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網站文章截圖

法意導言

新冠疫情無疑是2020年的關鍵詞，始于年初最終席卷世界，社會為之動蕩，經濟也隨之停擺。經濟衰退的大背景之下，是各國政府應對疫情措施的迥異。當被人們奉為圭臬的新自由主義不再包治百病，后疫情時代的我們又會走向何處？《衛(wèi)報》(The Guardian）專欄作者亞當·圖茲于2021年9月在該報發(fā)表文章《新冠肺炎結束了新自由主義時代嗎？》（Has Covid ended the neoliberal era?）一文，試圖就該問題給出答案，亞當在本文中以反思式的筆觸回顧了2020年的世界局勢變化，尖銳的指出了新自由主義在面對全球性危機時的疲軟之處，并通過分析中國的崛起與綠色新政主義的興起給未來指出了一條可能的方向。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總結過去的2020年，那必須是“懷疑”。自2020年1月20日新冠疫情爆發(fā)，到拜登上任第46任美國總統(tǒng)，世界在這一年間因一場瘟疫而劇變。新冠疫情在12個月的時間內帶走了220多萬人的生命，數(shù)千萬人身染重病。截至目前，官網公布的死亡人數(shù)為451萬，但真實情況可能是這一數(shù)字的兩倍之多。病毒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公共活動暫停、學校關閉、家庭分居、旅行中斷、全球經濟被重新洗牌。

為了遏制疫情影響的擴散，政府以戰(zhàn)時手段給家庭、企業(yè)、市場提供了支持。這不僅是二戰(zhàn)以來最為迅速的經濟倒退，其嚴重程度同樣夸張。在過去，無論情況如何混亂，各國政府在關停經濟體的步調上也不會如此一致。正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所描述的那樣：“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更進一步講，其實在知道危機降至之前，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將2020視作動蕩的一年。中美沖突正暗流涌動，一場“新的冷戰(zhàn)”亦風雨欲來。早在2019年，全球經濟增長已嚴重放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曾直言地緣政治的緊張局勢可能會對已經債務累累的世界經濟造成不穩(wěn)定影響。

經濟學家們制定了新的統(tǒng)計指標來跟蹤困擾投資的不確定性。這些數(shù)據(jù)強烈表明，麻煩的根源在于白宮。美國第45任總統(tǒng)唐納德·特朗普成功地將自己變成了一個病態(tài)的全球化狂熱分子。他準備在11月競選連任，并似乎決心詆毀選舉過程，哪怕他自己就是選舉的贏家。2020年慕尼黑安全會議的口號是“事出有因”。

除了對白宮方面的擔憂外，英國脫歐談判也已接近尾聲。隨著2020年的開始，更讓歐洲人民擔心的是新一輪難民危機的開始。在此背景下，還潛伏著敘利亞內戰(zhàn)升級的威脅和發(fā)展不足的長期問題。解決這一問題的唯一方法是激勵全球南部的投資和增長。然而，資本的流動既不穩(wěn)定也不平等。截至2019年底，撒哈拉以南地區(qū)有一半的最低收入的國家正瀕臨破產。

懸于世界經濟之頂?shù)奈C感與焦慮發(fā)生了顯著的逆轉。不久之前，西方在冷戰(zhàn)中的明顯勝利、市場金融的崛起、信息技術的奇跡和經濟增長軌道的擴大，似乎鞏固了資本主義經濟的主導地位。在20世紀90年代，大多數(shù)政治問題的答案似乎很簡單：“這是經濟問題，蠢蛋”。經濟增長改變了數(shù)十億人的生活，瑪格麗特·撒切爾喜歡說，“別無選擇”。也就是說，除了基于私有化、輕管制和資本貨物流動自由的秩序之外，別無選擇。就在2005年，英國中間派首相托尼·布萊爾還可以堅定地宣稱，全球化與四季變換一樣理所應當。

到2020年，全球化成了非常大的問題。經濟已經從答案變成了問題。一系列嚴重的危機——始于90年代末的亞洲，2008年轉向大西洋金融體系，2010年轉向歐元區(qū)，2014年轉向全球大宗商品生產商——動搖了人們對市場經濟的信心。政府依靠著加大財政支出和央行干預克服了這些危機，但這無疑僭越了關于“小政府”和“獨立”央行的戒律。為了穩(wěn)定這場由投機引發(fā)的危機，政府投入的規(guī)模是歷史性的。然而，全球精英階層的財富仍在繼續(xù)膨脹。利潤由個人獨享，而損失卻由社會分擔。正如很多人所質問的，如果不平等激增導致民粹主義顛覆，誰會感到驚訝呢？與此同時，隨著中國強勢的崛起，生長之神（Crius）似乎已不再屹立于西方世界。

