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之為鄧力群討公道(之四)
回憶鄧力群同志(之四)
——與文藝報記者李云雷同志的談話
賀敬之
李云雷:您對這次的會的看法是怎樣的?
賀敬之:的確是發(fā)生了領導同志之間的爭論,有些氣話,也可以說是爭吵。這對不了解實情的人來說,可能認為有些異常。但就正常的黨內生活,特別是批評與自我批評進行的過程來說,卻是正常的現(xiàn)象。在爭論中,即使不說是周揚同志的態(tài)度顯得更為氣盛,至少不會異想天開地說對周揚同志進行了什么“批斗”。如果當時或以后確實有人制造謊言(如前面提到的),那是連捕風捉影也是無影可捉的。
李云雷:那以后的第3次、第4次會的情況是怎樣的?
賀敬之:第3次會是第2次會過去一個多月后,即1983年4月29日,中宣部文藝局黨支部召開的生活會。這次會沒有部領導參加,我也不在場。會后知道會上沒有人發(fā)言批評周揚同志,是周揚同志主動發(fā)言,第一次作了自我批評和解釋?!逗鷨棠緜鳌犯鶕?jù)當時記錄摘發(fā)了如下的話:
“胡喬木同志到我家談了一個上午,對我的意見談的比較客氣,他講話聲音很輕,有的沒聽清楚。他說受耀邦同志委托來談的,我記得他臨走時說了句,印象不深。”這說明周揚同志經(jīng)過重新回憶,沒有再否定胡喬木同志說過的那些話,只是說“有些話沒聽清楚”和“印象不深”。
“喬木同志談話后打電話給我,說關于‘異化’的闡述聯(lián)系實際不夠恰當,如果這點有問題,也由我負責。”雖然用的是不肯定的“如果”,但也不是完全否定“聯(lián)系實際不夠恰當。”
胡喬木和鄧力群同志知道這個情況后很高興。“5月6日,胡喬木約周揚談話,對周揚的自我批評表示歡迎,并就他講話中關于我國在思想上(‘個人崇拜’)、政治上(‘人民公仆變人民公主’)、經(jīng)濟上(‘干了許多蠢事’)都是存在異化,改革就是克服異化的論點提出批評,指出這些已不是一般理論問題,而是現(xiàn)實政治問題,以他的身份不應輕率發(fā)表這樣的意見。胡喬木希望周揚能在適當時候寫一短文對講話中的主要錯誤予以糾正,這樣解決問題最好。周揚開始同意,繼則表示再考慮考慮。”(見《胡喬木傳》)。
這是胡喬木同志第二次找周揚同志談話,是單獨的談話,我是很久以后才聽說的。
李云雷:那第4次的會是在什么時候?
賀敬之:是在當年10月份,十二屆二中全會召開以后,具體日子記不準確了。有一天通知我參加鄧力群同志主持的中宣部部務會議。會上,他通報了二中全會進展的情況,說鄧小平同志作報告后,分組會討論中談到“社會主義異化”問題,有同志發(fā)言表示不同意周揚同志文章中的觀點。胡喬木同志作了長篇發(fā)言,對“異化”理論的起源和歷史變化作了分析,對“社會主義異化”論和人民日報全文發(fā)表周揚同志文章提出了批評。鄧力群同志自己也作了較長的發(fā)言,主要是聯(lián)系當時的錯誤思潮批評了王若水的抽象人道主義觀點。周揚同志在分組會上發(fā)言,改變了此前書面發(fā)言中說“社會主義異化”問題只是個學術問題的看法,就這個問題作了較文藝局黨支部生活會上的發(fā)言更進一步的自我批評。
鄧力群同志在部務會上作了以上通報后接著說,他和喬木同志一致認為,現(xiàn)在周揚同志作了自我批評,先前王若水和秦川同志關于違紀的事已寫過書面檢查,這個問題可以說是已經(jīng)解決了。
