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宇:毀滅還是涅槃--讓歷史告訴未來
作者按:這段時間偷懶了,愧對網友的督促。偷懶期間寫了一本書《另類史鑒》,從歷史經驗反思當今各時髦主張。寫成后印了幾十本散給周圍的朋友,以征求意見。兩位出版業(yè)的朋友告知,這樣的書沒人敢出版。現(xiàn)將其目錄、緒與結語掛在這里。
結語:讓歷史告訴未來
為了給自己釋疑解惑,筆者從自己的視角觀察了中華傳統(tǒng)文明。這種觀察得出的見解,讓筆者擺脫了對主流學界的依賴與盲從,當然它未必合于主流學界的胃口。
史實告訴我們:文明史的基本社會結構總體上是由“治人”(統(tǒng)治)而“食于人”(被供養(yǎng))者和“治于人”而“食人”者兩大基本集團構成,用今天流行的語言,前者是“精英”,后者是“P民”。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這兩大集團的形成途徑不同,“治人”、“食人”的方式各異。就中華大地而言,宗族既是形成社會分化的重要基礎,也是掩蓋社會分化的重要機制。所以既有令人神往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又有令人膽寒的“誅九族”。
在這樣的社會中,被統(tǒng)治者的反抗不可避免。如何維持統(tǒng)治(即如何保障自己的“執(zhí)政能力”)遂成為精英集團不得不念茲在茲的首要問題。在數(shù)千年無數(shù)“成、住、壞、空”的輪回教訓后,精英集團發(fā)現(xiàn)了“山中賊”與“心中賊”兩條戰(zhàn)線。前者是公開的造反行為,后者是內心造反的動機。史實一再證明:“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在絕大多數(shù)場合,草寇絕非職業(yè)軍隊的對手,不難擊破之。但只要“心中賊”不滅,那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史上一再出現(xiàn)星火燎原的局面,到此刻,一個王朝的壽命就走到了盡頭。
于是統(tǒng)治集團不得不“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所以皇帝都追求“文治武功”。將“文治”放到“武功”之前是有道理的,既然問題的癥結在“心中賊”,即被統(tǒng)治者的造反動機,精英集團治理工作的重心,就在于盡力使“P民”成為順民,而非刁民。于是歷代均大力旌表義夫、節(jié)婦、孝子、賢人、隱逸以及累世同爨者,留下了許多“**牌坊”之類的古跡。
然而導致“P民”產生“心中賊”的首要原因,是精英集團對生產資料(那個時代主要是土地)的聚斂兼并,這使越來越多的“P民”失去生計,成為“江湖人”。對這些衣食無著的“江湖人”,旌表了無意義,不擇手段是他們得以生存的必要前提。聚斂兼并的趨勢假以時日,“江湖人”漸漸積累成遍地干柴,終將形成這樣的局面:一個小事件就會導致星火燎原,而為這熊熊烈火提供能源的,大多是與此事件無甚關系的“非直接利益相關者”—這表明社會已充滿戾氣,王朝已喪失“天命”。戾氣往往是在前幾任執(zhí)政者手中積累起來的,到了最后時刻,執(zhí)政者已無可奈何了。所以明亡后,李自成吊崇禎曰:“君非甚黯,孤立而煬蔽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這里“臣盡行私”正是長期聚斂兼并的必然結果。
對聚斂兼并的危害,早在兩漢時期就有了深切的認識。王莽、王安石等的變法,無非是試圖緩解聚斂的速度。但這直接妨礙了精英集團成員的利益,遭到了體制內的強烈抵抗,王莽死于亂兵,王安石則被主流學界定評為“陰賊險狠,與人異趣”、“豎刁、易牙、開方是也”。兩次變法的后果都是王朝的覆滅,真是“不變法等死,變法找死”。
到了明代,人們思考歷代變法失敗的原因時,找到了這些變法的共同點--周禮。
“敢用《周禮》王莽其上也,宇文泰其次也,王安石其下也。”(霍韜(1487年-1540年)《與夏公謹書》)
“用《周禮》誤天下者,王莽、劉歆、蘇綽、王安石也。”(夏言(1482年-1548年)《申議天地分祭疏》)
