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與市場經濟學有一個核心理念，即高效的社會和高效的經濟，必須要有政府和市場的共同努力。尤其是在公共衛(wèi)生事件沖擊的背景下，我們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市場的失靈和政府能夠發(fā)揮的作用。

在26日舉辦的第四屆政府與市場經濟學國際研討會上，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E. Stiglitz）指出，新冠肺炎疫情對所有的社會來說都是挑戰(zhàn)，它展示了市場的局限之處，那些在市場和政府之間達成平衡的國家，長期以來發(fā)展得更好。

那么，如何達成政府和市場之間的平衡？如何改進公共政策，使人民生活得到更好的保護、經濟運作得更好？斯蒂格利茨的演講會讓我們有所啟發(fā)。

第四屆政府與市場經濟學國際研討會由政府與市場經濟學國際學會（SAGE）、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 （ACCEPT）、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聯(lián)合主辦。本文根據約瑟夫·斯蒂格利茨2022年4月26日現(xiàn)場演講實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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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單靠市場是不夠的？

要建設高效的社會和高效的經濟，需要市場和政府之間的平衡。

復雜的21世紀，社會必須要有市場，但是僅憑市場，效率不夠高，也做不到全然公平、公正、可持續(xù)。因此，市場也需要政府。

政府擔任多重角色，它要監(jiān)管、投資，要通過協(xié)調確保社會可以良好運轉。我認為，那些在市場和政府之間達成平衡的國家，長期以來發(fā)展得更好。

我們正在經歷的時刻完美地詮釋了政府和市場間平衡的必要性。新冠肺炎疫情對所有的社會來說都是挑戰(zhàn)。它展示了市場的局限之處，而政府要如何做才能同時做到監(jiān)管與促進社會發(fā)展呢？

一個潛在的問題，用經濟學的語言表述，就是存在諸多導致市場失靈的根源——為什么單靠市場本身是不夠的？

根源之一，是市場缺乏全面保險。當經濟下滑、人民失業(yè)，私營部門并沒有提供保險來保護個體。甚至在醫(yī)療風險和各類花銷面前，個體都沒有受到保護。市場失靈，在許多情況下是由于市場缺乏保險導致的。

其二，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了公共衛(wèi)生風險，這是外部性的例子之一，而市場不善于應對此類風險。所謂外部性，就是一個人的行為對他人造成的影響并不完全是內化的。如果人們不戴口罩走來走去，就可能傳播疾病；如果人們不接種疫苗，也可能傳播疾病。因此，管控外部性彰顯了政府角色的重要。

其三，市場對公共產品的供給常常不足。知識是最重要的公共產品之一，為增加的個體提供公共產品，帶來的邊際成本為0。因此從經濟效率的角度來講，公共產品應當免費提供。但一旦免費提供，就會造成供給不足。這就是為什么幾乎所有的基礎研究，都是由政府資助完成的。

在上述許多領域，都存在合作關系。可能由政府提供資金，他人進行研究。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會存在公共產品短缺，在此情況下，就是知識的缺乏。知識的缺乏會導致嚴重的社會影響。

以上，就是一些潛在的市場失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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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有力應對新冠挑戰(zhàn)

在新冠肺炎疫情之下，我們方方面面都要依靠政府：如阻止疫情傳播、接種疫苗、保護經濟免受影響等。

讓我逐一闡述一下政府和私營部門在幫助我們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挑戰(zhàn)上，都做了哪些事情。它涉及許多方面，且都是以復雜的形式緊密相關的。

一些國家疾病傳播較他國更快的原因之一，在于缺乏社會保護。比如在美國，許多雇員是沒有保險、也沒有帶薪病假的。這就意味著許多人靠薪水過活，即便生病了也要去上班，而這就促進了疾病的傳播。

因此，控制衛(wèi)生隱患和傳染病政策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保證每個人都可以休帶薪病假。但遺憾的是，現(xiàn)實并不如此。所以政府或私營部門二者之一，必須要提供這種待遇。然而在美國，兩方都沒有做到。

幾乎所有歐洲國家都有強制帶薪病假，由私營部門承擔費用，這是政府要求的，是一種對于防止疾病傳播十分重要的監(jiān)管方式。

第二種控制疾病傳播的方式，就是保證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并進行病毒檢測。然而現(xiàn)實再次令人失望，比如在美國，私營部門的力量不足以保證這類檢測工具廣泛可及。許多其他國家在這方面做得更好。

美國有一部《國防生產法案》，可以推行以強制或鼓勵私營部門多生產此類檢測工具。但不幸的是，美國的行動太遲了。

有一個現(xiàn)象值得關注：許多感染程度不是最重的國家在檢測方面反而做得更好。“檢測”不僅僅包括檢測和溯源，還包括基因鑒定，這樣我們就可以判斷流行的是何種毒株、疾病是由誰傳播給誰的。這些工作在疫情的早期階段尤為重要，可以更好地幫助控制疫情傳播。這就是我們發(fā)現(xiàn)市場失靈的第二個領域——有些國家政府挺身而出，但是在別的國家并非如此。

