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邏輯學
《毛澤東讀書生活》07章
毛澤東與邏輯學
高 路
閱讀邏輯學書,關心有關邏輯問題的學術討論,這是毛澤東讀書生活的一個側面。邏輯是思維和表達的工具,世界上第一部邏輯學著作便是用《工具論》來命名的。毛澤東十分重視方法、工具的掌握和運用。他重視哲學,愛讀邏輯學書,提倡學習邏輯知識,也是出于對”工具”的考察和獲取的愿望。在邏輯學領域,毛澤東求賢問業(yè),切磋琢磨,鉤深致遠,還有一些獨到的見解。倫理學、論理學與《穆勒名學》說到毛澤東早年讀邏輯學書的情況,最值得一說的首先是關于讀《穆勒名學》的事了。
一九一二年、青年毛澤東利用湖南省立圖書館自學期間,讀了很多書。據斯諾《西行漫記》中記載,毛澤東后來回憶說那時他讀了“約翰·斯圖亞特·穆勒的一部關于倫理學的書”(abookonethicsbyJohnStuartMill)。這本書很可能是《穆勒名學》的誤記。
誤記出在倫理學與論理學之間。倫理學是關于人類社會道德現象的科學,也稱道德哲學。毛澤東早年讀過泡爾生的倫理學書,還作了很多批注。論理學即我們今天所說的邏輯學,它是關于思維(及其表達)形式的規(guī)則的科學。當時的學術界,把這門科學稱為論理學,把形式邏輯稱為“形式論理學”。
西方的邏輯學傳入中國后,對于Logic這個術語,曾有過多種譯法。最初是參照中國古代的名家和名辨思潮,譯作名學、辨學,《名理探》、《穆勒名學》便屬此類。“論理學”是日本人的譯法。中國學術界借鑒了這個譯法。三十年代初譯的蘇聯哲學教科書,大都采用這個譯法。那時也有譯為“理則學”的,孫中山就十分推崇這個譯法。①以上都屬于意譯。直接音譯為“邏輯”,是章士釗首倡。②但是,到三十年代,學術界還未普遍采用。斯諾記錄那次談話所使用的是英語。在英語中,倫理學(ethics)與論理學(Logic)的區(qū)別是十分明顯的;對中國人來說,則只有一字在發(fā)音上有平仄的差別。聽者辨音不準,就可能造成誤譯。
約翰·斯圖亞特·穆勒(今譯彌爾、密爾),史稱小穆勒。他確有倫理學方面的著作。小穆勒在其父老穆勒即詹姆斯·穆勒(JamesMill)的精心培養(yǎng)下,一生涉獵的學術領域較廣,著述甚豐。他不僅是古典歸納邏輯的集大成者,還是功利主義倫理學的創(chuàng)始人。但是,在毛澤東所說的時間(一九一二年)以前,穆勒著作的中譯本只有兩種。一種是《穆勒名學》(原名為“ASystemofLogic,RatiocinativeandInductive”,直譯應為《邏
①孫中山:”凡以論理學、辨學、名學而譯邏輯者,皆如華僑之稱西班牙為呂宋也。??吾以為當譯之為‘理則’者也。”(《孫中山選集》,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30頁)
②在梁啟超辦的《國風報》第29期上,章士釗署名民質發(fā)表了《論翻譯名義》一文,第一次倡議將英文的“Logic”直譯為“邏輯”。
輯學的體系:演繹和歸納》),最先由金陵金粟齋一九○五年出木刻本;另一種是《群己權界論》(原名為“OnLi-berty”,今譯為《論自由》),這是一部社會政治方面的書,最先是由商務印書館一九○三年出版。這兩部書均為嚴復所譯,在辛亥革命前后流傳頗廣,影響也很大,它們都可能被毛澤東讀到。
也許是由于與我們同樣的判斷,有的譯者把斯諾《西行漫記》中那句話,已經訂正為《穆勒名學》了。①
在辛亥革命前后,邏輯學對中國人來說還是一門比較生疏的學問。嚴復譯《穆勒名學》和《名學淺說》,“這兩部書當時很負盛名,可是能讀的人并不多”。①十九歲的毛澤東讀了《穆勒名學》,增長了邏輯知識,掌握了思維的邏輯技術,也形成了時刻檢查自己思維和表達的邏輯性的良好習慣。一九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毛澤東給新民學會會員羅學瓚寫信,談論四種常見的“論理的錯誤”,包括以感情論事,時間上以偏概全,空間上以偏概全,以主觀概客觀。他說:“我自信我于后三者的錯誤尚少,惟感情一項,頗不能免。??我于后三者于說話高興時或激烈時也常時錯誤,不過自己卻知道是錯誤,所謂明知故犯罷了。”②雖然他說的四種錯誤并不都是我們今天所理解的邏輯錯誤,但這反映了他注意從邏輯學的角度辨別正誤,反思、發(fā)現自己的不足。
三十年代蘇聯哲學教科書
延安時期,毛澤東“發(fā)憤讀書”,讀得最多的要數哲學書了。當時他精讀并作了大量批注的主要是三十年代的蘇聯哲學教科書(李達的《社會學大綱》也沒擺脫蘇聯學者的影響)。一九三○年蘇聯哲學界開展反德波林學派的斗爭以后出版的哲學著作,都是把形式論理學看作是形而上學的、唯心論的東西加以否定的。直到一九四○年為止,這種觀點一直占據主導地位。毛澤東讀到的哲學教科書,都專設章節(jié)批評形式論理學尤其是同一律的客觀基礎。毛澤東無形中受到了這種看法的影響。