部務會議進行了大半,周揚同志到場,剛一落座,就要發(fā)言,開頭剛說“關于我那篇文章,我的檢討……”鄧力群同志沒等他說下去就接過來說,“周揚同志,到此為止,不要再檢討了……我對您一向尊重。您發(fā)表了那篇文章后,我們之間發(fā)生了尖銳矛盾,現(xiàn)在您作了自我批評,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把把您當作兄長輩的同志加以尊重……”他的話說得很帶感情,也感染了我,使我馬上聯(lián)想到他任中宣部長后第一次和我談工作時他對周揚同志的尊重。不久后又聽幾位同志說到:鄧力群同志任國務院辦公廳副主任兼社會科學院第一副院長(院長為胡喬木同志)時,周揚同志平反后安排做社科院顧問。是鄧力群同志提出請周揚同志任副院長,而且名次應排在前邊。隨后他又支持周揚同志出任中宣部副部長。正是由于這樣,一段時間后,當有一天聽到傳言說中央可能要周揚同志從中宣部副部長職位上退下來,我思想上不能接受,想馬上找領導反映意見,首先想到的就是鄧力群同志,對此《風雨答問錄》中有以下一段記述:
“我很著急,就在午休的時間,跑到中南海勤政殿,先找到鄧力群同志……他說他還沒有聽說這件事情,并且說即使有這個事,也可能是由于年齡問題。他本人和他知道的別的中央領導同志,對周揚同志都是尊重的。我說,即使聽到對周揚同志有什么不好的反映,那也是不實的。無論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讓周揚同志退。鄧力群同志表示同意我的意見,并叫我找耀邦同志也談一下。我就急匆匆地找到耀邦同志……”
以上這些并不久遠的記憶,使我相信鄧力群同志在這次中宣部部務會議上,當面對周揚同志說的上述這番話是出自真誠的。特別是他說“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把您當作兄長輩的同志加以尊重”,令我感動。
李云雷:在這次中宣部部務會議以后,1983年11月6日人民日報上發(fā)表了周揚同志公開自我批評的報道,這中間的過程是怎樣的?
賀敬之:當時我只是從人民日報上讀到周揚同志公開作自我批評的報道,具體過程我完全不知道。我前邊談整個事情時列舉了中央多次指示,其中提到“周揚同志在內部初步作過口頭檢討之后,鄧小平同志要他公開作自我批評的指示”,這是31年之后的2014年,讀到《胡喬木傳》才開始知道的。
《胡喬木傳》中的記述和我隨后聽到的知情人的回憶,具體過程大致說來就是:鄧小平同志從十二屆二中會簡報上看到了周揚同志在小組會上自我批評的發(fā)言后,找胡喬木和鄧力群同志談話,說“周揚寫了一、兩萬字的文章(指《關于馬克思主義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登在報紙(指人民日報)上,應該公開作自我批評,也登在報紙上”。他們向周揚同志作了傳達,同時也就考慮用什么方式準確地反映出周揚同志的自我批評精神,同時又維護周揚同志的正面形象。考慮結果由胡喬木同志提出、經(jīng)周揚同志同意,用新華社記者采訪的方式,作出簡要的回答。這就是剛才說的1983年11月6日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的《周揚同志對新華社記者發(fā)表談話》。
這篇談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多年來仍然能記起它的主要內容和關鍵性語句。談話對“社會主義異化”和人道主義從理論上和現(xiàn)實作用上做出了分析和檢討。談到自己“對近年來的形勢估計不正確”,“總結歷史經(jīng)驗不夠全面,腦子里只注意反‘左’,忽視了反對右的傾向。”“對精神污染所造成的嚴重后果更是估計不足,所以輕率地、不慎重地發(fā)表了那樣一篇有缺點、有錯誤的文章,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
李云雷:這篇談話的公開發(fā)表在思想文化界和社會上引起了很大反響。您對此有何感想和看法?