第三種控制疾病傳播的方式，是對于個體間互動行為的管制。無論是新冠肺炎還是其他疾病，都是由接觸傳播的。如果一個人身染疾病，除非被隔離，都可能傳染給他人。一些國家相比他國在隔離方面更為積極主動，而這些國家在控制疫情傳播上也更為成功。

有些國家對于隔離或佩戴口罩等手段存在不滿，認為這是剝奪了個人自由。但是一個人的自由會給他人帶來不自由。一個人自由行走的權利，可能導致他人因為染病而死亡，從而喪失活著的權利。每個社會總是要平衡這些所謂的權利。因此，更好地平衡這些權利是非常重要的。進行隔離管理就是一個例子，說明正確的公共政策設計是多么重要。市場并不能自我修復。

在美國，我們無法生產口罩這樣的簡單產品。即使生產了，我們也沒有標準化的系統(tǒng)。所以我們沒有辦法知道哪些口罩是好的，哪些口罩是不好的。這就是政府的另一個重要作用：制定標準。而市場并不一定會有一個正確的標準。

要求佩戴口罩可以以低成本方式降低疫情傳播。有些地方要求佩戴口罩，而有些地區(qū)則因此出現(xiàn)了政治上的爭議。但在我看來，這個例子也顯示了采取適當行動遏制疫情的成本極低、而收益極大。因此，這些疫情初期所做的事情，一直是解決與新冠病毒有關的公共衛(wèi)生危害的重要部分。

疫情應對十分重要，但在控制疫情方面，更重要的可能是疫苗開發(fā)。

現(xiàn)在，mRNA疫苗已被證明非常有效。政府起到投資基礎研究的作用，政府的投資幫助基礎研究過渡到應用研究，再從私有研究過渡到進行生產。在此過程中，政府和私有部門的協(xié)調是絕對必要的。

我們能夠如此迅速地應對新冠病毒，是因為政府資助了研究——我們不僅能夠確定引起該疾病的病原體，還能夠在創(chuàng)紀錄的時間內開發(fā)出疫苗，測試疫苗、并將其投入生產。這些都是了不起的成就，如果沒有這些成就，疫情的傳播及其造成的健康危害會嚴重得多。

因此，我們需要認識到政府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其中最后一步，即實現(xiàn)大規(guī)模生產的最后一公里，必須依靠市場和政府之間的合作。

疫苗在世界范圍內并不是共同享有的，這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一個失敗。我們沒有向發(fā)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提供疫苗或足夠數(shù)量的疫苗。結果就是，我們付出了非常高的代價，因為當疫情在世界部分地區(qū)肆虐時，病毒產生了突變、反咬我們一口，卷土重來。變異病毒的傳染性更強，有些甚至對疫苗更加耐受。這說明不擴大生產規(guī)模的決定是錯誤的。

市場經濟的規(guī)則中，世貿組織關于知識產權的規(guī)則（TRIPS）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障礙。

【注：TRIPS，即為“貿易產權協(xié)定”，是世界貿易組織管轄的一項多邊貿易協(xié)定。協(xié)定內容主要包括：提出和重申了保護知識產權的基本原則，確立了知識產權協(xié)定與其他知識產權國際公約的基本關系。】

幸運的是，美國政府被說服了，在世貿組織進行爭論，以暫時地消除、放棄這些知識產權保護。但不幸的是，德國、瑞士和其他一些歐洲國家抵制這種行為。由于他們根深蒂固的利益，世界付出了非常高的代價。

以上，政府和市場在健康應對方面的角色已經得到了討論。下面，我想簡單地談談經濟的反應。

3

沒有政府出手，后果將是災難性的

新冠肺炎疫情對經濟產生了巨大影響。比如美國的失業(yè)率飆升，在其他受到嚴重影響的國家也是如此。如果政府沒有在宏觀經濟層面和保護弱勢群體方面做出強有力的反應，其經濟后果將是災難性的。

因此，政府的反應是絕對重要的。比如美國花了大量的錢，大概占國內生產總值的25%，但該計劃并不像一些歐洲國家那樣優(yōu)秀，以至于失業(yè)高峰較他國要高很多，某些人群的經濟損失要大得多。

同時，人們還擔心疫情對發(fā)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造成的影響，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資源和能力來復蘇經濟。幸運的是，國際社會一同合作，撥出了500億美元，包括SDR（特別提款權）和IMF的資金，這都是潛力巨大的幫助。

【注：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SDR），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根據會員國認繳的份額分配的，可用于償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債務、彌補會員國政府之間國際收支逆差的一種賬面資產。因為它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原有的普通提款權以外的一種補充，所以稱為特別提款權?！?span lang="EN-US">

另外，我非常擔心高負債的國家的未來，特別是在俄烏沖突發(fā)生之后，石油和糧食價格飆升。這些國家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償債，無法購買需要的食物和能源。但是，僅憑個人的力量是無法做出充分反應的，這需要公共力量。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全球一同努力來保護這些脆弱國家。

最后，我想說的是，世界的發(fā)展會面臨各種問題，比如新冠病毒，它帶來的挑戰(zhàn)是非常直接的，和我們可以想象的任何其他事情一樣。我們要做的，是如何在市場和政府之間達到平衡，在前進的路上，我們會面臨很多問題，也會學到很多教訓。

（約瑟夫·斯蒂格利茨 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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