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色種子到參天大樹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誕生記

朱冬生

【“向前進，向前進！戰(zhàn)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蘭，替父去從軍；今有娘子軍，扛槍為人民……”】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用芭蕾藝術展示革命戰(zhàn)爭，傳承紅色基因，是世界芭蕾藝術的首創(chuàng)。

如今，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的風雨，它依然傲立在中國文藝舞臺高高的山巔之上。

馮增敏和她的《紅色娘子軍》回憶文章

1956年7月，為紀念建軍30周年，中央軍委決定出版一部反映我軍30年革命斗爭史的回憶錄文集。隨即，解放軍總政治部成立了“30年征文編輯部”，不到一年的時間，全軍應征稿件就達3萬余篇。“紅色娘子軍”連連長、老紅軍馮增敏撰寫的回憶文章《紅色娘子軍》也在其中。

馮增敏，海南瓊海人。1931年6月，任中國工農(nóng)紅軍瓊崖獨立師娘子軍連連長。1958年作為全國全軍戰(zhàn)斗英雄、模范人物代表受到毛主席的接見，毛主席還贈給她一支全自動步槍和100發(fā)子彈。

馮增敏文化程度不高，她的回憶文章就像她的革命經(jīng)歷一樣，沒有修飾，直白無華：

1930年4月，中共瓊崖特委會召開了黨的第四次代表大會，決定實行土地改革，普遍建立蘇維埃政權，擴大紅軍。夏初，又將各地紅軍正式編成中國工農(nóng)紅軍瓊崖獨立師。同時，在廣大農(nóng)村，也建立了農(nóng)民赤衛(wèi)隊、婦女會、少年先鋒隊、勞動童子團，配合紅軍作戰(zhàn)。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劇照

我的家鄉(xiāng)樂（會）萬（寧）縣是老蘇區(qū)，這里有老根據(jù)地六連嶺，瓊崖獨立師紅三團就活動在這一帶。

我16歲，就參加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先在少先隊當大隊長，后調團縣委當婦女干事。我們這些婦女和男子一樣，戰(zhàn)時拿起尖刀、長矛、鐵耙、斧頭，配合紅軍打仗，平時就在村頭路口站崗放哨，保衛(wèi)蘇區(qū)，還經(jīng)常進行軍事訓練。紅軍都管我們叫“小革命”。他們練兵，我們就去參觀，看人家真刀真槍的，非常羨慕，常想：要是紅軍收女兵就好了。

黨像看透了我們的心事，根據(jù)瓊崖黨的第四次代表大會關于擴大紅軍的決定和師部的指示，樂萬縣委和紅三團聯(lián)合號召婦女參加紅軍，準備組織一個女兵連，名字就叫“娘子軍連”。并在各鄉(xiāng)張貼布告：“英雄的、經(jīng)過考驗的樂萬縣的婦女們，拿起槍來，當紅軍去，和男子并肩作戰(zhàn)……”

黨的召喚，使我毅然決定參加娘子軍去！

當天我到合作社買了點布，連夜做了一件男子衣服穿上，又從墻壁里取出哥哥留下的槍支，就和其他幾位姊妹們一起來到報名處。經(jīng)過測驗，我們都被錄取了。

紅色娘子軍連成立了，我被任命為連長，指導員是王時香同志。全連共有120人，都是從各地報名的六七百人中挑選出來的青年團員和少先隊員。

我們穿上了嶄新的軍裝，背上了盼望已久的真槍，真成了紅軍戰(zhàn)士了。后來，我們又把長發(fā)剪得短短的，有的還把耳環(huán)摘下扔了，說：“丟掉這個封建的東西，現(xiàn)在我是紅軍戰(zhàn)士了。”

縣蘇維埃和紅三團聯(lián)合召開了群眾大會慶祝紅色娘子軍連的成立。師長王文宇、政委馮國卿等首長特地從瓊四區(qū)趕來檢閱部隊。120名女紅軍戰(zhàn)士，全副武裝，整齊地排列在“紅色操場”上。師部授予我們一面鮮紅的連旗，上寫：“中國工農(nóng)紅軍瓊崖獨立師娘子軍連”。全連向紅旗莊嚴地宣誓：堅決服從命令，遵守軍紀，為黨的事業(yè)奮斗到底！娘子軍連高舉著紅旗，邁著矯健的步伐，和紅三團的同志們一起接受師長的檢閱。從此，娘子軍連的旗幟便飄揚在海南紅軍的行列里，開始了新的戰(zhàn)斗生活。

