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富 賈龍:民本文化的歷史嬗變與當代闡釋
摘要:民本文化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先秦諸子開顯出厚重的民本文化資源,管子率先提出的以人為本、以百姓為天思想,晏子力倡的以民為本觀,老子以百姓心為心的告誡,孟子民貴君輕的主張,便是民本文化的精彩華章。千年一貫的民本傳統(tǒng),歷史地成為接引馬克思主義的肥沃土壤。黨的二十大報告塑往開來,對傳統(tǒng)民本文化實現(xiàn)了具有決定意義的突破和升華:民本主張不再是權宜之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根本宗旨;民本倡導不再是用來鞏固統(tǒng)治的工具,人民至上,享有當家作主的權利;民本策謀不再是手段,以人民為中心彰顯了由手段到目的的升華;衡量標準不再是統(tǒng)治階級,人民滿意成為檢驗一切工作的最高標準。
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有厚重的民本文化傳統(tǒng),特別是在百家爭鳴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民本文化成為重要的文化版塊。在歷史長河中,民本文化雖幾經(jīng)嬗變,但“民本”初心不改。這一優(yōu)秀的民本傳統(tǒng),深耕中華大地兩千多年,歷史地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并成為成功接引馬克思主義的肥沃文化土壤。黨的二十大報告塑往開來,在吸納民本元素的同時,也對傳統(tǒng)民本文化進行了具有決定意義的突破和升華。研究民本文化的歷史嬗變和當代闡釋,使經(jīng)過改造后的民本文化成為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回應時代之問,無疑是常研常新的時代課題。
一、管晏道儒:民本文化的歷史嬗變
中國的民本文化傳統(tǒng),肇始于中華文化源頭《周易》,諸如“吉兇與民同患”(《周易·系辭上》)、“君子以容民畜眾”(《周易·師》)、“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周易·履》)、“觀民設教”(《周易·觀》)、“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周易·益》)等箴言,無不閃爍著民本思想的光輝。《尚書·五子之歌》在對早期帝王人亡政息的嘆息之余,警示世人:“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經(jīng)過以管子為代表的諸子百家的努力,民本文化漸趨成熟。本文主要以春秋戰(zhàn)國時期民本文化的演進為線索,對民本文化的歷史嬗變進行提綱挈領式的梳理和歸納。
(一)管子:首提以人為本、以百姓為天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管子最早明確提出“以人為本”的命題,率先將民本文化系統(tǒng)化并付諸治國理政實踐。他說:“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理則國固,本亂則國危。”(《管子·霸言》,以下只注篇名)沿著以人為本的思路,管子進一步提出了“以百姓為天”的命題。在回答齊桓公“王者何貴”之問時,管子一語中的:“貴天。”桓公仰而視天,管子釋“天”曰:“所謂天者,非謂蒼蒼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為天。”(劉向《說苑》)
為了將“以人為本”“以百姓為天”“從民所欲”的民本思想落到實處,在管仲相齊的實踐中,力主貫徹“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治國》)的方略,將富民作為第一要務。管子曰:“是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治國》)得民心是實現(xiàn)國家富強、社稷安定的關鍵;欲得民心,當以心系百姓為要;心系百姓者,必先使百姓富足——這就是管子“以天下之財,利天下之人”(《霸言》)的王道政治經(jīng)濟學要義。既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萬民共同的天下,那么,與天下人共享天下貨財者,可得天下、安天下;獨占天下貨財者,雖成必敗。管子告誡,獨富之君,必有亡國之虞。管子在回答齊桓公如何理財之問時,闡述了藏富于民的理路:“王者藏于民,霸者藏于大夫,殘國亡家藏于篋。”桓公曰:“何謂藏于民?”管子曰:“請散棧臺之錢,散諸城陽;鹿臺之布,散諸濟陰。君下令于百姓曰:‘民富君無與貧,民貧君無與富。故賦無錢布,府無藏財,貲藏于民。’”(《山至數(shù)》)從民本思想出發(fā),管子提出了包括“厚其生”“輸之以財”“遺之以利”“寬其政”“匡其急”“振其窮”在內的“興德六策”(《五輔》),以及包括“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養(yǎng)疾,五曰合獨,六曰問疾,七曰通窮,八曰振困,九曰接絕”在內的“九惠之教”(《入國》)。管子還多次巡視四方,督促“興德六策”和“九惠之教”的施行。
“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尚書·泰誓上》)?;诿癖舅枷耄茏犹岢隽?ldquo;從民所欲”“與俗同好”“順民因俗”“取于民有度”“重用其民”的政治主張。譬如,管子曰:“民惡憂勞,我佚樂之;民惡貧賤,我富貴之;民惡危墜,我存安之;民惡滅絕,我生育之。”(《牧民》)對此“從其四欲”的順應民心之舉,太史公予以高度評價道:“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史記·管晏列傳》)
作為民本文化的集大成者,管子還將民本思想巧妙推廣到“九合一匡”實踐中。公元前680年,鄄地會盟時的二合諸侯,推動會盟諸侯國達成共識,一起訂立“養(yǎng)孤老,食常疾,收孤寡”(《幼官》)等關愛弱勢群體的盟約;公元前679年,鄄地會盟時的三合諸侯,再次力促惠民條款的達成,訂立體現(xiàn)民本思想的“田租百取五,市賦百取二,關賦百取一”(《幼官》)等條款。在此基礎上,管子倡議參與會盟的諸侯國:“民之所利立之,所害除之。”(《幼官》)這些舉措,使民本思想在各諸侯國不脛而走,影響深遠。
可見,管子既是民本文化的集大成者,又是民本文化的踐行者。自管子以降,民本文化之河形成洶涌奔流之勢,潤澤中華大地兩千多年而不竭。
