敗。首先,自由貿易并非新自由主義的核心命題,新自由主義關注的核心是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是這一關系中自由市場的優(yōu)先和主導地位,國家間的自由貿易只是前者邏輯的一定延伸。其次,貿易保護主義有可能是國際壟斷資本在世界市場競爭趨于激烈的條件下所使用的策術(包括對政治保守主義勢力的操縱和利用):一面為其壟斷本國市場,一面要求單向開放他國市場,這是經濟全球化過程中一個常見的反復。第三,所謂的貿易保護主義或許只是自由貿易形式上的一種改變,如美國傾向的以雙邊貿易協(xié)定替代多邊貿易協(xié)定。但與此同時,自由貿易區(qū)也以更大規(guī)模在更廣闊的地域上推進,即便它體現(xiàn)了地緣政治上的重大變化(如中國崛起對美國世界霸權的挑戰(zhàn))。
綜上所述,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2008年危機以來,盡管遭遇了嚴峻的挑戰(zhàn),新自由主義并沒有死去,且在繼續(xù)發(fā)展。
三、新自由主義仍舊強勢的內部原因
行文至此,我們需要區(qū)分“新自由主義理論”和“新自由主義政策”兩個重要概念。從理論上來看,新自由主義所賴以建構的“完美市場”前提和假設已遭到有力的駁斥,大多數新自由主義的學者面對危機后的批評聲浪辯護無力甚至啞口無言,因而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失敗”了。但從政策上看,如前所述,新自由主義顯然并沒有失敗,新自由主義的政策在許多主要國家繼續(xù)執(zhí)行,哪怕沒有產生預期效果,并遭到來自社會層面的諸多批評,它仍然得到了國家權力層面的支持。這也表明,新自由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包括對新自由主義的迷信)在特定的社會范圍仍發(fā)揮著重要影響力。
先前已有一些文獻探討這個問題。在本世紀初互聯(lián)網泡沫破裂之時,針對整個90年代居于絕對優(yōu)勢地位的新自由主義,美國學者威廉·K.塔布曾指出,盡管新自由主義就其所許諾的目標而言是失敗了,但它在實現(xiàn)資本的階級意圖方面卻是成功的,它使得跨國公司、國際金融家和地方上層部門的支配能力提高了。其支持者因而能夠在“改革”的幌子下保護新自由主義政策議程的基本要點,要求遵循新自由主義原則的國家沿著新自由主義的路線作進一步調整。結果相反,不是新自由主義因為失敗而遭受指責,而是國家因為沒有實行新自由主義而遭受指責。[⑧]
金融危機爆發(fā)之后不久,古巴著名經濟學家奧斯瓦爾多·馬丁內斯明確說道:“新自由主義的部分生命力來自其形式邏輯的優(yōu)雅以及技術上的無可挑剔。然而,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期的生命力還另有原因,即新自由主義是反映跨國資本中統(tǒng)治階層整體利益的理論和政策??鐕Y本中的統(tǒng)治力量——金融寡頭,是世界經濟金融化的主角。……對金融投機勢力而言,新自由主義宛如氧氣,須臾難舍。”[⑨]
英國作者科林·克勞奇在其著作《新自由主義不死之謎》中反思了市場經濟理論。他認為,新自由主義之所以至今不死,原因在于過去30多年的新自由主義促進了巨型企業(yè)(giant corporation)的成長,成為可以與民族國家政府相匹敵的力量,從而不僅主導了經濟生活,也對公共政策形成了巨大的影響。巨型公司動用其影響力對政府進行游說和施加壓力,繼續(xù)采用對其有利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其次是新自由主義對銀行、股票交易所和金融市場的保守范式奠定了30多年來經濟繁榮的基礎。在這一繁榮中,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都與金融市場捆綁了起來,譬如窮人和中等收入人群的生存和消費不得不依賴于信用市場,極為富有的人群的投資則依賴于為此而開發(fā)的衍生品和期貨市場,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利益共同體,作者稱之為“被私有化的凱恩斯主義”,這使得“保障金融市場自由和繁榮”的優(yōu)先目標成為所有人的思維慣性。因此毫不奇怪,在國家和公眾利益普遍受損的情況下,金融機構依然從08年危機中獲取了更大的財富和權力。[⑩]
以上作者的共同點是:他們都著重于對現(xiàn)實的政治與經濟基礎進行剖析;他們都指出,新自由主義繼續(xù)強大的根本原因在于它增強了資本主義社會金融大資本和上層集團的實力,使得這些統(tǒng)治階層能夠繼續(xù)推行符合其根本利益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因而這種解釋路徑具有很大的合理性。但還需要把問題提升到更高理論層次,那就是新自由主義才真正體現(xiàn)了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根本邏輯。什么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根本邏輯?