然后，隨著2020年新冠病毒的全球流行，我們收到了環(huán)境保護運動一直向我們警示的來自大自然的“回擊”。和以幾十年為倒計時，以行星尺度存在于我們腦海中的氣候危機不同的是，病毒是微觀的、無處不在的、時刻移動的威脅。它影響的不是冰川和海洋潮汐，而是我們的肉體。它與我們的呼吸同在，會讓整個世界的經濟陷入泥沼。

當新型冠狀病毒從陰影中浮現(xiàn)時，其獨特的構造預示了一場即將來到的災難。這正是病毒學家所預測的那種具備高度傳染性的流感。不出意外的話，它應該是通過全球運輸和通信渠道傳播，而且已經潛伏一段時間了。

歷史上已經發(fā)生過非常多的致命大流行病。但2020年冠狀病毒的不同之處在于人類社會的應對措施。不僅僅是富裕國家花費了大量資金來支持公民和企業(yè)——貧窮和中等收入國家也愿意付出巨大的代價。到4月初，包含中國在內的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地區(qū)都參與了前所未有的抗疫斗爭。“這是真正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厄瓜多爾總統(tǒng)列寧·莫雷諾說，“之前的世界大戰(zhàn)只發(fā)生在一些大陸，沒有波及其他大陸……但這影響到了每個人，它不是一個區(qū)域性的問題，這不是一場你可以逃脫的戰(zhàn)爭。”

“封鎖”是一個通常用來描述我們的集體應對措施的短語。這個詞本身就很有爭議，它暗示了強迫。在2020年之前，這個詞只和監(jiān)獄掛鉤。但如今，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和地方，這是對新冠肺炎管制措施的恰當描述。在德里、德班和巴黎，武裝警察在街道上巡邏，詢問人們姓名和電話號碼，并懲罰那些違反宵禁的人。在多米尼加共和國，有8.5萬人因違反封鎖規(guī)定而被捕，數(shù)目驚人，幾乎達到了人口的1%。

即使沒有涉及暴力事件，政府強制關閉所有餐館和酒吧的決定也會讓業(yè)主和客戶感到壓抑。但用“封鎖”來描述疫情下經濟的反應似乎又太過片面。早在政府發(fā)布命令之前，經濟流動性就已急劇萎縮了。金融市場內的資金回撤早在2月底便初露端倪。那個時候還沒有獄卒鎖上我們的大門。投資者尋覓避風港，消費者閉門不出，企業(yè)逐步關閉或轉向居家辦公。到3月中旬，倒閉成為了常態(tài)。那些滯留國外的人們，就像成千上萬的海員一樣，發(fā)現(xiàn)自己被放逐到了一塊浮木之上。

2020年3月，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的宵禁標志

圖片來源：Has Covid ended the neoliberal era? | Coronavirus | The Guardian

“封鎖”一詞的廣泛采用是衡量病毒政治爭議程度的一個指標。社會、社區(qū)和家庭因戴口罩、保持社交距離和隔離而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這是被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稱為“風險社會”的典型案例。由于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所有人都被一種看不見的威脅所困擾，只有科學可以辨別。除非你生病并發(fā)現(xiàn)自己慢慢地淹沒在肺部積累的液體中，這個風險依然是抽象且無足輕重的。

有一種應對此類風險的辦法是退而予以否認，這是一個可能奏效的辦法。這一做法并不鮮見，其實許多病毒和社會頑疾，包括造成大規(guī)模傷亡的疾病，就是被我們忽視和歸化的。我們將其看作“生活的日常”。最為典型的例子便是氣候危機，這個最大的環(huán)境風險已是我們生活中的“尋常小事”。一些人對此的評價是，我們的社會就是依靠大規(guī)模的否認與無視搭建的。

直面疫情大流行是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試圖做的。但正如貝克所說，真正的問題在于，要應對現(xiàn)代社會產生的真正大規(guī)模、無處不在的風險，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它需要人們就風險達成一致，它還需要嚴格地規(guī)范我們的參與行為，以及人們所屬的社會秩序。而且，它需要愿意就各級的資源分配和優(yōu)先事項作出行政安排。這種抉擇與過去40年來想要去政治化、利用市場或法律來避免此類安排的普遍愿望相沖突。新自由主義或市場革命背后的基本推動力是將分配問題去政治化，即便如此的分配會導致實質不平等的后果。