李達、雷仲堅合譯西洛可夫、愛森堡等合著的《辯證法唯物論教程》,毛澤東讀過多次,在上面的批注也最多。該書在談到否定觀時有這么典型的一段話:“辯證法的否定,和形式的,形而上學的論理學的否定,在哪一點上不同呢?在形式論理學,所謂否定是絕對的否定。形式論理學把否定看作完全的取消。??形而上學的論理學,沒有看見過程內部的矛盾的發(fā)展,過程之自己的否定。”這里存在著一個未加任何論證的等式:形式的論理學:形而上學的論理學=形而上學。通過一個算術中的”等量代換”,結果一切本應對形而上學說的話全都轉給形式論理學了。
在這段話旁邊,毛澤東用毛筆寫了一段批注:“形式論理學的錯誤在于把否定看作過程與過程間的外的否定,再則看作絕對的否定,這是完全不理解現實的看法。”這些話若作為批評形而上學的否定觀,是十分中肯的,但對于形式邏輯來說,就不合適了。
①見亦愚譯,急流出版社1949年版的本子,第95頁;香港現代出版公司印行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第123頁。
①馮友蘭:《哲學回憶錄》,載《中國哲學》叢刊第2輯。
②《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20頁。
在毛澤東于一九三七年七、八月份寫的《矛盾論》中,原來有一節(jié)討論“形式論理的同一律與辯證的矛盾律”,其中也是混淆了形式論理學與形而上學,對形式論理學作了類似于蘇聯教科書那樣的批評。解放后著手編輯整理出版《毛澤東選集》時,毛澤東于一九五一年三月八日寫信給田家英等人,指出《矛盾論》中“論形式邏輯的后面幾段,詞意不達,還須修改”。后來《矛盾論》正式發(fā)表時,論形式邏輯的那一節(jié)全部刪去了。
《矛盾論》發(fā)表時所作的“刪節(jié)”,表明毛澤東的認識前進了。人類對形式邏輯性質、對象的認識,經歷了一個深化、發(fā)展的過程。三十年代蘇聯哲學教科書引起的對形式邏輯的誤解,則是人類這個總認識過程中的一個階段,而且是一個必經的階段。①毛澤東個人恰好經歷了這個認識階段。
毛澤東對形式邏輯性質的認識發(fā)生變化,可能與蘇聯學術界一九五○年開始的關于邏輯問題的討論有關。從他讀書接受的觀念來看,時間也許還早些。這要追溯到一九三八年他讀潘梓年的《邏輯與邏輯學》了。
潘梓年的《邏輯與邏輯學》
寫作《矛盾論》之后半年,一九三八年春天,毛澤東讀了剛出版的潘梓年著《邏輯與邏輯學》。那時,毛澤東剛讀完李達著《社會學大綱》,正在讀克勞塞維茨的《戰(zhàn)爭論》。三月二十四比《戰(zhàn)爭論》讀到第一百一十一頁。他在三月二十五日的“讀書日記”中寫道:“潘梓年同志寄來了他所作一冊《邏輯與邏輯學》,本日看至93頁,頗為新鮮。”
毛澤東為了讀剛收到的潘著《邏輯與邏輯學》,放下原來正在讀的書,這說明他對邏輯學的興趣似乎不亞于對戰(zhàn)爭理論的興趣。一天讀九十三頁書,打破了他這一段時間讀書進度的記錄。按照他的“讀書日記”的記載,這前后的幾個月中,他每天讀書的數量一般是二十至三十頁,最多的一天也只讀了五十五頁。
接下去,毛澤東只用三天時間,一口氣讀完了這本學術著作。①
《邏輯與邏輯學》不像哲學教科書那樣只附帶地談一下邏輯的性質,而是一本成體系的邏輯學書。毛澤東說它“頗為新鮮”,大概是指它把邏輯學分為方法和技術兩個部分。該書的篇章結構基本上也分為方法論和技術論兩
①亞里士多德創(chuàng)立形式邏輯這門科學時不自覺地混進了對思維內容的探討。他“預設”了主詞存在,因而在敘述中往往把主同與它所指代的事物混淆在一起。經中世紀宗教神學的歪曲利用,越來越多地把對思維內容的研究扯了進來。這種形式邏輯,與黑格爾開始的賦予思維方式含意的”形而上學”,確實不容易區(qū)分得很清楚。正是在對形式邏輯與形而上學及辯證法之間關系的認識的推動下,對形式邏輯的性質、對象的認識才逐步明確起來。在與形而上學的比較和區(qū)別中,形式邏輯安分于”形式”了。在占希臘文中,”辯證法”(指相互爭辯詰難的方法)一詞更接近我們今天所說的邏輯,而”邏輯”一同來源于”邏各斯”,它與我們今天所講的作為客觀事物規(guī)律的辯證法倒是同一個意思。黑格爾把自己的哲學辯證法著作命名為《邏輯學》,可能取此意。有些現代邏輯學家(如羅素)批評黑格爾攪亂了邏輯學,但他們自己卻沒弄清之所以如此的原因。
①在毛澤東的”讀書日記”中,3月26日記:“潘書,P.94—174”。27日記:“P.175—204,完。”28日記:“《戰(zhàn)爭論》P.112—122”。
部分。作為思維方法的邏輯學是辯證法。方法論部分的三個章節(jié)分別是辯證法的基本規(guī)律、辯證諸方法、思維歷程。形式邏輯被當作邏輯術,技術論部分的三個章節(jié)分別為觀察法、統(tǒng)計法、推演法。