第一,資本主義是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社會形態(tài)。與簡單商品經濟不同,資本主義的生產不是為買而賣,而是為賣而買。“經濟領域的誕生標志著資本主義開創(chuàng)了重大的社會變革:經濟要求以往社會中占統(tǒng)治位置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給它讓出統(tǒng)治地位”,因此,在經濟占統(tǒng)治地位的情況下,“資本主義制度中事物的順序就翻轉過來了:財富是權力的源泉,而在以往的制度中則是相反的。”[11]由此意味著:交換價值不光是經濟領域和經濟決策的基礎,也是政治領域與政治決策的基礎,價值規(guī)律不光支配著資本主義經濟,而且支配著社會生活的所有方面,這種價值壟斷正是資本主義最根本的屬性。我們不難理解,資產階級的典型思維方式就表現(xiàn)為:一切行為在他看來無不是交易,生活的中心就在于交易,就如亞當·斯密所言:“人類有天生傾向去交易。”且一切物品無不是交易的對象。顯而易見,資本主義發(fā)展得越徹底,就越追求萬物商品化,因此,新自由主義關于“全面市場化”的主張是體現(xiàn)資本主義的本質規(guī)律的。
第二,支配資本主義生產的是競爭和剩余價值規(guī)律。競爭的需要,“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開發(fā),到處建立聯(lián)系。”[12]因此,資本趨向于自由流動,趨向于消除一切投資藩籬。一個有高度流動性的市場,強化了競爭,促進了平均利潤率的形成。而高度管制的市場,即缺乏流動性的市場,意味著資本不易在不同的生產部門之間自由流動,很大程度上不得不被束縛在固定的地域、空間或特定的形式諸如機器、廠房、勞動力商品等上,不能及時退出無效的增殖領域,進入新的更有效的增殖領域。對于資本所有者來說,無異于降低了獲取剩余價值和利潤的效率。高度發(fā)展的金融市場,正是為資本的流動提供了充分、完備的工具,使得貨幣資本能自由地回收和立即兌現(xiàn)收益。新自由主義鼓吹資本自由化無疑順應了資本一般的內在要求。
有部分作者批評道,新自由主義事實上只是大資本的維護者而不是(自由)市場的維護者,因為大資本造成的是壟斷,而壟斷是反對(自由)市場的。[13]這種處處維護抽象自由的論調并非少見。但是,競爭與壟斷并非總是截然對立的,壟斷只是在更高基礎上進行競爭,壟斷本身就是自由競爭的必然結果,換而言之,大資本和壟斷已經內在地包含于維護(自由)市場之中了。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辛辣地過諷刺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者,商品所有權規(guī)律已經包含于資本主義所有制之中了,幻想依靠商品所有權規(guī)律來對抗和消滅資本主義所有制無異于癡人說夢。
第三,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動力在于盡可能榨取剩余價值,這從根本上決定了資本對勞動的殘酷剝削關系。由于活勞動是剩余價值的唯一來源,維持有利的剩余價值生產和積累條件,不但要求資本的自由流動性,而且還要求對勞動力的自由支配。它要求勞動力具有足夠的流動性,實行彈性的工作制,維持龐大的產業(yè)后備軍等等。在新自由主義條件下,這些要求顯然更容易得到滿足,使得資本大大提升了對勞動力的優(yōu)勢。
例如,有研究表明,在美國和英國,新自由主義推行的早期一定程度上的確緩解了上世紀70年代以來的經濟衰退問題。以美國為例,美國經濟在整個90年代持續(xù)擴張,時間長度超過了60年代的擴張期,70年代不斷下降的利潤率在80年代逐漸回升,且從1992年開始迅速回升,直到1996年達到頂峰,而1996年的利潤率比1972年的數值要高39%。盡管1996年之后利潤率持續(xù)下降至2000年,但2000年的數值仍然高于80年代的平均率。[14]