《周禮》的時代,土地私有制還在其“初級階段”,在“公有制”的外殼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井田制之后,生產資料逐步私有化,但《周禮》的精神遺產還在起作用,政府仍感到需保障每個家庭有一塊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土地,而“市場機制”總是導致的土地所有權日益集中,無地流民的數(shù)量漸成暴漲之勢。政府的反應就是創(chuàng)立這樣那樣的“田制”,對市場機制進行行政干預。然而這種干預一次次失敗,中唐以后,“不立田制”,政府放棄了對生產資料所有權分布的行政干預,生產資料私有制確立。產、官、學三位一體的精英集團成員,既有聚斂兼并的強烈動機,又有聚斂兼并的高效手段。變法者要阻遏他們聚斂兼并,當然是犯眾怒之舉。
生產資料私有制的核心,是所有者的自由處置權。這是聚斂兼并得以實施的法理基礎(也是一些勢力拼死也要強行通過“物權法”的深層原因)。變法者動用行政權力干預這種處置權,其實就是在限制生產資料的私有制,所以明代學者將歷代變法歸結于“用《周禮》誤天下”。這樣的歸結是有道理的。生產資料私有制是對公權力私有制的適應性反應,在公權力私有制的大環(huán)境下,生產資料公有制已被歷史證明行不通。然而生產資料私有制下,聚斂兼并趨勢不可避免。聚斂兼并的機制,既有市場動力—“以末致富,用本守之”,又有行政動力--“宦游而歸,鮮不買田”。
體制內感受到聚斂兼并危機的,只有中央政府和皇帝,而中央是靠各級官僚統(tǒng)治社會的,官僚們之所以跑來當官,圖的無非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中央不可能完全斷了他們的財路—那誰還來給你賣命?于是皇帝與官僚、中央與地方的博弈就成了官場的常態(tài)。當中央強勢時,吏治相對清廉,聚斂兼并速度較慢,但公權力私有化的體制下,中央的總趨勢是一代弱于一代,于是朝綱日漸敗壞,聚斂兼并日漸加速,當中央對地方漸漸失控后,聚斂兼并就呈幾何級數(shù)發(fā)展,結果就是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往往被稱為“革命”,它其實是老精英集團因聚斂兼并過度而喪失“天命”的結果。“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逐鹿中原”的實質是追逐對公權力的控制,最終獲得公權力的集團成為新的統(tǒng)治集團,它同老統(tǒng)治集團一樣,由若干個宗族為核心,擁戴其中最強大的宗族為皇族,再次建立起控制公權力的郡縣制政府結構??たh制靠職業(yè)官僚控制社會上層,靠宗族控制社會下層,勢將再次形成產、官、學一體化的新精英集團,它勢將再次走向聚斂兼并之途。
由此觀之,兩三千年的歷史中,一再重復的其實是改朝換代。許多被稱為“革命”的宏大事件,其實是輪回過程中的一個必然環(huán)節(jié):當社會演化到那個地步時,已經是在劫難逃了。本來意義上的“革命”,其實質不在于有無暴力,而在于社會結構和運行機制的質變。滿清覆滅,不過是一個老統(tǒng)治集團喪失“天命”的必然結果。此時,對未來道路的選擇,大體出現(xiàn)過四種主張:
其一,是國人駕輕就熟的改朝換代。最典型的就是袁世凱稱帝。然而帝制在外敵面前的孱弱顢頇,使人們對之失去了信任,洪憲皇帝只好在國人的唾罵聲中一命嗚呼。但幾千年改朝換代的歷史,在我們的社會中留下了沉重的遺產。其后的歷史證實,許多弄潮健兒,其內心的動機仍是改朝換代。“彼可取而代之”,“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觀念深深地烙在每個華人的心頭。沒有條件時,它不過是談資,一旦有了條件,就會顯化,制造出大大小小的專制君主。
其二,是舶來的自由資本主義。在學界,因為歐美列強這個宏大的背景,它勢力頗大。既有言之鑿鑿的理論體系,又有歐美國家強大而文明的范例。從嚴復到胡適,一批著名的學者是其旗手。在社會上,它的載體是所謂“民族資產階級”,百年實踐證實,這個階級短視、貪婪而軟弱。它總是成為當時當權者的附庸,而同時又不斷地腐蝕它依附的當權者。
柳傳志傳神地展現(xiàn)了這個階級的特色:“不要對企業(yè)家抱有多大的希望,一切取決于政治環(huán)境——環(huán)境好,我們就會更努力,在經濟方面發(fā)揮作用;當環(huán)境不好的時候,我們就少說話,或者是少經營業(yè)務。”“作為一個企業(yè)家,我從來軟弱,但是我不搖擺。”(《柳傳志:我希望改革 中國企業(yè)家是很軟弱的階層》2012-10-15財經網(北京))