賀敬之:我感到的是欣慰、感動和振奮。我認為談話中表現(xiàn)出的自我批評精神是真誠的,反思在重大理論問題上失誤的態(tài)度是明確的,又是實事求是的。它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標志著自中央理論工作務虛會以來,思想戰(zhàn)線領導層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取得了重要成果。它是周揚同志認真聽取包括鄧小平同志在內的許多同志的意見,結合社會現(xiàn)實,進一步深入思考的過程,同時也是逐步擺脫少數(shù)人從反面進行思想干擾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看到了在黨中央直接領導下,正確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取得的顯著實效,看到了胡喬木、鄧力群同志既在原則問題上進行嚴肅批評,又尊重、理解和愛護“老戰(zhàn)友”、“兄長輩的同志”的革命情誼。
李云雷:不過在當時和以后一直有不同看法。
賀敬之:是的。有的是因為不了解情況而被不實之詞誤導,有的是出于不同觀點和立場的抵制。在這種情況下,1984年5月7日,作為仍然在位的中宣部副部長,我在中國作協(xié)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專門談到這個問題,原話是:
“在這里,我要講講我們的老領導周揚同志,他這次在報紙上就他的文章《關于馬克思主義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公開做了一個自我批評,受到黨內外許多同志的贊揚并為之感動。而有些同志卻為他抱屈,要抱打不平。這其中有的是不明真相,有的卻未必是這樣。我認為,周揚同志的這個自我批評是實事求是的,是一位具有很高威望的老領導、老黨員的黨性的表現(xiàn)。這對思想戰(zhàn)線,特別是文藝部門黨員黨性的提高,黨風的改善,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周揚同志本人并沒有因為這次的自我批評威信降低而是相反。這對包括我在內的我們文藝界的后輩是有很大教育意義的。”(收入《賀敬之文集》第4卷)
李云雷:可是在這之后不久,大形勢好像發(fā)生了變化。
賀敬之:是的。這就是剛才我提到過的,十二屆二中全會以后不久,總書記胡耀邦同志改變了全會對思想戰(zhàn)線工作確定的方向,正式提出“兩個不提”——就是不提反對精神污染、不提反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以及先后兩任總書記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思潮的袒護和縱容。在這種情況下,極少數(shù)人乘勢在周揚同志作自我批評這件事上發(fā)起反彈。他們在不同場合,用各種方式制造輿論,說什么“批周揚批錯了”,“是胡喬木、鄧力群主謀,由包括賀敬之在內的中宣部人員協(xié)助,有意打擊周揚同志的極左行為” ,還有什么“周揚同志自我批評的談話是被迫的,違心的” ,如此等等。這種無任何真憑實據(jù)和理據(jù)的謊言和謬論固然在一定的圈子里和一定時間內起到一定影響,但同時也應看到思想文化界的大多數(shù)同志和廣大群眾是不可能認同和響應這個觀點的。
就我自己說來,不論“兩個不提”以來個人的處境如何,作為這件事進行中的一些重要情節(jié)的知情者和親歷者,我當然認為謊言和謬論必須打破而且終歸是可以打破的。
李云雷:您在2003年的《風雨答問錄》中再一次說到這個問題。
賀敬之:那是在我離開工作崗位11年之后,作為一名普通的離休干部說的話,是剛引過的14年前在職時講話內容的重提,也可說是重申:
“周揚同志……對他自己在紀念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時發(fā)表的那篇文章的失誤作了自我批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大多數(shù)不存偏見的人對此都是給予正面評價的,不但沒有降低反而提高了周揚同志的威望。不少同志反映說,這是在思想戰(zhàn)線上乃至全黨,為恢復批評與自我批評傳統(tǒng)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帶了個好頭。我是完全同意這個說法的。至今回憶起來,仍不免感慨,如果我們整個思想戰(zhàn)線能把這種精神在當時就鞏固并一直堅持下來,那該有多好??!”
回想說這段話到現(xiàn)在,又過去14年了。如果從這件事開頭算起,到現(xiàn)在一共該是多少年?
李云雷:一共是33年了。
賀敬之:33年,周揚同志,胡喬木同志、鄧力群同志,已經(jīng)相繼逝世了。作為他們的學生和后來者的我,也已經(jīng)92歲了。這使我不能不想到,我一生中有幸遇到的這三位杰出的馬克思主義老戰(zhàn)士、老領導一生走過的戰(zhàn)斗歷程,不能不想到他們在相同和不相同的方面為黨的事業(yè)做出的重大貢獻,也包括發(fā)揚批評和自我批評精神的寶貴貢獻。在我的有生之年,怎能不繼續(xù)向他們學習,怎能不永遠懷念他們?!
與此同時,聯(lián)系新時期以來整個思想戰(zhàn)線曲折發(fā)展的過程,對其中的教益和教訓,又使我怎能不和許多離職不離心的老同志一樣,想到它的今天和明天?!
以上所談,本來擬定的主題是回憶鄧力群同志,不料一說起來就有這么多話,如有不妥之處,請你和讀者同志們指正。
2016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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