第四,最重要的是,資本主義發(fā)展最終必然導致金融資本的統(tǒng)治。由于貨幣是交換價值和剩余價值的直接表現(xiàn)形式,從而也是資本主義社會財富的直接代表和一般形式,不僅具有一般商品經濟中可與其他一切商品通約的拜物教性質, 而且對資本主義商品生產循環(huán)過程起著支配性作用。在資本主義條件下,貨幣和貨幣的增值成為了經濟生活的目的,商品生產和交換只是手段,只是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的而服務。因此,在資本主義的生產邏輯下,貨幣轉化為了資本,并作為貨幣資本與商品資本相對立,進而取得了對商品資本的優(yōu)勢,商品拜物教轉化為了( 貨幣) 資本拜物教。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fā)展,生息資本———作為貨幣資本的典型形態(tài)反而成為普遍的資本形式。
生息資本代表著一種債務或信用關系,表示資本所有者對資本使用者的債權,也代表著單純的貨幣資本循環(huán):M……M’,資本所有者僅僅憑借讓渡資本使用權就能獲得對剩余價值的瓜分權力。貨幣資本循環(huán)圖示表明,似乎不經過任何生產過程就能實現(xiàn)貨幣的自行增殖,雖然對于實際的經濟運動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卻由于金融資本現(xiàn)實的存在形式——對未來生產的剩余價值的索取憑證,而開辟了一個對索取憑證進行交易的更大的賺錢領域,即金融品二級市場。它導致大規(guī)模的投機,為大資本吞并中小資本提供了最佳場所,加速了資本的集中和積累。新自由主義的主張無疑加劇了金融衍生品市場的膨脹,推動信用關系對其它社會關系的侵蝕,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資本主義經濟邏輯對其它社會領域的侵蝕,從而也加強了金融資本的統(tǒng)治。列寧說過,“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是以小規(guī)模的高利貸資本開始,而以大規(guī)模的高利貸資本結束。”[15]意味著,金融資本主義正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最后階段。作為金融資本意識形態(tài)的新自由主義,在金融資本的統(tǒng)治沒有得到根本動搖時還是能夠有喘息的余地和空間的,而作為鞏固金融資本統(tǒng)治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其繼續(xù)存在就更不在話下。
由此可見,只要順著資本主義徹底的發(fā)展邏輯,就會要求不斷擴大市場化、自由化、私有化,最終都會走到新自由主義的道路上來。危機后的各國政府如果不改變原有的發(fā)展思路,也就無法擺脫新自由主義的陷阱,哪怕它已從價值或理論層面被駁倒。從改良主義的立場來看,新自由主義無疑是資本主義的變異形態(tài)。然而,根據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的邏輯,不是新自由主義而是改良主義的凱恩斯主義,才是資本主義的非自然形態(tài)。
四、外部原因:沒有出現(xiàn)其他有力的替代方案
新自由主義之所以不倒,有其自身的重要原因,即內在原因。但內在原因只能說明為什么新自由主義存在和繼續(xù)強大具有一定必然性,卻無法說明為什么在此時此刻的時代條件下它能夠存在和繼續(xù)強大,這涉及到具體的而非抽象的歷史考察。英國著名學者卡爾·波蘭尼在《大轉型》一書中提出了一個觀點:自由市場不可能長命,因為它如果發(fā)展太快,社會肯定遭殃,必然會激起反向運動。社會通過這種反向運動來進行自我保護。[16]社會的反向運動實際上從外部對新自由主義構成了挑戰(zhàn),提供了新自由主義之外的發(fā)展方案。就此而言,盡管人們知悉和了解了新自由主義的弊端,但眼前似乎并沒有看到其它更可行更先進的選擇。換而言之,新自由主義所遭遇的挑戰(zhàn)更多地來自于自身,而不是來自于外部具有更大現(xiàn)實性的替代方案。這就是我們需要考察的外部原因。
那么面對新自由主義,可能有的替代方案是什么?