“30年征文編輯部”認為，這篇回憶文章的題材很好，就交由廣州軍區(qū)進行再采訪再加工。此后，廣州軍區(qū)一方面對馮增敏進行深入采訪，同時又指派作家對她的文章進行改編加工。馮增敏沒有想到，自己記錄這段歷史的簡短回憶文章，就像一粒紅色的種子，生根開花、爛漫無比。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劇照

紅色經(jīng)典芭蕾舞劇的誕生

20世紀60年代初，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代，也是革命文藝題材創(chuàng)作空前繁榮的時期，其中以“紅色娘子軍”為素材由作家劉文紹創(chuàng)作的同名報告文學、瓊劇舞臺戲等先后問世，其中影響最大的還是1960年上映的、由梁信任編劇、謝晉任導演的彩色故事片《紅色娘子軍》。這部影片后來曾獲得第一屆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最佳導演、最佳女演員等獎項。

1963年下半年，周總理看了中央芭蕾舞團演出的《巴黎圣母院》以后，對團里領導和演員們說：“你們已經(jīng)演了十年西方、蘇聯(lián)的芭蕾舞劇了，是不是可以搞一個革命題材的劇目？”陪同周總理一起觀看演出的中宣部副部長兼文化部副部長林默涵要求中央芭蕾舞團根據(jù)周總理的指示精神尋找合適的創(chuàng)作題材。

1964年1月，由文化部組織、林默涵副部長主持召開，一批有首都文藝界的前輩、專家、編導、音樂、舞美、演員參加的創(chuàng)作座談會，專門討論中央芭蕾舞團如何創(chuàng)作出新作品。

會議討論最熱烈的是紅色娘子軍這個題材。既有現(xiàn)成的老紅軍寫作的回憶文章，還有瓊劇舞臺戲。尤其是電影《紅色娘子軍》，在全國影響比較大，歌曲也好聽，可以借鑒。會議認為芭蕾主要是發(fā)揮女子舞蹈特點，而紅色娘子軍就是以女性為主要角色的，因此，可以發(fā)揮芭蕾的長處。同時，紅色娘子軍有濃郁的地方特色，海南島的椰子樹、萬泉河、五指山等等。經(jīng)過反復討論，這個選題作為會議的唯一選項被確定下來。

會后，林默涵向中宣部部長陸定一、文化部部長茅盾作了匯報，征得這兩位領導同意后，他又向周總理報告。周總理也認為這個選題不錯，要求大家抓緊創(chuàng)作。

1964年2月初，經(jīng)過一番緊張、認真的準備，中央芭蕾舞團紅色娘子軍的創(chuàng)作團隊成立了。創(chuàng)作團隊都是團里的專家、名導、名演員。其中有作曲家吳祖強，編導李承祥、蔣祖慧、王希賢，舞美馬運洪、梁曄，演員白淑湘、鐘潤良、王國華、李新盈等。這一支實力強大的創(chuàng)作團隊立即開赴海南島，開始采風、軍訓和體驗生活，搜集音樂、舞蹈、舞美的創(chuàng)作素材，構思整部芭蕾舞劇的創(chuàng)作演出大綱。

其間，他們在海南島的大山深處、原始森林、黎族村寨，苦苦追尋革命隊伍里的崇高理想、戰(zhàn)斗生活和嚴酷環(huán)境。他們住娘子軍們曾經(jīng)住過的竹寮屋，吃娘子軍戰(zhàn)士吃過的椰子飯，在實地采訪了當年瓊崖地區(qū)革命隊伍里的女紅軍，有紅色娘子軍連長馮增敏、指導員王時香、紅二連指導員龐學連、三排長黃墩英，以及盧業(yè)香、瓊花等老戰(zhàn)士。聽她們講述紅色娘子軍初創(chuàng)時期的情況、活捉惡霸地主老財?shù)墓适?、火燒碉?ldquo;蒸豬”的奇聞，也聽她們講述革命進入低潮進山打游擊、缺醫(yī)、缺糧艱苦卓絕斗爭的情況……