潘書關于方法和技術的區(qū)分,在觀念上有了新的轉機。形式邏輯雖然“從方法的地位降而為技術”,只是“充當一名技師”的角色,但它畢竟有了存在的價值和地位。雖然潘書在對形式邏輯性質的敘述中還有前后不一致、自相矛盾之處,②但它把邏輯區(qū)分為方法論和技術論的觀點,顯然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它那自相矛盾的體系也集中暴露出了當時把形式論理學與形而上學混為一談的錯誤。后來五十年代未毛澤東囑咐重印邏輯專著,潘書也被作為“比較重要的和有影響的邏輯學著作”收入《邏輯叢刊》,于一九六一年重印。這個重印本,毛澤東一直保存著,現在我們在毛澤東故居的臥室中還可以看到它。
“頗為新鮮”這個感受,是毛澤東對潘書的褒獎,也反映出毛澤東的思想傾向性。如果說愛森堡、李達等人當時把形式論理學混同于形而上學必然導致拋棄形式邏輯的話,那么潘書試圖在方法和技術這兩個名義下把辯證法和形式邏輯結合起來,各司其職,共為思維所用,則是樹立起了邏輯學的權威。這個新見解是潘梓年獨立思考的成果,用他本人的話說,“是敢想敢說的成果”。它在中國近現代邏輯學史上,起過承先啟后的作用。
周谷城、王方名的文章
建國初期,我國大學中使用的邏輯學教科書是從蘇聯譯過來的。這時在蘇聯學術界占主導地位的邏輯觀點又支配了我國的學術界。
自從一九四○年斯大林提倡干部學習形式邏輯,蘇聯的邏輯學領域開始復蘇了,各種觀點競相著書立說。直到一九五○年以前,占優(yōu)勢的仍舊是三十年代哲學教科書觀點的延續(xù),即認為形式邏輯是形而上學的基礎,有階級性、有黨性,因而否認形式邏輯,只承認辯證邏輯。一九五○年,斯大林發(fā)表《馬克思主義和語言學問題》,邏輯學界也展開了討論。由于上述觀點與斯大林批評的馬爾的語言學說相類似,在這次討論中處于被批評的地位,在《哲學問題》雜志關于邏輯問題討論的”總結”中,甚至把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斥為“馬克思主義庸俗化者”。繼之而起占主導地位的觀點,是承認形式邏輯,但認為它與辯證邏輯是低級與高級的關系。其代表性教科書,斯特羅果維契的《邏輯》,很快被譯成中文,成為流行的教科書。
毛澤東讀了斯特羅果維契的《邏輯》一書,不同意它對形式邏輯地位的看法。毛澤東有個特點,在他自認為不懂或不甚懂的科學領域,格外謹慎。對于邏輯學,直到后來他讀了很多專著、論文,已形成了自己一套邏輯觀
②按照潘書的觀點,形式邏輯只配充當思維技術的角色,不夠充當思維方法的資格,不屬于思維方法,而辯證法、形而上學才是思維方法。那么應該合乎邏輯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形式邏輯既不是辯證法,也不是形而上學。按照這個結論,就應該糾正當時蘇聯哲學教科書中把形式邏輯與形而上學混為一談的現象??墒桥藭鴧s沒有作出這樣的推淪。它時而說形式邏輯涉及的“只是思維形式”,不涉及思維的內容;時而又批評”形式邏輯是把一切自然都當作靜止的東西來觀察,只去認識它的形狀(Being),不知道它有‘行為’(Doing)”,把事物”看作各自獨立的東西”,看作“一成不變的固定形態(tài)”(《邏輯與邏輯學》,三聯書店1961年版,第20—21頁)。毛澤東與邏輯學
之時,仍舊很謙虛,自稱“無多研究”,還“不敢有所論列”①。因而,在一九五六年以前,他對《邏輯》一書為代表的邏輯觀沒有隨便品評。
一九五六年,《新建設》二月號上發(fā)表了周谷城的《形式邏輯與辯證法》一文。該文提出了新的見解:形式邏輯的對象是推論方式、它的法則只是對推論過程的形式規(guī)定,它的任務側重于依據大前提如何推論,卻不追問大前提是怎樣成立的;它對任何事物都沒有主張,因而沒有觀點上的傾向性,沒有階級性;它既可為辯證法服務,也可為形而上學服務;既能為正確的主張服務,也能力錯誤的主張服務;在認識活動中,“辯證法是主,形式邏輯是從;主從雖有別,卻時刻不能分離”。對辯證法與形式邏輯關系的這種“主從”說,對于當時流行的“高低級”說是一種挑戰(zhàn)。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中國五十年代那場關于邏輯問題的討論,就以對周谷城的這個觀點的不同看法之間切磋的形式拉開了序幕。周谷城的文章一登出,毛澤東就注意到了。他十分欣賞這篇文章的探索精神和新見解。
一九五七年二月十六日,毛澤東召集中央報刊、作家協會、科學院負責同志開會。當談到批評要有說服力時,毛澤東說:《新建設》上周谷城寫了,一篇邏輯問題的文章,我看也不錯。
毛澤東的贊許態(tài)度,對周谷城本人也流露過。當時參加討論的文章絕大部分都是和周谷城“商榷”的。毛澤東鼓勵周谷城,不要伯,積極寫文章,繼續(xù)辯論。他們之間還有下面這么一段有趣的對話:周說:我的意見很少人贊成,我很孤立,成了眾矢之的。毛澤東告訴他:你的意見有人贊成,并不孤立。周說:怕不見得。如果有人贊成,那當然好。毛澤東說:人民大學的刊物《教學與研究》上,有人寫文章,和你的觀點相同。