(二)晏子:力倡以民為本、以民為先
晏子繼承并發(fā)展了管子的民本思想,在管子“以人為本”基礎上,首提“以民為本”。一部《晏子春秋》,對主人公愛民、先民、重民、扶危濟困、救民水火而不自彰的民本文化,可謂不吝筆墨。
史載:“叔向問晏子曰:‘世亂不遵道,上辟不用義;正行則民遺,曲行則道廢。正行而遺民乎?與持民而遺道乎?’……晏子對曰:‘嬰聞之,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為本也。茍持民矣,安有遺道!茍遺民矣,安有正行焉!’”(《晏子春秋·問下》,以下只注篇名)據(jù)此,晏子將“以民為本”“度義因民”視作成就政事的關鍵:“景公問晏子曰:‘謀必得,事必成,有術乎?’晏子對曰:‘有。’公曰:‘其術如何?’晏子曰:‘謀度于義者必得,事因于民者必成。’……‘謀于上不違天,謀于下不違民。以此謀者必得矣。……傲民舉事,雖成不榮。故臣聞:義,謀之法也;民,事之本也。故反義而謀,倍民而動,未聞存者也。昔三代之興也,謀必度于義,事必因于民。及其衰也,建謀反義,興事傷民。故度義因民,謀事之術也。’”(《問上》)晏子認為,“先民而后身”才能長保“威強之道”(《內篇問下》)。晏子從民本思想出發(fā),反對繁禮害民的傾向,提出禮以御民、禮以為民、民高于禮的觀點:“夫禮,先王之所以臨天下也,以其為民,是故尚之。”(《外上》)為了走出“飾禮煩事,羨樂淫民,崇死以害生”(《外下》)的誤區(qū),本著御民為民的宗旨,晏子提出了“便事利民”的禮制改革思路:“制禮不羨于便事……制樂不羨于和民。”(《外下》)晏子治國理政,總是以民眾利益作為謀劃和行動的最高準則,因為沒有比愛護民眾更高明的想法,沒有比使民眾快樂更寬厚的行動——“意莫高于愛民,行莫厚于樂民”(《問下》)。
晏子“以民為本”“以民為先”“度義因民”“與民同樂”的民本倡導,是以富民為基礎的。面對貧富懸殊的社會現(xiàn)實,為了夯實民本的基礎,晏子明確提出“權有無,均貧富”的施政綱領。他對景公建言:“薄于身而厚于民,約于身而廣于世:其處上也,足以明政行教,不以威天下;其取財也,權有無,均貧富,不以養(yǎng)嗜欲。”(《內篇問上》)在晏子看來,只有縮小貧富差距,方可做到“社稷之中,粒食之民,一意同欲”(《內篇問上》)。
晏子心系百姓,扶危救困,其民本思想貫穿在他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輔政實踐中。“路有凍死骨”,而目睹此情此景的齊景公卻不聞不問,晏子勸諫道:“今君游于寒途,據(jù)四十里之氓,殫財不足以奉斂,盡力不能周役,民氓饑寒凍餒,死胔相望,而君不問,失君道矣。”(《內篇諫上》)晏子屢諫喜奢侈、好酒色的景公要“與民同樂”:“夫樂者,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內,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內篇雜上》)要想贏得百姓擁戴,當以百姓之樂為樂而非獨樂樂。對忠君為民、上報君王下恤百姓的晏子,太史公難掩仰慕之情,贊譽道:“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zhí)鞭,所忻慕焉。”(《史記·管晏列傳》)
(三)老子:告誡以百姓心為心、以民眾為基
以老子為代表的道家,賦予民本文化豐富的哲學意蘊。
以賤為本,以下為基。老子曰:“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谷。此非以賤為本邪?”(《道德經(jīng)·第39章》,以下只注篇名)本固則國興,民安則上安。如果無視民眾,則高而無民,貴而無位;在上無輔,在下無助。在上位的統(tǒng)治者,對作為根基的民眾,當懷敬畏之心,“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否則,“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第72章》)。
以民心為心,以民利為利。老子認為,統(tǒng)治者力戒私心太重,必須利萬民之所利,想萬民之所想。老子諄諄教誨:“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第49章》)多藏必厚亡,統(tǒng)治者只有“去甚,去奢,去泰”(《第29章》),與天下人渾然一體不二,“為天下渾其心”(《第49章》),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損有利無,損盈補缺。老子深諳《易》之損益之道,并以損益之道解讀民本文化。損者,虧損、減少也;益者,增多、充盈也?!兑住分?ldquo;損”卦顯損下益上之象,以瘦補肥,增益少數(shù)人,結果必然是既損下又損上,損民終無益于君?!断蟆吩唬?ldquo;山下有澤,損。”(《周易·損》)指代山根被大澤浸蝕,隱喻國基動搖,征兇。風雷“益”卦,卦象寓意深刻,風雷互動,共生共贏。“益”卦呈損上益下之象,居上位者減損自己的利益以增益民眾,損己利民,結果必然上下皆獲益。老子的損益哲學充滿辯證思維:“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第42章》)居于上位的統(tǒng)治者當仿效天道,“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損有余而補不足……有余以奉天下”(《第77章》)。損己益民,恩加百姓,厚施下民,才算得上“有道者”。
為人愈有,與人愈多。針對“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得之若驚,失之若驚”(《第13章》)的現(xiàn)實,在《道德經(jīng)》的最后一章,老子以空靈之筆寫出曠世箴言:“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他警告“侯王”,不要與民爭利,而應“善利萬物而不爭”(《第8章》)。“愛民治國”的統(tǒng)治者,當需“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弗居”(《第2章》)。
后身身先,外身身存。老子以能夠“天長地久”的天地作比,喻示居上位者“身先”“身存”的要旨是“后其身”“外其身”。他說:“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第7章》)先民后身,重民輕身,是基業(yè)長青的關鍵。
短短五千言《道德經(jīng)》,有三十八次講到“民”“百姓”。老子,實乃入世之高人,民本哲學之先導。