1.國家干預主義的替代方案
國家干預主義(包括凱恩斯式的國家干預主義)與自由放任主義的交替出現(xiàn)已成為現(xiàn)代資本主義發(fā)展的一個特點。因而,當新自由主義出現(xiàn)問題時,人們自然而然想重新回到國家干預主義上去,尤其是作為新自由主義經常對立面的凱恩斯式的國家干預主義。在美國次貸危機剛爆發(fā)不久,新凱恩斯主義的聲音恰恰最為響亮,斯蒂格利茨、克魯格曼等人都一再歡呼“蕭條經濟學回歸”、“凱恩斯的勝利回歸”。[17]
毋庸置疑,危機之后各國政府是采取了一定的凱恩斯主義干預措施的,如歐美國家對金融機構實施暫時的國有化、重建監(jiān)管制度,日本和中國等加大財政支出,刺激國內消費。但是,這些干預措施看上去更像是服務于長遠的新自由主義目標:暫時國有化是為了幫助金融機構盡快度過眼前難關,以便“私有化”后具有更強的實力;嚴格的金融監(jiān)管制度還更多地停留于政策博弈階段,且具有沖突、反復的性質,如美國在特朗普上臺后對奧巴馬監(jiān)管政策進行了否定,又如美歐在限制國內金融自由化的同時又推動跨境金融自由化;大規(guī)模財政支出要么建立于通貨膨脹的預期,要么建立于新自由主義的分配結構之上,從而對消費的刺激是短暫性的,隨著實體經濟持續(xù)萎靡不振,“需求側”改革就變?yōu)榱?ldquo;供給側”改革。
也就是說,凱恩斯主義的干預措施克服或緩和危機的效果目前為止還不太明顯,且各國政府對此的采用都具有“臨時性”特點,通常與新自由主義政策相混合。換而言之,作為政府整體的執(zhí)政理念或系統(tǒng)的制度安排的國家干預主義事實上并沒有出現(xiàn),這不同于二戰(zhàn)后至上世紀70年代曾主導了大部分主要國家的凱恩斯主義的實踐。
國家干預主義的實踐無疑早于凱恩斯主義的思想形成,但是,羅斯福新政式干預主義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幫助了美國走出1929——1933年大危機,至今仍然是一個令人存疑的問題。借用波蘭尼的“社會反向運動”概念,這是對自由放任的市場的抵制,是社會有意識的自我拯救。但是,“社會反向運動”要能順利進行并達致目標,是需要一定的歷史前提和條件的,對于分析國家干預主義同樣如此。二戰(zhàn)后的凱恩斯主義能夠取得主導地位,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資本主義具體的生產形式改變和世界格局改變相結合的產物。
首先,30年代大危機和世界大戰(zhàn)導致了世界市場的分裂,戰(zhàn)前已經在不斷國際化、全球化的資本不得不暫時退回到民族國家內部,以母國為基地重新組織經濟,進行積累,使得國家權力能夠對資本進行有力的約束和管制。與此同時,由于危機和世界大戰(zhàn),歐洲各國經濟千瘡百孔,百廢待興,使美國過剩資本找到了強有力的投資出口。通過馬歇爾援助計劃,資金和商品源源不斷地流向歐洲,幫助重建被破壞的基礎設施和工業(yè)生產,恢復和擴大國內市場,再加上技術革命的興起,促發(fā)了西方各國戰(zhàn)后勞動生產率提高和工業(yè)生產的高漲。而國民經濟的復蘇和快速發(fā)展,又為政府財政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其次,在冷戰(zhàn)背景下,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相互競爭。在蘇東社會主義模式的影響和壓力下,一方面西方工人階級自身的斗爭性、組織性增強,實力擴大;另一方面,西方壟斷資產階級和政府不得不對工人階級做出了一定妥協(xié)、退讓。并且,戰(zhàn)后直至70年代,資本跨國投資主要集中在發(fā)達國家之間,勞動力市場條件沒有太大的差異,產生的是“同底線競爭”或上限競爭(the race to the top),也保障了凱恩斯主義的福利政策順利實施,乃至建立起福利國家模式。
但是,支撐凱恩斯主義的條件從上世紀60年代末開始逐漸喪失。隨著戰(zhàn)后經濟重建和產業(yè)革命的基本完成,產能過剩的問題再次凸顯,為推動消費而長期實行的負債經濟和寬松貨幣政策也顯示了它的負面作用,發(fā)達國家普遍陷入了滯脹。在此情況下,放松管制成了資本積累的必然要求。尤其是80年代以來,發(fā)展中國家和前社會主義陣營不斷融入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為全球資本提供了差異性非常顯著的勞動力市場,彈性生產方式的出現(xiàn)更是增強了資本控制的靈活性,導致了“沖向底線的競爭”(the race to the bottom)。發(fā)達國家資本和制造業(yè)基地加速向外轉移,資本的自由流動性增強,從而也大大削弱了民族國家對資本的干預權力。