周說:我沒看見。
毛澤東表示:我可以叫人寄給你看看。
這次談話的地點在上海。毛澤東回到北京后,叫人給周谷城寄去了幾本刊物,有關地方還折角作出記號。
一九五七年四月十日,毛澤東接見《人民日報》負責同志和有關人員。
在談到哲學界正在討論的形式邏輯問題時,毛澤東說,周谷城的觀點比較對。
還說:我曾告訴周谷城,人大有個王方名,他的觀點和你相同。
上面提到的毛澤東和周谷城在上海的談話,在一九五七年四月十日以前。在這之前,王方名在《教學與研究》上與周的觀點相似的文章共三篇,分別登在當年的第一、二、四期上,均署名“求實”。這三篇文章,對三個流行的邏輯觀點提出質疑。第一篇是對所謂形式邏輯是“初步規(guī)律”的說法的質疑。第二篇是對所謂形式邏輯的客觀基礎是事物的相對穩(wěn)定狀態(tài)和質的規(guī)定性的說法的質疑。第三篇是對形式邏輯內容和體系方面的質疑。毛澤東對這三篇文章相當欣賞。①
①《毛澤東書信選集》第544頁。毛澤東與邏輯學
①經毛澤東建議,王方名的幾篇文章還匯集成一小冊子《論形式邏輯問題》,1957年10月由中國人民大
一九五七年四月十一日,毛澤東在中南海頤年堂邀集邏輯學界、哲學界人士研討邏輯學討論中提出的問題。周谷城、王方名都在場,此外還有金岳霖、馮友蘭、鄭聽、賀麟、費孝通等人。這次聚會在周谷城和王方名之間,起到了牽線搭橋的作用。毛澤東從中撮合說:你們兩人的觀點很接近,可以作學術上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次談話,除了論及各人的專業(yè)經歷、研究成果和一些邏輯問題之外.毛澤東還以自己的革命實踐經驗為話題,說到領導革命必須實事求是、獨立思考;搞科學研究,也必須實事求是、獨立思考。不能讓自己的脖子上長別人的腦袋,即使對老師,也不要迷信。
在當時學術界的氣氛中,毛澤東強調這一點,有特別的意義。它包含著對周、王二人勇于探索的理論勇氣的鼓勵,也包含著對邏輯學界的期望。當時周谷城的邏輯觀點在討論中的處境確如他自己所說的,很孤立,成為眾矢之的。當然,贊成他的主要觀點的邏輯學專家是大有人在的,不過他們沒有參加這場討論。堅持“高低級”之說、并在討論中批評周谷城的“主從”說的作者們,主要是靠援引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的結論,具體說是引恩格斯的一個比喻。在《自然辯證法》中,恩格斯把使用“固定不變的范疇”比喻為“就好象是邏輯的初等數學”。①在《反杜林論》中,恩格斯又說:“初等數學,即常數的數學,是在形式邏輯的范圍內活動的,至少總的說來是這樣;而變數的數學——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微積分——本質上不外是辯證法在數學方面的運用。”②
比喻對于幫助理解是有益的。但比喻只具有某種相似性,它畢竟不能算作精確的論證。邏輯學畢竟不是數學。嚴格說起來,它們研究的對象之間是不可比的,這屬于另外的問題。對于當時的周谷城來說,面臨著這樣一個更高層次的嚴肅的理論問題: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話持什么態(tài)度?何止語言有層次性③,科學理論也有層次性。在更高一級的層次上,科學問題與哲學問題、學術問題與政治問題就會聯結起來。知識是一個系統(tǒng),它內部的各個部分之間本來就是互相聯系、可以互相轉化的。這也是一個辯證法。
毛澤東是富有洞察力的。他準確地把握住了爭論的焦點。他強調科學研究要實事求是,獨立思考,正是從科學態(tài)度的角度來解決問題,指出方向。這樣,他既從根本上指出了學術討論應該堅持的原則性的立場。又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觀點傾向,也起到了保護學術討論中占少數卻比較正確的一方。這是哲人的智慧,政治家的藝術。
毛澤東當時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看法,主要是因為“問題還在爭論之中”,出于對學術討論自由的維護,對專家學者的尊重。他并不掩飾自己的觀點,也不避諱什么教條。在私下里,他就和周谷城說過。他夾用英語很風趣地說:formallogic本來就是formal的,它是一門獨立的學問。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在杭州,毛澤東更明確地說:說形式邏輯好比低級數學,辯證邏輯好比高等數學,我看不對。形式邏輯是講思維形式的,講前后不相矛盾的。它是一門專門科學,同辯證法不是什么初等數學和高等數學的
學出版社作為《教學與研究》叢書出版。