(四)孟子:主張民貴君輕
在孟子主張的“王道”政治視野中,唯有施行基于民本的仁政,才能實現(xiàn)天下大治。
民貴君輕,政出于民。孟子主張將民眾置于優(yōu)先地位:民眾第一,國家其次,君隨其后。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以下只注篇名)既然“民為貴”,政出于民,那么,在舉賢用人、決獄刑罰、政事決策中必須尊重民意:“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梁惠王下》)在主張“民貴君輕”的孟子看來,關心居于第一位的民眾是最為緊要的任務,“民事不可緩也”(《滕文公上》)。
民心為天,得民在心。孟子十分重視民心向背,專門引用《尚書·太誓》語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萬章上》)天意以民意為基準,代表民意,那么,民意也就是天意。表面看來,君王受上天制約,實際上受民意制約。孟子由此得出得天下之要在得民、得民之要在得民心的結論:“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離婁上》)既然民意就是天意在人世間的表現(xiàn),孟子認為,如果君主無道,罔顧代表天意的民意,民眾就有權推翻無道昏君。
或憂或樂,與民同之。孟子勸誡統(tǒng)治者,憂民之憂,樂民之樂,與民同憂同樂。孟子曰:“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梁惠王下》)史載,“齊人伐燕,勝之”。當回答齊宣王是否該吞并燕國之問時,孟子答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梁惠王下》)
安民利民,制民之產(chǎn)。孟子認為:“民之為道也,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滕文公上》)民有恒產(chǎn),進有恒心,才可安居樂業(yè)。孟子針對“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的不平現(xiàn)象,憤憤然指責達官貴人不過是一群“率獸而食人”(《梁惠王上》)的食人獸。為改變這種現(xiàn)象,孟子給出的利民方案包括:“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盡心上》)
中華民本文化博大精深,為民眾“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墨子·兼愛下》)的墨家,提出“上下同欲者勝”(《孫子兵法·謀攻》)的兵家,等等,都有基于本學派視野的豐富民本思想,此不一一贅述,僅以上述四家代表性的民本思想為線索,勾勒出民本文化的歷史嬗變。
二、民本傳統(tǒng):接引馬克思主義的肥沃土壤
博大精深的民本文化傳統(tǒng),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版塊。肇始自《周易》、集大成于管子的民本文化,幾經(jīng)歷史嬗變,逐漸成為中國政治文化的主流之一,深耕中華大地兩千多年,歷史地成為中華文化的特定基因。作為文化積淀,民本思想歷經(jīng)王朝更替而不衰,大道一貫。經(jīng)民本傳統(tǒng)深耕的中華大地,客觀上成為接引馬克思主義的肥沃土壤;關于貴民、重民、恤民的教化也歷史地成為“人民至上”思想的文化緣起。民本文化盡管與唯物史觀視野下的民主和人民史觀有很大差距,然而,就大方向而言,民本文化與馬克思主義之間,仍然具有某種程度的契合,二者能夠實現(xiàn)基于人民利益的會通。
(一)民本文化與馬克思主義視野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
從上述民本文化的歷史嬗變可以看出,以“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以人為本”“以民為天”“以民為本”“以民為先”“以百姓心為心”“民貴君輕”“憂樂與民同之”等為要旨的民本思想一脈相承,從某種意義上說,“民本”已歷史地成為中華文明的精神密碼和文化基因,深深地影響著中華文明的走向。中華民本文化中的先民、重民、富民思想,與馬克思主義“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宗旨具有天然的契合。
為了絕大多數(shù)人。以民本文化維度視之,“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國因民而立,因為民而興,因背民而廢,民心向背關乎國家存亡,關乎政權合法性。馬克思、恩格斯指出:“過去的一切運動都是少數(shù)人的,或者為少數(shù)人謀利益的運動。無產(chǎn)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1]雖然諸子百家是為了王朝統(tǒng)治者的江山永固而倡行民本,主張民本文化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民眾本身,與“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標準相去甚遠,然而,作為手段的民本依然能夠起到約束統(tǒng)治者言行的作用,客觀上也有利于改善民眾的生活境遇。正因如此,經(jīng)民本文化深耕的中華大地,能夠順理成章地接引真正“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馬克思主義。所以,當百年前馬克思主義傳到中國時,經(jīng)民本文化熏染的國人對馬克思主義并不陌生,反而有一種“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覺,其中隱含著馬克思主義這顆“金種子”能夠很快在中華大地落地生根、開花結果并長成參天大樹的深層歷史文化邏輯。
