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條人命能換來什么？

孫錫良

　　一站錯過，一巴掌肇事，3秒鐘對打，15人殞命，中國式悲劇就這樣發(fā)生了!

　　每次悲劇過后，我都很少再關注后續(xù)責任劃分和賠償事宜，因為無論做得多好都無法改變悲劇的現(xiàn)實。我在很多次悲劇之后都講過同一觀點：民眾的激情式開始一定伴隨著快速的冷卻和遺忘。一旦有人把各類惡性事件上升到國民同質(zhì)惡性的高度，就很快會引來尖銳地回擊。

　　在討論15條人命能換來什么之前，我想先理一下事件引起的荒唐激情。

　　先看看我們的媒體。

　　在沒有任何視頻及旁證的情況下，媒體首先就定性小車女司機是肇事者，其邏輯路線是：女司機穿了高跟鞋，穿高跟鞋容易出事故，穿高跟鞋開車又違反交通管理法，于是，女司機肯定是違法肇事者。不只有重慶媒體，還有京媒也是這么發(fā)布猜測的消息。

　　“中國式媒體斷案”已經(jīng)流行很多年了，至今未見長進，至今未看到因此受到法律制裁。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無冕之王的優(yōu)越吧!

　　再來看看激情的正義網(wǎng)友群體。

　　在媒體發(fā)布小車女司機是肇事者之后，幾乎是一邊倒對女司機的謾罵，很少看到對媒體地質(zhì)疑，因為大家都處在“正義的激情”狀態(tài)中，邏輯跟著感性走。

　　在事件真相出來之后呢?除了譴責那個坐過站的肇事女禍首之外，竟然還有部分同胞又流傳著特有的怪思維：司機可能是有意肇事，以便讓那個打他的人獲罪。

　　我不敢完全否定在特殊情況下的此類操作，但在真相視頻的鏡頭里，我決不會做那樣的臆測，這恐怕對整個公交車界都是一種侮辱，不只是對本車司機。

　　在眾多的觀點中，還有一種比較集中的看法是：15條生命，沒有一個完全的無辜者。理由是什么呢?沒有人出來阻止。按正常社會的要求看，這個說法當然也說得通，但放到現(xiàn)實生活中，我認為涉嫌“偽道德評判”。

　　我為什么要這樣講?大家不妨從這件事情上面移開去看問題。醫(yī)鬧在打醫(yī)生的時候，很多人都是旁觀者;學生家長在打老師時，很多人也是旁觀者;黑惡勢力在打警察時，路人也是旁觀者;小販在打城管的時候，路人更是旁觀者。這些事件近些年在中國并不少見，又有幾人呼吁把正義投向了被打者呢?在沒有出人命之前，很多人習慣性先入為主地認為醫(yī)生不好、老師該打、警察活該、城管可惡。本次事件，大家之所以非常集中地表現(xiàn)為苛求乘客要展示俠義，原因就是15條人命沒了。換一個場景想想，假若此次事故未造成死人的結(jié)果，只是損壞了車子，網(wǎng)友又該如何評判整個事件呢?會把焦點放在哪里?

　　批評別人不敢行俠倒是簡單，自己碰上呢?你敢不敢行俠?假若這次事件，行俠者傷了或者死了，他的家庭將面臨什么結(jié)局?我們這個時代、這個社會能回饋他多少?這幾十年，正義是如何一步步躲到角落里去的?請大家好好思考一下。時代的正義價值能從哪里得到體現(xiàn)?其實，誰都不想死，如果知道自己會死，我相信車上的乘客都敢于行俠，但問題是，常人看不見死亡的必然結(jié)果，因而他的“顧慮”通常就會大于勇氣，這完全不是局外人的語言正義就可以做公理判定的。

　　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在想一件事：當公共正義本身失去保護傘甚至需要用金錢定價的時候，伸張公共正義一定會是件相當讓人猶豫的事情，絕大多數(shù)人都只能選擇事后的“偽道德評判”，以顯示自己心中還有那么一些不滅的“正義”。實際上，絕大多數(shù)人心中的正義都比較虛弱且膽怯，是未全滅亡的良心在維系著“正義”的隱性存在。

　　我們在觀察不斷發(fā)生的各類霸道事件時，還會有一個共性的認識：近幾十來，中國人自私性的膽量都變得越來越大，一不小心，你自私霸道的一面就流露出來了。

　　大家注意!這個“霸道”，我指的不是小眾，是大眾。也許你自己沒察覺，但你也可能就是其中一員。膽大的自私者多了，膽小的自私者也跟著長了不少膽，因為自私性膽大會有好處可得。

　　有句話大家是記得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許多年來，現(xiàn)實的利益邏輯就符合這一經(jīng)典名言。各行各業(yè)，只要你膽子足夠大，你一定會成為本行業(yè)的先富者或成功者，那些膽小的人，首先是被大眾定義為老實人，后面被說成是傻瓜，再后來就成了失敗者。換句話講，在特殊的時代里，“膽大”跟“得利”具有對應性，它會直接刺激整個社會的逾越心態(tài)，哪怕知道會有可能的不利后果，也要把“大膽試一試”作為首選，何況大多情況下并不會帶后果，法不責眾啊!

　　在討論重慶公交墜江事件的時候，我又要扯到崔永元舉報事件上面來。無數(shù)人知道這個大的違法犯罪群體，就只有一個膽大的崔勇士站出來，還有第二個嗎?如果每一個行業(yè)、每一個單位、每一個群體，都擁有一個自己的“崔永元”，我們這個社會會是這樣嗎?不會。但是，我們這個社會又不可能有很多崔永元。崔永元能耐已經(jīng)很大了，他的結(jié)果是什么?是失敗，是無奈的失敗。別看炒得這么兇，又能怎樣?能把那群膽大的違法者如何?法能責眾嗎?還有多少違法得利者之眾逍遙于法律之外?不都是膽大者嗎?

　　當“崔永元”達到多少時，中國的膽大者才不會得利呢?中國的正義才敢正大光明地站出來?答案很簡單：“崔永元”數(shù)遠大于“馮小剛”數(shù)。只有滿足這個條件，當法律和行政都不管用時，才可以用人數(shù)優(yōu)勢來碾壓這批無法無天的壞人，讓正義多數(shù)造邪惡少數(shù)的反。非如此，膽大必利大。

　　有些朋友跟我講，不只有中國，美國槍擊案也經(jīng)常發(fā)生，不要批評私利觀好么?笑話!美國為什么有槍擊案?難道不是利字所致嗎?美國標準難道是通用標準嗎?中國的私利極端化不正是拜美國所賜嗎?當然，不是說美國沒有好東西，有很多好東西，關鍵是咱好的東西沒學會，壞東西倒是學得勝于藍。

　　過去，利害了中國，再不醒，未來，還是利害中國。

　　把“利字當頭”去掉了，然后才好講理。

　　15條命能換來什么?若大眾仍繼續(xù)懷著“以私利為原則”的成功哲學，150條命的消失也不會觸痛到這個社會的靈魂，麻木了，會真痛嗎?我個人的希望是：15條生命能換來每個人對自己的反省，讓每個人能改掉自己身上的霸道。

　　寫于2018年11月2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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