①《自然辯證法》,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182頁。
②《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132頁。
③語言層次理論是為解決語義悻論而提出的。毛澤東與邏輯學
關系。數學有算術、代數、幾何、微分積分,它包括許多部分。形式邏輯卻是一門專門科學。任何著作都要用形式邏輯,《資本論》也要用。形式邏輯對大前提是不管的,要管也管不了。那得由各門科學來管。他還舉例說明,各個階級可能從不同的前提出發(fā)進行推理,政治上互相對立的派別會從對立的前提作推理,得出的結論也相反,但并不妨礙他們的推理都是合乎形式邏輯的。換句話說,毛澤東認為形式邏輯不管前提的思想內容,因而沒有階級性。
在五十年代后期的邏輯學討論中,毛澤東關于形式邏輯性質的正確見解,來源于認真地讀書(邏輯學書籍和論文)和思考。在邏輯學討論中,他始終密切注意各種觀點的文章,跟蹤閱讀,廣收博覽。一九五八年六月十九日、毛澤東給機要秘書高智寫了一封信:
高智同志:請你在上午找一本1956年一月號的《新建設》;再將《哲學研究》1957年全年六期(第四期已到)找來為盼!毛澤東 六月十九日上午七時
《新建設》1956年全年各期,1957年全年各期都找來,更好。馬特和周谷城兩篇在《人民日報》發(fā)表的文章,在江青那里,請給我于上午找來。
據高智回憶,毛澤東當時是在研究形式邏輯。“馬特和周谷城兩篇在《人民日報》發(fā)表的文章”,分別指《人民日報》一九五八年四月十五日刊登的馬特《關于邏輯問題的討論》、六月十四日刊登的周谷城《六論形式邏輯與辯證法——略答馬特》。馬特的文章是對討論情況的綜述,但帶有傾向性,而且把爭論看作“兩條不同的學術路線的斗爭”,批評周谷城、王方名的觀點“是一條邏輯理論中的修正主義路線”。附帶說一句,在那次討論中,馬特是堅持斯特羅果維契觀點的主要代表。周谷城的《六論》與馬特的文章是針鋒相對的。
周谷城的文章剛登出,毛澤東就請周谷城從上海到北京中南海來共同討論邏輯問題。六月十七日晚上,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同周谷城專就邏輯問題進行了長談。毛澤東對邏輯問題的討論移到《人民日報》上展開這個新情況十分關注。他認真讀了這兩篇文章,并把這兩天的報紙收藏起來,留待仔細研究。
毛澤東借《新建設》和《哲學研究》,顯然也是查閱有關邏輯學方面的文章。有關邏輯問題的討論最初是在《新建設》上展開的。毛澤東要該刊一九五六年第期,可能是想了解討論開始前的情況。在他這張條上開列的刊物中,關于邏輯的文章,《新建設》上有十五篇,《哲學研究》上有兩篇。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在毛澤東開列的一張索書條上,要該年“一至六月的《哲學研究》”,可能是繼續(xù)查有關邏輯學的文章。
一九六○年三月二十四日,毛澤東向其他同志推薦《哲學研究》一九五九年第一期和第十二期,一九六○年第一期和第三期。毛澤東還建議政治局委員人人都訂一份《哲學研究》。當然,這一時期,毛澤東關心的主要是思維與存在的統(tǒng)一性問題的討論、感興趣的主要是工農兵學哲學、用哲學的文章。這期間的《哲學研究》上面有關討論邏輯問題的文章,可能他也都看到了。在這次關于邏輯問題的討論過程中,毛澤東多次邀集有關人士談邏輯問題。前面已經分別提到,一九五七年四月十日以前在上海和周谷城談過一次,同年四月十一日和周谷城、王方名、金岳霖等談過一次,一九五八年六月十七日晚上和周谷城又談一次。除了這些之外,毛澤東還多次召集理論界的有關人員聚談當時討論中提出的邏輯問題。
一九五七年三月十五日,毛澤東在中南海頤年堂召集康生、陸定一、陳伯達、胡喬木、胡繩、田家英等聚談過一次邏輯問題。在這次談話中,毛澤東反復強調了兩個觀點:一是形式邏輯與辯證法之間沒有低級、高級之分(毛澤東還舉了很多例子進行說明);一是形式邏輯是普遍適用的,沒有階級性。一九五八年六月二十六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再一次聚談邏輯問題。參加的有康生、陸定一、陳伯達、胡繩、田家英、周谷城。從下午五時四十五分一直談到晚上十一點半。此后的幾年中,毛澤東一直關注著邏輯學研究的進展。
朱波的兩篇文章