而本次大危機之后,全球化、資本自由化的趨勢并未得到根本扭轉。盡管有諸多聲音在擔憂和警告新的世界大戰(zhàn)的陰云,但在遠遠的地平線上目前還看不到它的身影。這些都表明,作為普遍形式的凱恩斯國家干預主義卷土重來的經濟政治條件暫未具備。相反,危機之后的種種情勢卻表明,凱恩斯主義與新自由主義之間的分界線正在模糊化,奉行實用主義的政府正在新自由主義理念下將二者作為具體手段靈活地結合起來。[18]
2.“21世紀社會主義”的替代方案
第二種較可能的選擇無疑是社會主義。盡管20世紀的社會主義實踐在蘇東等國家已然失敗,但進入新世紀后,除了原社會主義陣營的中國、越南、朝鮮、老撾和古巴外,拉美一些反抗新自由主義道路非常激烈的國家扛起了“新社會主義”的大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和巴西。他們自命為“21世紀的社會主義”,用以區(qū)別傳統(tǒng)的蘇東模式的社會主義(又稱“20世紀的社會主義”)。
“21世紀社會主義”的思潮和運動之所以能于本世紀第一個10年在拉美蓬勃興起,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它順應解決該地區(qū)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多次遭遇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危機的呼吁。但是,“21世紀社會主義”的左翼領導者不只強調反新自由主義,更將其視為對資本主義的替代方案,顯然,這超越了國家干預主義的視域。“21世紀社會主義”在相關國家具體主張各異,方式不同,但它們都共同強調:經濟上對戰(zhàn)略性資源實行國有化或社會化改造、計劃與市場相結合、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fā)展;政治上建立參與式民主;社會領域縮小貧富差距、追求平等公正;國際領域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以平等、合作與互助原則實現(xiàn)地區(qū)一體化。
以上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21世紀社會主義”的國家政局保持穩(wěn)定,國民經濟迅速復蘇和協(xié)調發(fā)展。例如對于這些自然資源豐富的拉美國家來說,對石油、天然氣、礦產、電力、電信等重要部門的國有化,不僅削弱和遏制了本國私人寡頭和國際壟斷資本對國民經濟命脈的控制,也使國家掌握了豐厚的能源出口創(chuàng)匯,增強國家應對經濟困難和改造社會結構的實力,改善民生,擴大國內消費市場,縮小貧富差距。計劃與市場手段相結合,加強中央規(guī)劃和調控,減緩了該地區(qū)以往的經濟劇烈波動,推動經濟穩(wěn)定、可持續(xù)發(fā)展。而謀求建立將人民利益置于跨國資本利益之上的地區(qū)一體化組織——“美洲玻利瓦爾聯(lián)盟”(ALBA),以合作代替競爭,以公平貿易替代自由貿易,以互補和共享替代剝削和逐利,更是對當前世界體系中對外交往、建立自由貿易區(qū)的資本主義規(guī)則的顛覆,這種顛覆無疑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對立面。因此,本世紀初直至08年金融危機之初,“21世紀社會主義”國家經濟發(fā)展表現(xiàn)普遍不俗,勞工黨執(zhí)政時期的巴西更是躋身為最令人矚目的新興經濟體“金磚國家”之列。
然而,“21世紀社會主義”總的來說還是新生的事物,不僅表現(xiàn)為指導理論的不成熟,也表現(xiàn)為實踐上的不徹底,對重大問題解決的不足。從理論上看,“21世紀社會主義”雖有明確的替代主張,但缺乏系統(tǒng)、完整的指導思想,是部分馬列主義、民族主義、社會民主主義、托洛茨基主義、解放神學、空想社會主義的混雜。從實踐上看,“21世紀社會主義”深受現(xiàn)有體制局限,只實現(xiàn)了政治更替,未能實現(xiàn)根本的制度改造。
起初的經濟高增長率具有一定偶然性和不可持續(xù)性。與其他拉美國家一樣,“21世紀社會主義”國家經濟結構單一,高度依賴原材料和初級產品出口。在本世紀頭一個10年,包括石油在內的國際大宗商品價格高漲,從而推動了這些國家進入新一輪增長周期。但是,從2013年左右開始,受世界經濟長期衰退影響,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暴跌,拉美宏觀經濟形勢趨于不利,貿易條件惡化,經濟增長便放緩甚至出現(xiàn)停滯。也就是說,“21世紀社會主義”國家未能解決本國經濟結構不合理的問題。此外,由于沒有改變私人資本占國民經濟主導地位的局面,沒有打破既得利益集團的經濟特權,原有的階級結構仍然維持了下來。這為新自由主義的卷土重來提供了重要的經濟社會基礎。