依靠絕大多數(shù)人。民本文化認為,天下之治亂,在萬民之憂樂,不在王侯將相之好惡。既然民眾為國之根本,故培根固本,需要依靠民眾力量。正如水可載舟,亦能覆舟,乘風破浪的巨輪,需要依靠水的浮力。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民群眾是推動歷史進步的根本性力量,是創(chuàng)造社會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主體。中國共產(chǎn)黨的百余年歷史也雄辯地證明,只有相信群眾、發(fā)動群眾、依靠群眾,永遠與群眾保持血肉聯(lián)系,才能取得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勝利,否則將一事無成。中國共產(chǎn)黨人之所以能夠在艱苦卓絕的斗爭中披荊斬棘,解決一個個難題,取得一個個勝利,緊緊依靠人民群眾就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毛澤東同志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指出:“目前農民運動的興起是一個極大的問題。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么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wǎng),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將被他們葬入墳墓。”[2]而這已經(jīng)覺醒的“幾萬萬農民”,正是中國共產(chǎn)黨進行革命的依靠力量。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同志更是在《論持久戰(zhàn)》中發(fā)現(xiàn)了戰(zhàn)爭新形態(tài)——人民戰(zhàn)爭的威力,信心滿懷地指出:“戰(zhàn)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日本敢于欺負我們,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國民眾的無組織狀態(tài)??朔诉@一缺點,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們數(shù)萬萬站起來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沖入火陣,我們一聲喚也要把它嚇一大跳,這匹野牛就非燒死不可。”[3]陳毅元帥曾感慨地表示:淮海戰(zhàn)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回顧既往,中國共產(chǎn)黨人相信并堅定地依靠群眾,達到了第一個百年的既定目標;展望未來,只要我們一如既往地相信群眾、依靠群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一定會如期實現(xiàn)。與群眾打成一片,依靠群眾,走群眾路線,無疑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要求,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將民本文化在時代和實踐熔爐中進行淬煉的結果。
(二)利民富民與馬克思主義的共同富裕觀
從管子“必先富民”“貲藏于民”、晏子“度義因民”的治國理論與實踐,到老子“為天下渾其心”的哲學解讀,再到孟子“制民之產(chǎn)”“民可使富”的倡導,循史而察,不難發(fā)現(xiàn),利民、富民、惠民、養(yǎng)民構成民本文化的重要內容。雖然統(tǒng)治者踐行“政在養(yǎng)民”理念的結果僅僅在于有限度地改善民生,鞏固統(tǒng)治秩序,尚不能等同于今天的共同富裕思想,但其中蘊含的民本文化元素,卻歷史地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民實現(xiàn)共同富裕的文化淵源。作為社會主義本質要求的共同富裕,具有深厚的中華民本文化底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思想,既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結果,也是注入馬克思主義靈魂的民本文化時代化的結果、與時偕行的必然。換言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思想,既得益于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也氤氳于中華民本文化的沃土。
中國古代的民本思想家們對共同富裕的美好夢想進行了不懈探索,然而,由于歷史局限、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制度之弊、生產(chǎn)關系特別是所有制關系之梏以及階級關系的對立,共同富裕一直像遠方的地平線一樣,遙不可及。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對未來理想社會的制度設計,使共同富裕擁有了賴以實現(xiàn)的制度基礎和根本遵循,從而使共同富裕理論實現(xiàn)了由空想到科學的飛躍。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論這兩大發(fā)現(xiàn),揭開了資本主義私有制剝削的所有秘密,開顯出共同富裕的道義基礎和法理基礎,從而使共同富裕成為順乎天而應乎人的歷史性選擇。在馬克思、恩格斯對未來“新社會制度”的構想中,“生產(chǎn)將以所有人的富裕為目的”[4],“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創(chuàng)造出來的福利”[5]。中國共產(chǎn)黨對共同富裕的理論創(chuàng)新和實踐探索,在以馬克思主義共同富裕理論為指導的同時,也借鑒了中華傳統(tǒng)民本文化中的利民富民思想,逐漸使共同富裕由模糊向往變成可觀可感的明晰目標。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后,民本文化的千年旋律,終于協(xié)奏出幸福民生的時代最強音。中國共產(chǎn)黨追求的富裕,絕非獨富,而是全體中國人民共同富裕。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實現(xiàn)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促進人的全面自由發(fā)展,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使命所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邏輯歸宿。習近平同志在二十大報告中莊嚴宣告:“中國式現(xiàn)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xiàn)代化。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我們堅持把實現(xiàn)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現(xiàn)代化建設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著力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著力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堅決防止兩極分化。”[6]