一九六五年十月八日上午,毛澤東在談話中提到:《光明日報》今天有篇文章,談邏輯的。他指的是朱波的《形式邏輯同一律客觀基礎的探索》一文。該文既不同意把形式邏輯的同一律與客觀事物規(guī)律等同起來,又不同意把它與客觀事物完全割裂開來,而認為它反映的是思維的確定性,它的客觀基礎是客觀事物的確定性。這種觀點是動腦筋思考了的,比那些把形式邏輯“規(guī)律”等同于事物規(guī)律的庸俗化做法前進了一步。這個問題到今天也并非都弄清楚了。問題就出在這“規(guī)律”二字上面。形式邏輯的同一律、排中律、不矛盾律等,是對思維活動及其表達形式的規(guī)范、戒律,并不是思維本身具有的內在必然規(guī)律。若思維自然而然便如此,學邏輯知識就成了多此一舉。事實上恰好相反,人們的思維只有經過訓練才能達到邏輯上的自覺。在日常思維活動中,違反邏輯的現象屢見不鮮,怎么能說是“規(guī)律”呢?從某種意義上說,邏輯和道德一樣,是一門規(guī)范的科學;它是人類自覺、文明的象征,是思維對思維本身的規(guī)范,因而是人類思維本身反思的產物。就在這次談話中,毛澤東不無遺憾地指出:我們的黨員研究哲學,就是不研究邏輯。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紅旗》雜志第十二期上刊登了《充足理由律在形式邏輯中的地位和作用》一文,署名邵友勛,其實還是朱波所寫。該文提出,充足理由律能否作為形式邏輯的一個規(guī)律,要看對它如何理解:要求推理前提真實可靠這樣意義上的充足理由是不存在的,要求人們在思維過程中具有連貫性、論證性(前提與結論之間有邏輯聯系、前提是推出結論的理由)這樣意義上的充足律是有的,它屬于形式邏輯的一個要求,也與形式邏輯一樣,沒有階級性。
毛澤東讀了這篇文章。對這個問題他有自己的看法。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在杭州的那次談話中,當有人提到朱波這篇文章時,毛澤東說:什么充足理由律?我看沒有什么充足理由律。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理由。哪一個階級有充足的理由?
毛澤東這里說的”理由”,即推理的前提、論證的論據。人們常說的充足理由律是相對于推論和證明而言的,它包括兩方面的要求:(1)理由(即前提、論據)的內容真實;(2)理由能必然地推導出結論,換句話說,推論的形式正確。①一個推論或論證的真實正確要靠這兩條共同做保證。由于形式邏輯是撇開內容,僅從形式方面來研究推理論證的,而真實與否是認識的內容問題,涉及到作為前提的命題的思想內容,毛澤東從這個意義上否認充足理由律在形式邏輯中的地位,是完全正確的。①至于把“充足理由律”僅限制在形式方面。僅理解為結論必須在形式上邏輯地包含于前提之中。能否繼續(xù)保留在形式邏輯之中呢?這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②
毛澤東那段話是否有認識論上的含意,即他是否也否認理由在內容的真實可靠性上有一致的標準呢?從字面上看,毛澤東是持否定觀點的。這個問題比較復雜,與本文主旨無關,不再詳細分析。這里只從原則上指出,要區(qū)分價值判斷和事實判斷,毛澤東否認的是價值判斷中存在各個階級共同的充足理由。如果誤以為對于事實判斷各個階級也有權自立標準,各行其是,那么在理論上勢必導致否認客觀真理的存在。
《邏輯學論文集》與《邏輯叢刊》
一九五九年七月二十八日,毛澤東在給康生的信中談到:“我有興趣的,首先是中國近幾年和近數十年關于邏輯的文章、小冊子和某些專著(不管內容如何),能早日匯編印出,不勝企望!姜椿芳同志的介紹甚為有益,書目搜編也是用了功的,請你便時代我向他轉致謝意。”①毛澤東提議編印邏輯論文集和專著,并不是在這封信中才提出的。根據章士釗一九五九年五月為重版《邏輯指要》所寫的序言來推斷,早在五月份以前已分別著手做這兩件事了。章士劊在這份后來未用的序言(手稿)中說,“近日”中央政治研究室邏輯組和人民出版社哲學組的同志為重印《邏輯指要》的事宜“見訪,并提示??辟|疑若干條,知兩君已于鄙著瀏覽有素??自后,余自行拎閱一遍,稍有增改”。五月份章士釗已把《邏輯指要》全書
①對這一條邏輯要求的表述,各書還有些細微的差別。毛澤東與邏輯學
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至今還存在著很大的分歧,堅持認為要保留充足理由律的看法,是一家之見?,F在,邏輯學界比較多的人不贊成這種見解。
②在現代符號邏輯(亦稱“數理邏輯”)中,推理是一個公式,正確的推理是形式上常“真”的公式(叫“重言式”),其前提(前件)和結論(后件)之間是一種包含關系。這種邏輯上或形式上的“真”,即指結論的外延包含于前提的外延之中,前提是推導出結論的充分條件,換句話說即充足理由。朱波的文章把原來“充足理由律”的兩條要求分解開,實際上是區(qū)分(內容上)真實性與(形式上)正確性的思想的應用。形式邏輯要求推理和證明在形式上正確,即具有形式上的”真”。若把”充足理由律”作這種理解,當然是可以承認的,也是必須承認的。因為邏輯只管也要管推理形式的有效性問題。但是,“充足理由律”畢竟是一個有特定內涵的術語,重新作約定,新酒裝進舊瓶,另一派還在原來的含意上使用著這個術語,不免發(fā)生混亂。更何況現在已有了“有效性”、“重言式”等更為精確的術語了呢?