柳傳志正確地指出:“絕大多數(shù)企業(yè)家把謀取利潤、增加社會財富作為最終的目標”(同上)。筆者在《中國困境的政治經濟學透視》中,通過對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歷史分析證實,正是對利潤的持續(xù)追逐導致了貨幣構成的失衡,進而阻滯了整個經濟體系的運轉。在不改變經濟運行機制的前提下,應對這個問題唯一可行的選擇,在邏輯上是超額發(fā)型貨幣,而這勢必導致貨幣與可交換財富的失衡,其邏輯結果只能是貨幣體系崩潰。西方列強應對之策是擴張—歷史上的殖民主義和今天的全球化。通過占據(jù)全球產業(yè)鏈的頂端,使自己的貨幣覆蓋范圍遠遠超出國界。而實現(xiàn)這一點,需要依托軍事實力的金融霸權。而這一切,對中國的自由資本主義者而言,根本就匪夷所思。
其三,是由官僚體制衍生的官僚資本主義(或稱權貴資本主義)。清末以降,這是中國政經舞臺上最顯眼的力量,它活躍于甚至主導著洋務運動時代、北洋政府時代、南京政府時代,直到今天,它還風采依然。可以確當?shù)胤Q其為“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
學界每有人將其與當年德國的李斯特主義相提并論,然而兩者差距甚大。中國的官僚資本主義是在西方列強的陰影下,在郡縣制的官僚體制上生長出來的。對內,它天然地依賴行政權力把持利源;對外,它有濃厚的買辦色彩。于是它成為國際資本在中華大地上的代理人、包工頭。李斯特主義使德國、俄國、日本迅速崛起,成為新的列強,并在二十世界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扮演了令人目眩的角色,而中國的官僚資本主義卻將自己的國家引向半殖民地,任人宰割。
其四,則是本書第十一章涉及到的馬克思主義。當整個社會在迷茫中探尋道路時,當上述道路都被證實走不通時,馬克思主義傳到了中國。它與傳統(tǒng)文化中的整體主義、大同思想、理性傾向一拍即合,于是導致了幾乎是全球獨有的奇觀:知識界整體左傾,社會上層眾多的一流大知識分子籌組了一個張揚社會底層公眾訴求的激進政黨。
這個事件意義之深刻,恐怕還要等上兩三百年才能被真正認識到。前面三條道路都是在私有制大背景下的探索,而這第四條道路則直接向私有制挑戰(zhàn)。
要知道,整個數(shù)千年文明史都是私有制,它根基之深厚令人難于想象。它有強大的武力,有久經磨練的統(tǒng)治經驗,有雄厚的經濟基礎,這一切還不是最強大的,它的真正強大在于人類在這樣的社會中生活了一百多代,它的觀念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每個社會成員的心里。“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自孟子以降,這樣的社會分化就被精英集團視為“天下之通義”,翻譯成現(xiàn)代語言,就是“普世價值”。一切被視為“革命”的宏大事件,不過是改變人們在這格局中的地位,這樣的格局本身則被視為天經地義。
老聃、墨翟、許行等人質疑這種“普世價值”,向往一個沒有階級分化的社會,他們被視為乖戾、悖謬、烏托邦。在清末民初的亂局中,一批博學之士選擇了這個“烏托邦主義”,籌組了一個窮棒子黨。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股幾乎一文不名勢力居然打敗了依賴江浙財團和列強的“民國政府”。在這場斗爭的最后階段,展現(xiàn)出摧枯拉朽,“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態(tài)勢,震驚了全世界。
這支土包子軍隊進城后,曾打算搞“新民主主義”,即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發(fā)展一段資本主義。而那些高聲擁護“新民主主義”的民族資產階級,則自覺而本能地去腐蝕剛進城的土包子軍隊。腐敗案例大面積發(fā)生,土包子軍隊淪落到臨李自成的下場,幾乎就是必然的。中共高層不得不對腐敗案件痛下殺手,才遏制了這股危險的趨勢。正是這樣的經驗,將“新民主主義”送進了歷史檔案館。中國開始了社會主義改造。
1949年的勝利往往被稱為革命的勝利,但它很類似于歷史上的改朝換代。如果獲得勝利的集團,有意識地“從革命黨轉化為執(zhí)政黨”,那它就是地道的改朝換代了----改變原有社會結構中部分成員的社會位置,卻不改變社會結構本身。正是社會主義改造使之不再是改朝換代,而是真正的革命----力圖改變社會結構。毛澤東在戰(zhàn)爭勝利前對黨內強調:
“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這一步也值得驕傲,那是比較渺小的,更值得驕傲的還在后頭。在過了幾十年之后來看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的勝利,就會使人們感覺那好像只是一出長劇的一個短小的序幕。劇是必須從序幕開始的,但序幕還不是高潮。”(毛澤東《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