(三)愛民、輕民的歷史興亡律與馬克思主義的群眾史觀
民眾如水,正如水可載舟行,亦能覆舟沉,民心向背完全可以改變一個王朝的命運。中國古代的民本思想家認識到,愛民則興,暴民則亡。管子在“王者貴天”的答案中,有“百姓與之則安,輔之則強,非之則危,背之則亡”“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劉向《說苑》)的警世之言;洞察興衰存亡之道的晏子,從“謀必度于義,事必因于民”的“三代之興”中,從“建謀反義,興事傷民”的衰亡頹勢中,得出“反義而謀,倍民而動,未聞存者也”的歷史結論。賈誼在《過秦論》中回答“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之問時,給出的答案是:“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無獨有偶,杜牧在《阿房宮賦》的最后,如此歸結六國及一掃六合后的秦朝滅亡的教訓:“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先哲已經(jīng)認識到,蘊藏在民眾中的無窮力量,是決定王朝興亡的重要力量。這樣的認識高度,無疑有助于統(tǒng)治者作出改善民生的舉措。
雖然古代民本思想家和統(tǒng)治階級是為了規(guī)避舟覆政亡的結局而重視作為民眾的“水”,還沒有將民眾視為社會發(fā)展的主體,但卻為人民群眾是社會發(fā)展決定性力量的唯物史觀奠定了理論基礎,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歷史邏輯,雖然沒有導出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的結論,卻也蘊含著人民史觀的核心元素。從這個意義上說,民本文化為接引馬克思主義人民史觀準備了豐厚沃土,是馬克思主義人民史觀的必要環(huán)節(jié)。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認為,作為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人民群眾,既是認識活動的主體,也是社會的價值主體。毛澤東同志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7]被視為黨的生命線的群眾路線,正是馬克思主義人民史觀中國化過程中吸納了民本文化后的結晶,是在中國革命和建設實踐中馬克思主義人民史觀和中華民本文化相結合的產(chǎn)物。中國共產(chǎn)黨在長期革命和建設實踐中形成的科學群眾觀——群眾路線,既得益于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也氤氳于中華民本文化的土壤。中國共產(chǎn)黨取得巨大成功的密碼之一,就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主體——人民群眾的積極參與和全力支持。如今,在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奮進的過程中,“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必須充分發(fā)揮億萬人民的創(chuàng)造偉力。……樹牢群眾觀點,貫徹群眾路線,尊重人民首創(chuàng)精神”[8]。
三、塑往開來:黨的二十大報告對民本文化的升華
源遠流長的中華民本文化,深深影響著中華文化的走向,卻始終沒有內生出真正的民本制度。即使是踐行民本的仁政,更多意義上是一種開明帝王的恩賜,而非制度建構。民本思想家總是假借天意天威和道德說教勸誡統(tǒng)治者向施行仁政的仁君看齊,然而,天意天威遙不可及,道德說教軟弱無力,所以,這種隔空喊話常常淪落為清談。“窮人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所產(chǎn)生的饑餓、疾病和死亡都是”一種制度性的“社會謀殺”[9],因此,沒有經(jīng)濟政治制度保證的民本文化,終究不過是一種沒有根基的“文化”。關涉民本的若干倡導,常常異化為口惠而實不至的口號。唯有“沒有任何同整個無產(chǎn)階級的利益不同的利益”[10]的共產(chǎn)黨人,在謀求“絕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的過程中,才突破了民本文化的舊制度藩籬,夯實了民本文化的社會主義經(jīng)濟政治制度基礎,從而使民本文化實現(xiàn)了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飛躍。黨的二十大報告用馬克思主義對傳統(tǒng)民本文化進行了重塑,形成了植根于時代和實踐、實現(xiàn)了脫胎換骨、升級換代后的“新民本文化”——以人民為中心的人民至上文化。
(一)宗旨的開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維護帝王的“家天下”專制統(tǒng)治秩序,是民本文化的最高宗旨。民本學說雖然使套在百姓身上的鎖鏈稍稍松弛了一環(huán),或多或少改善了民眾的生活境遇,在客觀上對百姓有利,但這一學說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絕不是民眾利益,而是為了鞏固帝王的萬世基業(yè)。因此,歸根結底,民本文化不過是君主統(tǒng)御民眾的工具。在帝王的“家天下”和民眾利益之間,前者被置于無條件的優(yōu)先地位。如果民眾因生活所迫走上反抗道路,挑戰(zhàn)民本思想家服務的王朝統(tǒng)治,為了維護既有統(tǒng)治秩序,曾經(jīng)的民本文化倡導者在鎮(zhèn)壓民眾時也會毫不手軟。民本思想家擔心和懼怕的,是覆舟之危,而往往不是水質本身——民眾的生計。可見,不解決“為了誰”的根本問題,傳統(tǒng)民本文化難免淪落為無厘頭的高談闊論。