把實地采訪和采風得來的紅色娘子軍的戰(zhàn)斗生活變成芭蕾舞，劇本的確定、情節(jié)的設計、演員的選擇、舞臺美術、燈光、音樂，甚至舞蹈動作，都是經(jīng)編劇、導演、專家、演員們反復討論、參照、模仿、歷史再現(xiàn)出來的，最后由周總理和中宣部、文化部的領導們一遍遍審查、修改，才定型登臺演出。因為《紅色娘子軍》是中國第一部用西方芭蕾藝術形式反映紅色的東方革命，周總理不僅自己一次一次地參加這部戲的審查修改，而且還和羅瑞卿大將、許世友上將等一批著名戰(zhàn)將參加對該戲的審查修改。許世友不僅提出了許多修改意見，還用自己的軍事動作告訴舞蹈演員們如何投彈、格斗、舉槍射擊。羅瑞卿不僅一次次地參加審查提意見，還經(jīng)常用各種方法調動演員們排練的積極性。一次審查演出過后，他對扮演連指導員的演員說，我們那個時候的女紅軍戰(zhàn)士就跟你們在臺上表演的時候一樣，青春有戰(zhàn)斗力。

1964年9月下旬，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終于正式演出了。世界上第一部用西方芭蕾的形式演出的中國的芭蕾舞終于登臺了，這不僅在當時的北京，在整個世界演藝界都是一件大事。演出之后，在國內的反響極大，反映極好。

同年10月8日，毛澤東在人民大會堂觀看了演出。演出結束后，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總理等中央領導同志走上舞臺和演員們一一握手。毛澤東給這部戲以很高的評價：“方向是對的，革命是成功的，藝術上也是好的。”

一時間，《紅色娘子軍》和《東方紅》《紅燈記》一起成為風靡全國的“三紅”。

1970年，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又被拍成了彩色電影，更是家喻戶曉，紅遍了大江南北。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劇照

紅色基因傳承了五十多年

《紅色娘子軍》從1964年一直演到今天，經(jīng)久不衰，廣受觀眾的歡迎和喜愛，成為中國芭蕾舞史上的傳奇。紅色的舞臺藝術作品，連續(xù)在舞臺上演出半個多世紀之久，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是唯一一部。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在世界各國也常演不衰，出色地完成了國家交予的許多重要演出任務。它奠定了中國芭蕾“兩條腿走路”的基礎，昭示了中國的芭蕾舞劇演繹好西方芭蕾這一條腿在堅實向前邁進的同時，以芭蕾舞表現(xiàn)紅色經(jīng)典的另一條腿也可以走得更加堅定。同時，它也提供了一條極為寶貴的經(jīng)驗：50多年來一部戲，一部用西方藝術演繹紅色經(jīng)典的戲，那么深入人心，說明不忘初心，凝聚起來的力量是巨大的，只有永遠堅守這個初心，才能共筑出紅色經(jīng)典的輝煌。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講的是中國故事，傳承的是紅色基因，演員通過采風把握了老紅軍的內在精神，在這部以西方藝術形式為主的芭蕾舞劇中融入了太多的中國化的內容，在吸收了廣東潮汕英歌舞演化的《五寸刀舞》的同時，又吸收創(chuàng)造了海南民間舞《黎族少女舞》《斗笠舞》，把在部隊軍訓過程中學到的軍事操練動作舞蹈化成《練兵舞》。自此芭蕾中國化的新樣式就立起來了。

中國的舞蹈藝術家們把芭蕾這個西方世界的頂級藝術與中國觀眾的距離拉近了，讓普通的中國觀眾也能領略到西方芭蕾藝術的無窮魅力，這是舞劇《紅色娘子軍》對于中國乃至世界舞蹈藝術的杰出貢獻。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音樂，也是藝術經(jīng)典中的紅色經(jīng)典?！度f泉河水清又清》等扣人心弦的樂章，無論是全部還是分段，都為全國人民所熟悉。在城市，在鄉(xiāng)村，在校園、工廠、田間地頭的廣播喇叭中，反反復復地播出。經(jīng)過幾代人的傳唱，家喻戶曉，歷久彌新。人們在贊美、欣賞它時，也在感受著它傳承紅色基因的正能量。

50多年來，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到過中國的許多地區(qū)，演出4000多場，觀眾達400多萬人次。如果把電影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超過兩個多億的觀眾人次也計算在內，可以說，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是世界芭蕾舞觀眾人數(shù)最多的一部。

這是一部去過世界許多國家，并被世界芭蕾舞界認定的永遠保留的經(jīng)典劇目。它的影響超越了時代、超越了國界、超越了藝術領域，是中國戲劇舞臺上革命現(xiàn)代戲的常青樹，是弘揚黨和人民軍隊的光輝歷史、傳承紅色基因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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