政治上,“21世紀社會主義”運動高度依賴諸如查韋斯、莫拉萊斯這樣的領袖魅力型人物,沒能建立起無產階級政黨的有效和堅強領導。在領袖魅力型人物通過選舉上臺執(zhí)政從而獲得理念和意識形態(tài)主導權之后,卻沒能打碎資產階級國家機器,相反,處處受制于資產階級代議制和反對派,致使政策制定與執(zhí)行出現(xiàn)嚴重扭曲,效果大打折扣,從而削弱了左翼領導集團的威信。因而,毫不奇怪,2013年“強人”查韋斯逝世后,委內瑞拉的政局就逐漸陷于混亂,該地區(qū)的“21世紀社會主義”運動也受到了沉重打擊。在資產階級議會制制和多黨制下,不僅左翼領導人,“21世紀社會主義”也將不斷面臨著嚴峻的“政治鐘擺”效應考驗。
同時,“21世紀社會主義”還身處不利的國際環(huán)境。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勢力自始至終沒有放棄對這些國家政權的顛覆和敵對的宣傳,以及對這些國家的分化和瓦解。外部威脅對“21世紀社會主義”實踐構成了不少阻力,從而增加了其前景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在拉美之外的國家和地區(qū),除了原社會主義陣營遺存下來的5個國家,上臺執(zhí)政的社會主義政黨寥寥,更談不上社會主義實踐的展開。而在危機以來的世界經濟長期蕭條中,傳統(tǒng)的5個社會主義國家也基本面臨著趨于不同程度市場化的改革困局。
綜上所述,21世紀的社會主義目前為止還處于一個緩慢的探索過程,尚未形成一個穩(wěn)定、健全的發(fā)展模式(如20世紀30年代世界大危機時期的蘇聯(lián)),足以吸引全球反新自由主義的力量,繼而形成強有力的替代方案和實踐。
五、結論
新自由主義,作為資本主義發(fā)展內在趨向的體現(xiàn),具有一種觀念上的必然性。而國家干預主義和社會主義,即波蘭尼所說的對新自由主義的“社會反向運動”,則體現(xiàn)了社會主體的能動性,由一系列現(xiàn)實的歷史條件所決定。資本主義的擴張就是在規(guī)律的必然性與歷史的現(xiàn)實性的矛盾和博弈中迂回曲折地來實現(xiàn)的,資本主義擴張的結果也取決于這二者之間張力發(fā)展的結果。[19]
新自由主義近40年來在全球范圍的實踐,使得它為自身創(chuàng)造了強大的政治經濟基礎,從而保障了2008年危機之后政治上的屹立不倒。與此同時,社會的反向運動由于受具體的歷史條件局限,尚不足以產生強大的替代力量,可以想見,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我們將不得不繼續(xù)遭遇新自由主義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
注釋:
①拉吉·帕特爾: 《格林斯潘的謬誤與自由市場的缺陷》,觀察者網 2011 年 10 月 17 日,http://www.guancha.cn/WenZhai/2011_10_17_60654.shtml.
②2008 年 11 月,英國女王訪問了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向在場的學者們提出了這個問題。
③ Matt King:Has The World Reached Its Credit Limit?,CitiResearch,September 2015.
④申世軍:《國際金融衍生品市場發(fā)展的新趨勢及啟示》,載于《中國投資》2012 年第 3 期,第 85-86 頁。
⑤邵科: 《從全球 1000 家大銀行排名看近二十年來全球銀行業(yè)格局的變遷》,載于《國際金融》2014 年第 11 期,第 12 頁。
⑥《21 世紀財經》:《美大型銀行資產規(guī)模持續(xù)擴張》,http://finance.21cn.com/stock/qqcj/a/2014/0107/14/25904167.shtml,2014 年 1 月 7 日。
⑦吉蓮·邰蒂: 《雷曼倒閉五年后》,載于《金融時報》中文網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2514?full=y,2013 年 9月 16 日。
⑧BO England:The Distributional Effects of Asset Purchases,Bank of England Quarterly Bulletin,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news/2012/nr073.pdf,p10-11,2012.