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任何政黨必須回答的首要問題。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第一次使用為人民服務的概念;在黨的七大政治報告中,毛澤東第一次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提升到唯一宗旨的高度。馬克思主義具有鮮明的人民性和階級性,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中國共產(chǎn)黨是工人階級和整個中華民族的先鋒隊,來自人民,依靠人民,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作為根本宗旨,“讓‘為人民服務’沉甸甸的五個字變成重如泰山的承諾”[11],始終把人民利益放在首位,從而成功解決了困擾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根本問題——為了誰的問題。黨除了人民的利益絕沒有自己的任何私利。筆者曾經(jīng)撰文指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的根本立場。”[12]百余年來,中國共產(chǎn)黨秉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始終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作為自己的初心使命,突破了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局限,開辟出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fā)展和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共同富裕制度新天地,進而實現(xiàn)了民本文化的時代轉換和升級,形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最新理論成果。習近平同志指出:“為民造福是立黨為公、執(zhí)政為民的本質要求。必須堅持在發(fā)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鼓勵共同奮斗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不斷實現(xiàn)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13]
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不僅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理論創(chuàng)新和意識形態(tài)建構,還是實實在在的行動綱領。為了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轉化為行動范式,中國共產(chǎn)黨人著力完善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各項規(guī)制。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后,為了充分保障和提升全體人民尤其是勞動人民在經(jīng)濟、政治、文化、教育、醫(yī)療、社會服務等領域的獲得感、參與感和成就感,中國共產(chǎn)黨以制度建設、法治完善、機制創(chuàng)新為先導,積極履行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使命。“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我將無我,不負人民”,既是以習近平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自我寫照,也是繼續(xù)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的行動指南。為了履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神圣使命,一代代共產(chǎn)黨人正是以“踏雪留痕,抓鐵有印”的韌勁,從解決溫飽、全面脫貧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再到通往共同富裕,接續(xù)努力,交上了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時代的出彩答卷,兌現(xiàn)了并將繼續(xù)兌現(xiàn)為人民謀幸福的莊嚴承諾。
在黨的二十大報告精神中,人民成了共產(chǎn)黨人全心全意服務的對象,而不再是民本文化中服務于統(tǒng)治秩序的對象;“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并緊緊圍繞這個社會主要矛盾推進各項工作,不斷豐富和發(fā)展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14],而不再是民本文化背景下的主要矛盾——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之間的矛盾——主要為了緩和這一矛盾而倡導民本。
(二)角色的轉換:人民至上
從本質上看,傳統(tǒng)民本文化是從屬于、服務于專制主義的封建文化。在民本思想家看來,民眾是也僅僅是被施惠、被憐憫的對象,是一群可以用仁政收買的對象。他們的內心是矛盾的:鄙視民眾而又不得不重視這個群體。譬如,口頭上“民貴君輕”的孟子,膜拜等級制度,將人分為“或勞心,或勞力”的三六九等,信奉“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滕文公上》),并將森嚴的等級秩序神化為“天下之通義”。在對待底層民眾與上流社會的態(tài)度上,可謂涇渭分明。他一方面言之鑿鑿地提出“民貴君輕”,另一方面又指責主張“兼愛”的墨家是“無父無君”的“禽獸”。他更不無諷刺地指出:“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梁惠王上》)意思是說,有社會責任感的知識精英,不圉于物質利益,才能做到雖無恒產(chǎn)卻有恒心;一般底層民眾,有恒產(chǎn)才有恒心,若無恒產(chǎn)必無恒心,不守本分。對民眾施與小恩小惠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感恩戴德,恪守本分。在民本思想家的字典里,滿是對侯王、圣王、天下主“為民作主”的勸教,從未見人民“當家作主”的只言片語。民本文化的立論基礎是君本位,民眾僅僅也只能處在被君主恩賜、撫慰的“子民”地位。