冠狀病毒明顯暴露了政府準備工作的缺位，貝克稱之為“有組織的不負責任”。它揭示了國家政府系統(tǒng)的弱點，比如不能實時更新的政府數(shù)據(jù)庫。為了面對這場危機，我們需要一個更加重視人文關懷的社會。曾經被我們忽視的角落傳來了響亮的“新社會契約”的呼吁，新的社會契約將關懷必不可少的工人，并重新衡量只有少數(shù)人受益的全球化趨勢所帶來的風險。

應對危機的責任落在了各國政府的頭上。巴西的賈伊爾·博爾索納羅（Jair Bolsonaro）和美國的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都試圖否認新冠病毒。在墨西哥，安德雷斯·曼努埃爾·洛佩茲·奧布拉多爾（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也奉行特立獨行的道路，拒絕采取極端行動。菲律賓的羅德里戈·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印度的納倫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俄羅斯的普京（Vladimir Putin）和土耳其的雷杰普·塔伊普·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an）等民族主義強人并沒有否認該病毒，而是依靠他們的愛國呼吁和雷霆手段來幫助他們度過難關。

壓力最大的是管理中間派類型。比如美國的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和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智利的塞巴斯蒂安·皮內拉（Sebastián Piñera）、南非的西里爾·拉馬福薩（Cyril Ramaphosa）、埃曼努埃爾·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安吉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烏蘇拉·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和他們在歐洲的同類人物。他們接受了科學的結論，否認新冠不在選擇范圍之內。他們拼命地想證明自己比“民粹主義者”更好。

為了應對危機，非常中間路線的政客們最終做了一些非常激進的事情。大部分是臨時起意和無奈妥協(xié)，但最終的結果卻是一個辛辣的諷刺。盡管綠色新政的倡導者，如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杰里米·科爾賓（Jeremy Corbyn）在政治舞臺上已慘淡收場，2020年的一切還是成功地證實了他們對社會現(xiàn)實的診斷。正是綠色新政直接解決了環(huán)境挑戰(zhàn)的緊迫性，并將其與極端社會不平等的問題聯(lián)系起來。正是綠色新政堅持認為，在應對這些挑戰(zhàn)時，民主國家不能允許自己被保守的經濟理論阻礙，更不消說這一保守的理論繼承自70年代的戰(zhàn)爭，并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中被掃地出門。正是綠色新政動員了新興的年輕公民，如果民主有希望的未來，顯然依賴于依賴于這些新鮮的血液。

伯尼·桑德斯和亞歷山大里亞·奧卡西奧-科爾特斯在2019年的競選活動中

圖片來源：Has Covid ended the neoliberal era? | Coronavirus | The Guardian

當然，綠色新政還要求，與其去修補一個會產生和重現(xiàn)不平等和危機的體系，不如徹底推倒重來。這對于中間派而言是個挑戰(zhàn)。但危機的迷人之處恰恰在于，有關未來的問題可以暫行擱置。2020年只有一個關鍵詞，那就是“生存”。

應對新冠疫情沖擊的經濟政策直接借鑒了2008年金融危機的經驗教訓。政府通過提高財政支出和減免稅收以提振經濟，中央銀行的干預措施較之過去甚至更加壯觀。這些財政和貨幣政策共同證實了那些曾由激進的凱恩斯主義者倡導的經濟法則，并使得現(xiàn)代貨幣理論煥發(fā)新生。如果一個主權國家認為如何組織經濟活動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那背后的潛臺詞就是將其與政治選擇掛鉤。正如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在二戰(zhàn)期間提醒讀者的那樣：“我們只能做到那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真正的挑戰(zhàn)，也就是真正的政治問題在于我們究竟要做什么事情，以及如何達成目標。

2020年的經濟政策實驗并不局限于富裕國家。憑借著美聯(lián)儲釋放的大量美元，和幾十年來全球資本流動的經驗，許多新興的自由市場政府對危機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主動性，例如印尼和巴西。他們制定了一套政策工具包，使它們能夠對沖全球金融一體化的風險。墨西哥和印度等國家的大流行傳播迅速，但政府未能采取大規(guī)模經濟政策，這讓它們看起來越來越落后于時代。這一年，我們將見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斥責“左翼”墨西哥政府未能維持龐大預算赤字的令人震驚的奇觀。