⑨威廉·K.塔布:《新自由主義之后還是新自由主義?》,呂增奎,譯,載于《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3 年第 6期,第34頁。
⑩奧斯瓦爾多·馬丁內斯: 《垂而不死的新自由主義》,高靜,譯,當代世界出版社,2009 年版,第 16-17 頁。
11科林·克勞奇: 《新自由主義不死之謎》,蒲艷,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 85-89 頁、第 37-72 頁。
12薩米爾·阿明: 《資本主義的危機》,彭姝祎、賈瑞坤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 年版,第 7 頁。
1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1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 276 頁。
14大衛(wèi)·科茨: 《新自由主義和 20 世紀 90 年代美國的經濟擴張》,王泰譯,載于《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3 年第 9 期,第16-17 頁。20 世紀 80 年代以來利潤率是否呈下降趨勢,這在馬克思主義者當中仍然是一個激烈爭論的話題。
15《列寧選集》第 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619 頁。
16參見卡爾·波蘭尼: 《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馮鋼、劉陽,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
17參見克魯格曼: 《蕭條經濟學的回歸和 2008 年經濟危機》,劉波,譯,中信出版社,2009 年版;斯蒂格利茨:《凱恩斯主義的勝利回歸》,載于《東方早報》2008 年 12 月 12 日。
18前段時間林毅夫和張維迎的爭論既反映出中國的新凱恩斯主義者(盡管帶有發(fā)展經濟學的因子)與新自由主義者在反周期策略上的對立,也反映出二者對新情勢發(fā)展的把握不足。
19“絕不能因為資本把每一個這樣的限制都當作限制,因而在觀念上超越它,所以就得出結論說,資本已在實際上克服了它。”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0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 390 頁。)
[①]拉吉·帕特爾:《格林斯潘的謬誤與自由市場的缺陷》,觀察者網2011年10月17日,http://www.guancha.cn/WenZhai/2011_10_17_60654.shtml。
[②] 2008年11月,英國女王訪問了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向在場的學者們提出了這個問題
[③] 申世軍:《國際金融衍生品市場發(fā)展的新趨勢及啟示》,《中國投資》2012年第3期,第85——86頁。
[④] 邵科:《從全球1000家大銀行排名看近二十年來全球銀行業(yè)格局的變遷》,《國際金融》2014年第11期,第12頁。
[⑤] 《21世紀財經》:《美大型銀行資產規(guī)模持續(xù)擴張》, http://finance.21cn.com/stock/qqcj/a/2014/0107/14/25904167.shtml
[⑥] 吉蓮·邰蒂:《雷曼倒閉五年后》,《金融時報》中文網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2514?full=y
[⑦] Bank of England, The Distributional Effects of Asset Purchases, 12 July 2012, 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news/2012/nr073.pdf, p10-11.
[⑧] 威廉·K.塔布:《新自由主義之后還是新自由主義?》,呂增奎譯,《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3年第6期,第34頁。
[⑨] 奧斯瓦爾多·馬丁內斯:《垂而不死的新自由主義》,高靜譯,當代世界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7頁。
[⑩] 科林·克勞奇:《新自由主義不死之謎》,蒲艷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5——89頁。
[11] 薩米爾·阿明:《資本主義的危機》,彭姝祎、賈瑞坤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7頁。
[1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6頁。
[13] 參見科林·克勞奇:《新自由主義不死之謎》,蒲艷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7——72頁。
[14] 大衛(wèi)·科茨:《新自由主義和20世紀90年代美國的經濟擴張》,王泰譯,《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3年第9期,第16——17頁。。上世紀80年代以來利潤率是否呈下降趨勢,這在馬克思主義者當中仍然是一個激烈爭論的話題。
[15] 《列寧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19頁。
[16] 參見卡爾·波蘭尼:《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馮鋼、劉陽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17] 參見克魯格曼:《蕭條經濟學的回歸和2008年經濟危機》,劉波譯,中信出版社2009年版、斯蒂格利茨:《凱恩斯主義的勝利回歸》,《東方早報》2008年12月12日。
[18] 前段時間林毅夫和張維迎的爭論既反映出中國的新凱恩斯主義者(盡管帶有發(fā)展經濟學的因子)與新自由主義者在反周期策略上的對立,也反映出二者對新情勢發(fā)展的把握不足。
[19] “絕不能因為資本把每一個這樣的限制都當作限制,因而在觀念上超越它,所以就得出結論說,資本已在實際上克服了它。”(《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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