顯然,在毛澤東心目中,真正的革命將在戰(zhàn)爭勝利之后展開。這革命的本質是試圖擺脫沿襲了幾千年的等級社會。所以毛澤東治國,始終以反對官僚主義、縮小三大差別、保障工農權益為主軸。
歷史告訴我們,這場革命進行了不到30年。此后,主導思想變成“從革命黨轉向執(zhí)政黨”。主政者念茲在茲的是“強化執(zhí)政意識,提高執(zhí)政本領”。與之呼應,學界則大倡“告別革命”。沿此前進30余年,遂有了今天人人熟知的現(xiàn)實。
革命為何未能繼續(xù)下去?這是個嚴肅而重大的研究課題。非本書可以討論。迄今為止的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以歷史尺度衡量,建立在私有制基礎上的文明,以當今資本主義工商文明為其高峰?;谪泿胖贫鹊膰H金融壟斷集團,擁有史無前例的聚斂兼并手段,將全人類都卷入了一場巨大的漩渦之中。人類如果不想在這場漩渦中滅亡,就只能尋找途徑,以擺脫建立在私有制基礎上的文明。
這個問題早在“空想社會主義”的年代就提出了,對公有制社會的新文明,馬克思力圖為其建立理論基礎。在實踐上,巴黎公社進行了62天的實驗,蘇聯(lián)進行了幾十年的實驗,中國進行了不到30年的實驗,其他一些國家也進行過或長或短的實驗。在社區(qū)一級,至今仍有許多實驗在進行。與有數(shù)千年歷史的私有制相比,這些實驗的時間短得就像一瞬間。它們不可避免地稚嫩、粗糙、充滿錯誤,它們的失敗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如果人類不想在“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中自我毀滅,就必須百折不撓地探索下去,這些實驗就是人類珍貴的精神財富,人類必須從中獲得經驗教訓,一步步找到理性的集體生存方式。
這樣的集體生存方式到底是何樣?如何從現(xiàn)狀走到未來?尚需艱巨的探索,這既需學者的研究與辯駁,又需實踐中的實驗。從歷史經驗看,以下幾點似乎值得特別注意:
1、當今的全球,類似于春秋戰(zhàn)國的中華----處于“大爭之世”。梁惠王問孟子:“天下惡乎定?”,答曰“定于一”(《孟子·梁惠王上》)。當年的學者們見解各異,但大多認同孟子的“定于一”。只有一個統(tǒng)一的公權力,才能避免以國家的名義以鄰為壑、爾虞我詐、巧取豪奪、攻伐殺戮,才能有一個太平的天下----此即“平天下”之謂也。由此引發(fā)了以下兩個問題:誰可能統(tǒng)一全球公權力?全球公權力如何面對有限資源與無限物欲間的矛盾?
2、當初,齊物質文明有舟楫之便、漁鹽之利,精神文明有稷下學宮;楚地域遼闊;其他山東諸國也曾先后稱霸,然而實現(xiàn)天下“定于一”的,卻是被視為野蠻落后的秦。想當年,齊為東部發(fā)達地區(qū),而秦是緊靠西戎的落后地區(qū),用今天“梯度發(fā)展戰(zhàn)略”的時髦思維,秦追隨齊,齊按自己的面貌一統(tǒng)天下是順理成章的。然而歷史偏偏和邏輯開了個大玩笑。原因何在?李斯的見解值得注意: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來丕豹,公孫支于晉。此五子者,不產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jù)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yè)。”(李斯《諫逐客書》)
由余、百里奚、蹇叔、來丕豹、公孫支、商鞅、張儀、范雎、韓非、李斯、呂不韋這些人分別從軍事戰(zhàn)略、外交戰(zhàn)略、經濟建設、社會組織、價值標準、政治制度等方面改造了落后的秦國。打破了舊的貴族壟斷體制,開辟了社會底層人士靠耕戰(zhàn)上升的通道,使秦的社會活力與內聚力遠超出山東六國。這才是國家競爭力之所在。春秋戰(zhàn)國的主題是“變法”,因為老的貴族世襲制已經腐朽墮落。相比之下,秦的變法最徹底。今天私有制已經陷入困境,“變法”再次成為全人類的主題,在這個社會環(huán)境下,“變法”的主導方向何在?誰深刻地認識到這個問題,并有效地解決它,誰就有可能統(tǒng)一全球的公權力。