這似乎是一個無可避免的轉折點。這是自80年代以來在經濟政策中盛行的正統(tǒng)觀念的消亡嗎？這是新自由主義的喪鐘嗎？在疾病影響和氣候變化影響下的經濟活動的可以交給市場解決的幻想已然破滅，市場可以針對各種沖擊進行自我監(jiān)管的想法也是如此。比2008年危機更迫切的情況是，本次危機所涉人命之多可與二戰(zhàn)相提并論。

所有的一切都壓得教條主義的經濟學家們喘不過氣來，這本身并不令人驚訝。對經濟政策的教條解讀總是會與現(xiàn)實或多或少地脫節(jié)。但事實上，新自由主義一直都是非常務實的。它自成立到發(fā)展至今就是為了保護資本利益免受國家干預，比如以國家暴力來鎮(zhèn)壓反對派。無論教義上的曲折如何，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與市場革命交織在一起的社會現(xiàn)實一直持續(xù)到2020年。最終打破新自由主義秩序不是激進的民粹主義或階級斗爭的復興，而是一場在全球增長和巨大的資本積累下不小心釋放的瘟疫。

2008年的危機是由于銀行的過度擴張和抵押貸款證券化的過度行為造成的。2020年，冠狀病毒從外部沖擊了金融體系，但這種沖擊揭示了金融體系內部的脆弱性。這一次，出問題的不是銀行，而是資產市場本身。這次沖擊觸及了該體系的核心，即美國國債市場，即整個信貸金字塔所基于的“安全資產”。如果它融化了，世界其他地方也會因之覆滅。

2020年穩(wěn)定干預措施的規(guī)模之大令人印象深刻，它證實了綠色新政的基本堅持。民主國家確實有他們所需的工具來控制經濟。然而，這無疑是一把雙刃劍，因為這既可能用于應對危機，也可能被用于統(tǒng)治者的其他意圖。和2008年一樣，他們?yōu)槟切p失最大的銀行的利益服務。這一次，不光是個別銀行，整個市場都被宣稱因規(guī)模太大而不能倒閉。要打破這一危機的周期和穩(wěn)定，并使經濟政策成為真正的民主所向，就需要進行徹底改革。這意味著一個真正的權力轉移，雖然這并不太可能發(fā)生。

與2008年一樣，2020年的大規(guī)模經濟政策干預也是兩面性的。一方面，干預的規(guī)模打破了新自由主義劃定的界限，這些政策的運行邏輯證實了凱恩斯主義的基本論斷。當經濟陷入衰退時，人們不必接受將災難視作必要的休克療法。相反，迅速和果斷的政府經濟政策可以防止經濟崩潰，防止不必要的失業(yè)、浪費和社會痛苦。這些干預措施看上去像是一個新自由主義之外的新政權的先兆。另一方面，這些措施是自上而下實現(xiàn)的。鑒于左翼沒有提出挑戰(zhàn)，且措施的緊迫性是由穩(wěn)定金融體系的需要推動的，故而措施的有效推行是一件在政治上可以預料的事情。2020年，美國家庭凈資產增加了15萬億美元。然而，這只讓排名前1%的人受益，他們擁有近40%的股票，其中排名前10%的公司擁有84%的股份。如果說這確實是一份“新的社會契約”，那么我們應當對這份單邊受惠的事情保持警醒。

然而，2020年不只是關于掠奪，還是一場有關改良運動的實驗。為了應對社會危機的威脅，歐洲、美國和許多新興市場經濟體都嘗試了新的福利提供模式。為了尋求一個積極的議題，中間派前所未有地將環(huán)境政策和氣候危機問題納入議程。Covid-19并沒有像擔心的那樣分散了人們對其他優(yōu)先事項的注意力，相反，綠色新政的政治經濟成為了主流。“綠色增長”、“更好地重建”、“綠色協(xié)議”——口號各不相同，但他們都將綠色現(xiàn)代化視作對危機的回應。

將2020年視作新自由主義時代的一場全面的危機——關于其環(huán)境、社會、經濟和政治基礎——有助于我們找到歷史的方向。從這些角度來看，冠狀病毒危機標志著自70年代起源的時代的落幕。這也可能被視為人類世時代的第一次全面危機——一個由我們與自然的關系所定義的時代。