如果說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立論基礎是王朝統(tǒng)治至上,“治人”的“勞心者”至上,資本主義文化的立論基礎是私人利潤至上,雇傭人的“資本者”至上,那么,社會主義文化的立論基礎必然也必定是人民至上。堅持人民至上,尊重人民的主體地位,是中國共產(chǎn)黨百余年奮斗歷程的成功經(jīng)驗,也是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前進的根本遵循。正因如此,習近平同志要求全黨:“要站穩(wěn)人民立場、把握人民愿望、尊重人民創(chuàng)造、集中人民智慧。”[15]在中國化時代化馬克思主義的視野內,人民居于至高無上的主體地位,中國共產(chǎn)黨人所做的一切,譬如實現(xiàn)全面脫貧、致力于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增進人民福祉、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都是人民至上觀的體現(xiàn)。黨的群眾路線從根本上解決了“我是誰,為了誰,依靠誰,誰是公仆,誰是主人”等束縛民本文化的一系列重大問題,從而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突破和超越。從統(tǒng)御對象到發(fā)展主體,人民的角色實現(xiàn)了具有決定意義的轉換:人民至上,人民第一,是黨一切工作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而不再是民本文化視野內的名本實末;人民當家作主,人民是社會主義事業(yè)的主人翁,而不再是民本文化視野內足以覆舟的“群氓”;人民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主體,“人民的創(chuàng)造性實踐是理論創(chuàng)新的不竭源泉”[16],而不再是被動受施的居于“治于人”地位的“勞力者”;作為主人的人民,在自己的先鋒隊——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為屬于自己的事業(yè)而奮斗,而不再是封建君主等剝削階級的附屬品??梢哉f,人民至上是傳統(tǒng)民本文化浴火重生后的當代形態(tài),是在揚棄傳統(tǒng)民本文化基礎上達到的新境界。
(三)目的的升華:以人民為中心
對民本思想家和統(tǒng)治者來說,看重的是民本文化在維護王朝統(tǒng)治中所發(fā)揮的“牧民”“御民”“治民”等工具性作用。譬如,在老子看來,要求侯王“善下之”的目的是“為百谷王”,“言下之”的目的是“欲上民”,“身后之”的目的是“欲先民”。“舍得”哲學在政治社會領域的目的化、功利化和庸俗化,由此可見一斑。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大廈不是空中樓閣,必須建立在厚實的包括民本文化在內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基礎上。列寧指出:“馬克思主義這一革命無產(chǎn)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贏得了世界歷史性的意義,是因為它……吸收和改造了兩千多年來人類思想和文化發(fā)展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17]如果在借鑒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同時,不突破和改造傳統(tǒng)民本文化服務于王朝統(tǒng)治的狹隘目的,就不能適應時代需要。為此,必須用共產(chǎn)黨人的“公天下”思維取代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家天下”(資本主義社會是“資天下”)思維。習近平總書記上任伊始,便提出了治國理政的基本要求——“夙夜在公”。由此說明,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舍得”哲學是以自身之“舍”換取人民群眾之“得”,由以鞏固王朝統(tǒng)治為中心升華為“以人民為中心”。由“牧民”到“為民”,一字之差,彰顯的是目的的升華。在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牧民”話語中,目的是“視民眾為工具”,而在人民公仆“為民”的話語中,目的是“以人民為中心”。習近平同志指出:“中國共產(chǎn)黨根基在人民、血脈在人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體現(xiàn)了黨的理想信念、性質宗旨、初心使命,也是對黨的奮斗歷程和實踐經(jīng)驗的深刻總結。……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必須堅持人民至上……并落實到各項決策部署和實際工作之中。”[18]以唯物史觀維度視之,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全部社會生活本質上是人民的美好、幸福生活,因此,為了人民而發(fā)展,依靠人民而發(fā)展,由人民共享發(fā)展成果,這便是發(fā)展的全部意義,也是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的理論基礎和終極指歸。
(四)標準的重塑:人民滿意度