3、對于一個基于全球的公權力,它將無法效仿資本主義工商文明,無法向外擴張、轉移矛盾,將自己的富庶建立在其他地區(qū)的貧困與混亂的基礎上。于是它必須探索新的道路,以解決人類的物質欲望與有限的物質資源間的矛盾。而這正是中華傳統(tǒng)文明長期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于是,中華傳統(tǒng)文明對人類的未來,具有極為重要的參考價值。
史實告訴我們,在中華大地上,盡管公權力早已私有化,但主流價值標準卻是整體主義的,正如緒言所引張載的《正蒙·乾稱篇·訂頑》所言。“家天下”一方面固然是一個家族把持整個公權力,另一方面又蘊含了“天下為家”的理念,所以士人的理想是“格物、致知、修身、誠意、正心、齊家、治國、平天下”,所以各級官僚的正式倫理價值是“父母官”。在這樣的理念下,維持“家”內部的和諧、公正,消弭各種矛盾;保護“家”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對執(zhí)政者是題中應有之義。
當這些理念較好地被實踐時,就會有大范圍的“治世”。然而這一切均取決于官僚集團本身的選擇,當他們將這些理念僅當做自我標榜時,天下就只能走向亂世了。這樣的事例反復出現(xiàn),以至于民間將為官格言“愛民如子,執(zhí)法如山”調侃為:“愛民如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執(zhí)法如山,錢山、靠山,其為山乎”。
可見,在公權力私有化的社會中,充其量只能有限度地遵循整體主義。史實告訴我們,公權力的私有化先于生產資料的私有化,生產資料私有制是對公權力私有制的適應性反應。馬克思主要關注生產資料是公有還是私有。而蘇聯(lián)、中國的經驗證實,當公權力為少數(shù)精英集團把持后,所謂“全民所有”的生產資料,事實上成了任精英集團自由處置之物,精英集團為了提高其使用“效率”,勢必以各種借口、手段將其私有化。在蘇聯(lián),是500天休克式“改革”,在中國,則是小步快走,從減員增效、承包、合資、分灶吃飯、股份制、“靚女先嫁”、“抓大放小”、“引進戰(zhàn)略投資者”、“倒逼改革”、“MBO”……,一路走來,令人眼花繚亂。窺其目標,卻異常清晰:將生產資料從名義上的“全民所有”變?yōu)榉缮纤饺怂?將勞動者從名義上的“國家主人”變?yōu)榉缮系暮灱s雇員。
于是,公權力的公有化,就成為核心問題。馬克思、列寧、毛澤東對此都進行了理論探討。但在實踐上,蘇聯(lián)、中國的革命都有濃厚的布朗基主義色彩----一個以知識精英為核心的、無私無畏的理想主義革命集團,動員底層人口,依靠暴力奪得公權力,進而剝奪私有生產資料,建立起一個生產資料公有制的社會。在第一代,社會的主要矛盾是革命理想與數(shù)千年形成的社會習慣勢力間的矛盾,執(zhí)政集團只能靠專政來壓制頑固的社會習慣勢力,并期望假以時日,使社會習慣勢力得到改造。然而專政對革命隊伍是一種強烈的腐蝕劑,它引誘大量逐利之徒涌入官僚隊伍,使阿諛逢迎之徒漸次淘汰基于理論認同而加入革命的人。僅僅兩三代人之后,當初的革命理論就淪為標榜之物,官僚集團成為這個社會事實上的主人,而他們對私利的追逐必然導致其走向官僚資本主義或權貴資本主義。這已被蘇聯(lián)、中國革命的經驗所證實。所以如何建立一個可以穩(wěn)定存在的,公有化的公權力,使其不再為官僚集團所竊據(jù),是一個遠未完成的任務,它既需要艱難的理論探索,又需要不斷的實踐探索。這一探索中,對布朗基主義的分析研究不可或缺。
4、史實告訴我們,私有化是一個綜合的、立體的過程,它至少包含三個逐次發(fā)生的子過程:知識資源、公權力和生產資料的私有化,知識資源私有化為公權力的私有化創(chuàng)造了必要條件,公權力私有化為生產資料的私有化創(chuàng)造了必要條件。由此觀之,建立一個公有制的社會,亦須相應的三個子過程:只有社會公眾知識水準大幅提高,有能力管理公共事務的人才不再奇貨可居時,才可能實現(xiàn)公權力的公有制;只有公權力穩(wěn)定地掌握在社會公眾手中,其使用目標不再取決于掌權人自己的好惡與私利時,才可能建立生產資料的公有制。
既然私有制的確立經歷了數(shù)千年的歷程,公有制的建立也必然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即使考慮到歷史演化在加速,這一過程也需數(shù)百年。在這數(shù)百年間,這兩種文明的交疊、斗爭將是歷史的主線,這一斗爭的結果,將決定人類這個物種是自我毀滅還是鳳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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