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老黃牛

——知青生活記憶（之二）

忽培元

（五）

插隊的歲月逝去很遠(yuǎn)，

但閉上眼睛還像昨天。

我們的家園川口大隊，

距延安城并不遙遠(yuǎn)，

就在今日機(jī)場對面。

夏季里遠(yuǎn)遠(yuǎn)看得見，

腦畔山一片蔥綠宜人，

我們栽植的槐樹早已成材，

植樹秋日剛剛落過透雨，

那情形真切在目歷歷……

頭一天出工干活難忘，

老隊長叫陳萬喜，

樂呵呵地派活，

開口就笑嘻嘻地：

哎呀城里娃娃嬌貴，

能來咱莊落戶，

我陳老漢歡喜。

實話說吧，

咱川口土地條件最好，

除了河莊坪哪個能比？

全延安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

穿爛襖的老漢，

恓惶剛剛歿了婆姨，

娃娃多住沒門窗爛窯窯，

冰禍冷灶家貧如洗。

可干活實在的他生性樂歡，

扛镢頭走路就吼喊亂彈。

他對我們來本隊真心歡迎，

說著竟吼了兩句即興秦腔：

論人口三百戶五百多口，

說地土兩千多畝不算梯田，

每塊地通能渠水澆灌，

得感謝你親大人家，

忽聚田高工……

我聽得心中一陣高興，

愁云被樂觀頓然驅(qū)散。

樂天老漢唱罷哈哈大笑，

眾人受感動都給他，

老人家喝彩鼓掌。

陳隊長吼亂彈本是一絕，

嗓子亮善編詞聲情并放。

冬季里延河川田野瘋狂，

西北風(fēng)仿佛在撤花逞強(qiáng)。

一會西一會北上下來去，

就像調(diào)皮息河川里溜冰。

陳隊長開心一聲吼，

如同為風(fēng)兒嚴(yán)寒伴唱，

一曲唱過抖落下，

暖融融的片片雪花。

今天的任務(wù)是，

禾桿漚肥。

婦女抱玉米稈，

男人擔(dān)水拌土。

柴油動力鋤草機(jī)發(fā)動，

風(fēng)雪中田野頓時歡騰。

粗壯的玉米桿，

粉碎后和水，

糞土封漚一冬天，

來春上地，

保險能夠肥田。

這一項農(nóng)活十分繁重，

大伙卻干得十分起勁。

天寒地凍心熱，

豐收的希望種籽

播種在每個人心窩窩。

（六）

干活的人群里，

生靈唯獨(dú)只有，

傲慢的獨(dú)角黃老牛，

風(fēng)雪中睜大眼睛，

一聲不哼地拉車行走，

車上滿滿裝著玉米稈，

我的任務(wù)是牽著牛韁繩。

地上開始有了積雪，

禾茬密布的無路地里，

坎坷很不好走。

孤單的老黃牛，

似乎情緒不高。

走起來慢慢騰騰，

有氣無力。

我扯直牛韁硬拽，

它干脆站下不動。

竟然還仰起鼻吼，

噴我一身涕星。

我一下來了氣，

心想你還真牛，

揮起韁繩頭子，

照牛背猛抽。

不料想老黃牛，

倔得更兇，

干脆咕咚一聲，

臥地不動。

大半車禾桿埋上牛身。

陳隊長見狀不妙，

急忙過來幫忙關(guān)照。

老黃牛身上禾桿清完，

還閉目伏地哮喘。

老模范呀老模范，

你可不敢有個三長兩短。

老漢摟著牛脖子，

一個勁地嘶喊，

我在一旁看得渾身打顫。

老模范老模范快睜眼看，

知青娃剛來不知深淺。

那老牛好像聽懂人言，

睜開嚇瞅瞅我又閉上眼。

陳隊長這才松一口氣，

我這才明白牛的份量。

它竟是一位老模范，

還說生它的牛媽更不簡單，

說是隨彭老總打過胡宗南，

搶救拉運(yùn)傷員立功戴花。

這故事不知是真是假，

聽起來倒像是傳奇武俠。

老黃牛隨主人入社戴花，

倒是真正有人親見。

他的主人是陳隊長他大，

當(dāng)保管當(dāng)隊長又任支書，

全村人都敬他，

公社年年表彰的紅管家。

如今老人家雖已過世，

陳萬喜當(dāng)隊干承繼家風(fēng)。

從那后我對老黃牛，

刮目相看，

老黃?？次乙埠茼樠?。

一冬天拉牛韁，

深感受益匪淺，

從牛的眼神和，

陳隊長的亂彈調(diào)中，

讀出了普通勞動者，

樂觀堅強(qiáng)品格尊嚴(yán)。

（七）