如果說檢驗民本文化效果的主要標準是王朝穩(wěn)定、政通人和,那么,檢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人民至上、以人民為中心的施行標準則是人民滿意度。時代是出卷人,我們是答卷人,而唯有人民才是閱卷人。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民心是最高的標準。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習近平同志強調:“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民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19]因此,人民滿意度標準的確立,是中國共產(chǎn)黨基于歷史和實踐雙重維度,對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和共產(chǎn)黨執(zhí)政規(guī)律的深度認知。為了履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人民至上、以人民為中心的崇高使命和莊嚴承諾,必須將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作為衡量工作成敗的最基本指標,為人民謀求可觀、可感、可量化的生活福祉與發(fā)展利益。
曾幾何時,管子將民本文化歸結為“民心”二字:“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牧民》)在悠悠歷史長河中,民本文化幾經(jīng)歷史嬗變,但萬變不離其宗——民心??陀^地說,傳統(tǒng)民本文化雖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但瑕不掩瑜,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注重民心的民本文化無疑是進步開明的文化。中國共產(chǎn)黨正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汲取了民本文化的合理內核而形成了群眾路線,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現(xiàn)代性轉換。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體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人民是中國共產(chǎn)黨執(zhí)政興國的最大底氣,而根植于傳統(tǒng)民本文化的群眾路線,則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看家本領。正因如此,習近平同志在二十大報告中概括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本質要求時,連用了三個包含“人民”這一關鍵詞的表述,即“發(fā)展全過程人民民主,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實現(xiàn)全體人民共同富裕”[20]。我們有理由相信,秉承人民至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中國共產(chǎn)黨,“用偉大奮斗創(chuàng)造了百年偉業(yè),也一定能用新的偉大奮斗創(chuàng)造新的偉業(yè)”[21]。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共產(chǎn)黨宣言》,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9頁。
[2]《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13頁。
[3]《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11—512頁。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22頁。
[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08頁。
[6]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2頁。
[7]《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31頁。
[8]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70頁。
[9]朱瑩:《恩格斯早期反貧困思想及時代啟示——基于〈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分析》,《海派經(jīng)濟學》2022年第2期。
[10]馬克思、恩格斯:《共產(chǎn)黨宣言》,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1頁。
[11]劉長明:《革命與執(zhí)政的關系辨析——以毛澤東關于黨的自我革命思想為中心的考察》,《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2022年第2期。
[12]程恩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重大原則》,濟南出版社2017年版,第5頁。
[13]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46頁。
[14]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7頁。
[15]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19頁。
[16]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19頁。
[17]《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99頁。
[18]習近平:《堅持人民至上》,《求是》2022年第20期。
[19]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46頁。
[20]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3—24頁。
[21]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71頁。
(本文原載《山東社會科學》2023年第5期,作者授權紅色文化網(wǎng)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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