①《毛澤東書信選集》第564頁。毛澤東與邏輯學
校改完畢。邏輯學文章篇目的“搜編”自當也已基本完成,送毛澤東閱覽。當時這兩件事是由兩個單位分工做的,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分工負責收集、編輯邏輯學論文集,中共中央政治研究室分工負責挑選、編輯邏輯學“專著”。姜椿芳當時任編譯局副局長,編輯邏輯學論文集的工作即由他負責,“書目搜編”可能指的就是搜集編印的論文篇目。
毛澤東說邏輯學論文篇目的“搜編也是用了功的”,大概指其搜集的篇目數量上齊全,編排上既照顧到了發(fā)表時間的先后順序,又照顧到專題性。在此之前,《哲學研究》編輯部編過一本《邏輯問題討論集》,于一九五九年四月出版發(fā)行。但這個集子”并不是把所有的邏輯文章都選入”,甚至有些爭論中的文章“也未收入”。要了解新中國成立以來邏輯學研究的全貌、爭論的背景,只讀這個“討論集”是不夠的,因而需要另編一套”論文集”。姜椿芳等人編的《邏輯學論文集》,收入了一九五三年以后發(fā)表的全部邏輯學論文,共一百五十篇,分為六集。其中第三、第四集是兩個專集。第三集收入的主要是蘇聯譯文,第四集收入的主要是數理邏輯和中國邏輯思想史論文。這套論文集一九五九年八月印出,可惜始終未公開出版。
中央政治研究室的邏輯組擔負起了挑選“專著”的任務。他們編的一套《邏輯叢刊》,由三聯書店出版了。這套書共十一本,分別是《邏輯與邏輯學》(潘粹年著)、《邏輯》(金岳霖著)、《邏輯指要》(章士釗著)、《新論理學》(張子和著)、《名學綱要》(屠孝實著)、《名理探》(傅汎際譯義,李之藻達辭)、《穆勒名學》(穆勒原著,嚴復譯述)、《名學淺說》(耶方斯著,嚴復譯)、《辨學》(耶方斯著,王國維譯)、《論理學綱要》(十時彌著,田吳炤譯)、《邏輯史選譯》(齊亨等著,王憲鈞等譯)。①毛譯東一直把這套重刊的邏輯書保存在身邊。
毛澤東不滿足于看邏輯學論文,他還希望系統(tǒng)地看全部“專著”;他不滿足于只了解“近幾年”的討論情況和各種見解,還希望了解中國“近數十年”的研究概況、認識的歷史發(fā)展;他不僅對西方的邏輯感興趣,也想對中國傳統(tǒng)的邏輯思想有更多地了解。一九五八年他就和周谷城說到過這樣的意思。他說最好把古今所有的邏輯書都搜集起來,印成一部叢書,還在前面寫幾句話,作為按語。②為“寫幾句話”的事,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
《毛澤東書信選集》中收入了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八日毛澤東給周谷城的一封信。信中說:兩次熱情的信,都已收到,甚謝!大著出版,可資快讀。我對邏輯無多研究,不敢有所論列;問題還在爭論中,由我插入一手,似乎也不適宜。作序的事,不擬應命,可獲諒解否?①周谷城在邏輯學方面的“大著”是論文集。一本是以周谷城的邏輯學論文為主體的論文集《形式邏輯與辯證法問題》。它以周谷城一九五六年那篇文章為開卷篇,一批一駁,依次展開,共二十篇論文,其中周谷城的占十篇。
①這十一本“專著”是從解放前出版的數十種邏輯書中挑選出來的,它們都是較有代表性和參考價值,影響較大的。
②周谷城:《回憶毛主席的教導》?!睹珴蓶|同志八十五誕辰紀念文選》,第191頁。
①《毛澤東書信選集》第544頁。
另一本是《形式邏輯與辯證法》,收的全是周谷城個人的邏輯論文。“大著”指的是哪一本并不重要,“作序”一事多少有點誤會。從周谷城方面說,既然毛澤東說要印邏輯叢書,這本論文集是否在列,他是不清楚的;毛澤東又說過在前面寫幾句話,周谷城以為毛澤東愿意寫幾句話。從毛澤東方面說,要他“作序的事”是就某本具體的“大著”而言的。他不愿作序,顯然是為了維護邏輯界自由討論的學術氣氛,維持邏輯學界“百家爭鳴”的局面。
讀報刊雜志上的論文,便于及時了解學科研究的前沿和最新成果。但對于系統(tǒng)地研究來說,查借不方便,隨手翻閱也很麻煩。毛澤東組織人匯集專題文獻,為邏輯學研究做了一項基礎工作。
章士釗《邏輯指要》及重版序言
《邏輯叢刊》收入的十一本邏輯專著,現已確知其中有三本為毛澤東讀過。前面談到的《穆勒名學》和《邏輯與邏輯學》是解放前讀的,第三本即章士釗的《邏輯指要》,是解放后讀的。在收入《邏輯叢刊》之前,毛澤東讀了它的初版本。