立春后川口村，

陽坡泛綠大地回暖，

天藍(lán)山萌，

空氣特別清新。

臨近春節(jié)，

公社落實縣上精神，

各村組識鬧秧歌。

陳隊長一下來了精神，

他是愛熱鬧的人，

農(nóng)閑幾天正好有用。

他叫來吹手老馮，

還有做豆腐殺豬的，

梁友棟劉解忠，

川口人基本姓陳，

好熱鬧能吹會拉的，

差不多都是外姓。

陳萬喜是個例外，

他的角色是傘頭兒，

即興閃詞造句句，

扯起嗓子唱兩句很行。

于是大雪過后，

地封場凈時候，

不分晝夜熱冷，

村子里響起鑼鼓，

還有嗩吶絲弦聲。

這對于勞苦了

一整年的人們呀，

可是最祥和最優(yōu)美的

仙樂天籟之聲。

上打麥場上看排節(jié)目，

就像泡油饃釀米酒，

成了全村男女老少，

難得的樂活喜慶。

這個緊要關(guān)口，

陳萬喜隊長成了紅人，

我也成了他的幫手。

別看這老漢大字不識，

卻最看重識字人的本領(lǐng)。

當(dāng)著鑼鼓一敲響，

老漢就給我下一道命令，

你給咱編個小戲，

再來個鏈子嘴快板，

三句半表演唱什么的，

咱村回鄉(xiāng)學(xué)生多，

演開來保險壓過大王莊。

大王莊怎么個情況？

大王莊是全公社第一，

年年評獎是腦兒賽，

咱川口是公杜所在地，

反倒只能得個第二。

年年社員都不服氣，

都怨我這傘頭不識字，

說人家有北京學(xué)生撐臺面，

節(jié)目編得比咱有主題。

我聽得心中暗暗不服，

決心編出一臺好節(jié)目，

拿個全公社第一。

村子里整天價，

鑼鼓熱鬧歡天喜地，

過年的味道，

一天濃過一天。

猴娃娃興奮，

豬圪郎歡叫，

老太太樂得

小腳兒翹，

老漢漢高興，

合不住嘴。

飼養(yǎng)院里毛驢子嚎，

老黃牛小黑牛，

也都豎起耳朵聽。

咚咕隆咚嚓，

咚咕隆咚嚓，

老黃牛聽得，

擺尾又搖頭，

呼地站立起來，

仰天長哞，

跺蹄子兜圈兒，

大摡是想起，

高級社成立，

時的歡天喜地。

（八）

我從小酷愛文學(xué)，

可在校都是胡寫。

沒有生活的瞎編，

寫出的文字，

空空洞洞乏味。

自己讀著，

也感覺沒勁。

陳隊長的任務(wù)，

對我是嚴(yán)峻挑戰(zhàn)。

好在有團(tuán)支部書記，

還有回鄉(xiāng)青年，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真正集思廣益。

只要有生活內(nèi)容，

編起來很是得心。

詞句都像是有了生命，

人物個個都活現(xiàn)活靈。

表彰先進(jìn)的是眉戶劇，

陳老漢《賣豬》。

還有歌頌新人新事的

表演唱《婆媳夸》，

幽默風(fēng)趣真正實恰，

誰看了都是哈哈哈哈。

《豐收時節(jié)》更是，

真人真事曲折感人，

小歌劇《麥場上》寫，

老保管愛隊如家。

陜北說《紅老鐵》，

表揚(yáng)一貫按原則辦事，

六親不認(rèn)的老會計傳奇，

三句半則唱的是，

貧下中農(nóng)一心向著黨，

社員個個都是向陽花。

還有原創(chuàng)的歌曲，

大合唱頌的是，

《科學(xué)種田百里香》……

陳萬喜隊長看了彩排，

樂呵呵地直夸：

年輕娃娃真有文才。

還說這些節(jié)目硬氣，

比他夢里想得，

還要美氣十倍。

正月演出效果更炫，

果然是一臺節(jié)目，

再配上陣勢龐大的

高橋信子秧歌隊，

可真是美氣得，

不能再美。

正月十五月兒圓，

公社秧歌大會演，

川口隊秧歌大搶頭彩，

輕松一舉即奪了頭籌。

特別是自編自演節(jié)目牛，

看得人心悅誠服，

樂活教益在心頭。

這一舉也使我，

一個知青娃娃，

全公社有了小名，

從此后我信心倍增，

深入生活的，

業(yè)余文藝創(chuàng)作，

才算是真正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