據章士釗為此書所寫(未用)的那個序說:“北京解放后,一日,主席毛公忽見問曰:‘聞子于邏輯有著述,得一閱乎?’予蹴躇答曰:‘此書印于重慶,與叛黨有關,吾以此上呈一覽,是侮公也,烏乎可?’公笑曰:‘此學問之事,庸何傷!’??越三月,公見召,以原書確于案。”毛澤東“囅然相謂曰:吾于此書已一字不遺者××閱一通。多少年來吾覽此類述作亦夥矣,然大抵從西籍迻譯得來,不足稱為專著,獨子刺取古籍材料,排比于邏輯間架之中,在同類書中,為僅見。??吾意此足以為今日參考資料,宜于印行。”這也是《邏輯指要》得以選入《邏輯叢刊》的原因之一?!哆壿嬛敢返某醢姹?,是一九四三年在重慶出的。其中有一篇自序說:“今歲二月,吾為國民參政會事,于役重慶,議長蔣公以精神之學教天下,審國人用智浮泛不切,欲得邏輯以藥之,而求其人于吾友張君勱,君勱不審吾學之無似,為之游揚。公遂虛衷自牧,不恥下問,并督為講錄,俾便覽觀。??于返港之明日,伸紙吮筆,縱其所之。”毛澤東既然知道章士釗的著述,這些情況也不會一無所知。“學問之事,庸何傷!”表明在這件事上,毛澤東是以科學的態(tài)度來看待學術與政治之間關系的。一個人的政治態(tài)度只能歷史地去看待。人民需要繼承、吸收歷史上一切有價值的思想文化成果。章土釗在邏輯學中是有獨到之處的。他早于一九一八年就在北京大學講授過邏輯學,影響很大,曾先后幾易大教室仍坐無隙地,一時傳為佳話。《邏輯指要》即根據這些講課提綱整理出來的。該書“以歐洲邏輯為經,本邦名理為緯”,運用西方形式邏輯的框架,系統(tǒng)地敘述了中國古代尤其是先秦的邏輯思想。雖然對有些史料的分析不乏牽強之處,但它獨辟溪徑,開創(chuàng)了新的研究領域,論證了一個真理,即“邏輯之名,起于歐洲,而邏輯之理,存乎天壤”。他用確鑿的史料駁斥了中國無邏輯的偏見謬論,在中國近代邏輯學史上,是一件空前的事。
毛澤東對《邏輯指要》的評價是中肯的。“足以為今日參考資料”,這是難得的褒獎。《邏輯指要》的價值,與其說在邏輯理論的創(chuàng)新方面,不如說在中國邏輯研究的開拓方面。當然,草創(chuàng)也難免于粗糙,空前的東西并不絕后。章士釗后來曾說它“是一部邏輯發(fā)展史匆遽而紊亂的速寫”。“花香不在多”。就這些已足夠“宜于印行”,“為今日參考資料”。
毛澤東十分關心章士釗《邏輯指要》的重版事宜。一九五九年六月七日,他在給章士釗的信中說:“各書都收,讀悉,甚謝!實事求是,用力甚勤,讀金著而增感,欲翻然而變計,垂老之年,有此心境,敬為公賀。既有頗多刪補,宜為幾句說明。即借先生之著,為之籌策。”接著附上了為其代擬的一篇“說明”。①當時毛澤東正在感冒病中。信中說:“我害了一個月感冒,前書未復,方以為歉。忽得六日信,極為高興,倚枕奉復。”
從毛澤東代擬的“說明”來看,章士劊在六日的信中較詳細地談了自己修改《邏輯指要》的情況。毛澤東代擬的“說明”,從文體上來說,是一篇十分精彩的“重版序言”。它既談了重印舊作的由頭、修改情況,又聯系到當時學術界的背景,談了對舊作的態(tài)度??偣膊贿^二百四、五十字,容納了這么多的信息,字字著意,句句含理。過了一周,六月十四日,章士釗重新寫出了“重印說明”。除前面加了一段有關該書寫作經過和一些自我評價性的話外,基本上吸收了毛澤東代擬的“說明”的內容,有很多還是原話照抄上的。一九六一年正式刊印的《邏輯指要》,采用的即是這份“說明”。毛澤東到了晚年,讀邏輯書的興趣仍舊很濃。他讓有關方面把有的邏輯學書印成大字本來讀。
一九六五年二月十三日,毛澤東在一本《近代邏輯史》封面上寫了一個批語:“田家英同志:此書印成大字本10000冊,這種小字本是不適合老頭子讀的。”
《近代邏輯史》是蘇聯巴·謝·波波夫所著,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剛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中譯本。它正好滿足了毛澤東希望了解西方邏輯學史的愿望。順便說一句,《邏輯叢刊》重印了解放前出版的較為有影響的邏輯學專著,至于解放后出版的各種邏輯學書,毛澤東幾乎搜集全了。①《毛澤東書信選集》第559—5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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