2020年暴露了經濟活動對自然環(huán)境的穩(wěn)定的依賴程度。一種微生物中的一種微小的病毒突變可能會威脅到整個世界經濟。它還暴露了在極端情況下，整個貨幣和金融體系會如何導向支持市場和生計。這就引出誰應得到支持以及如何支持的問題——哪些工人，哪些企業(yè)將獲得什么福利或哪些稅收減免？這些發(fā)展破壞了過去半個世紀政治經濟的基礎劃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重大轉變，在2020年最終打破了新自由主義時代的基本假設，也就是中國的崛起。

2005年，當托尼·布萊爾（Tony Blair）嘲笑全球化的批評者時，他嘲笑的是他們的恐懼。他將他們的微不足道的焦慮與亞洲國家能源現(xiàn)代化的利處進行了對比，全球化在這一事項上無疑能帶來光明的前路。布萊爾承認全球安全威脅令人討厭，如伊斯蘭恐怖主義。但布萊爾認為這些恐怖分子天性如此，無法改變，與全球化無關。但在2008年之后的十年里，人們對現(xiàn)狀逐漸失去了信心。

俄羅斯是第一個揭露全球經濟增長可能會改變權力平衡的國家。在石油和天然氣出口的推動下，莫斯科再次成為對美國霸權的挑戰(zhàn)。然而，普京的威脅是有限的。2017年12月，美國發(fā)布了新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首次將印度-太平洋地區(qū)指定為大國競爭的決定性舞臺。2019年3月，歐盟發(fā)布了一份具有同樣效果的戰(zhàn)略文件。與此同時，英國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極大的轉變，2015年還在慶祝中英關系進入新黃金時代的英國，轉頭就在南海部署了一艘航空母艦。

這種競爭的升級在某種程度上是偶然的。中國的崛起是一個長期的歷史性演變。但中國在應對冠狀病毒方面的成功以及它釋放的自信向特朗普政府發(fā)出了危險信號。與此同時，越來越清楚的是，美國在全球金融、科技和軍事力量方面的持續(xù)實力仰仗于國內力量的堅實支撐。隨著Covid-19的蔓延，美國的衛(wèi)生系統(tǒng)搖搖欲墜，其國內社會安全網讓數(shù)千萬人面臨貧困風險。如果說“中國夢”會安然度過2020年，那同樣的事情似乎并不會發(fā)生在美國。

2020年新自由主義的普遍危機對美國，特別是對美國的部分政治派系造成了具體的傷害。共和黨、民族主義者及保守派選區(qū)在2020年遭受了一場關乎存在與否的危機，對美國政府、美國憲法以及美國與全世界的關系造成了嚴重的破壞性后果。這一危機在2020年11月3日至2021年1月6日的特殊時期達到了高潮，特朗普拒絕承認選舉失敗，其中的大部分共和黨人積極支持推翻選舉的努力。社會危機和疫情無人看管。最后，在1月6日，總統(tǒng)和黨內的其他領導人物鼓勵暴徒入侵國會大廈。

這當然引起了人們對美國民主未來的深切擔憂。美國政治的極右翼分子有著濃厚的納粹色彩。但在2020年，美國的法西斯方程式中缺少了兩個基本要素。一個是全面的戰(zhàn)爭。美國人記得內戰(zhàn)，并能想象未來的內戰(zhàn)，但這些和全面戰(zhàn)爭相去甚遠。

另一個缺失的因素是來自左翼的社會對抗，無論是想象的還是真實的，對社會和經濟現(xiàn)狀的威脅。隨著憲法風暴的烏云在 2020 年聚集，美國企業(yè)大規(guī)模而直接地反對特朗普。美國企業(yè)界也不怕闡明這樣做的商業(yè)理由，包括股東價值、在勞動力政治分歧的情況下經營公司的問題、法治的經濟重要性以及預計在發(fā)生內戰(zhàn)時的令人驚訝的銷售損失。

2020年的美國金錢政治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讓人放心。試想另一種情形。如果病毒早幾周抵達美國，蔓延的大流行讓伯尼·桑德斯和他呼吁的全民醫(yī)保贏得了廣泛的支持，而民主黨初選推舉了一個公開的社會主義者，而不是喬·拜登呢？不難想象，如果有這樣一種情況，美國商界會扭頭支持特朗普，以確保桑德斯不會當選。如果桑德斯真的贏得了多數(shù)席位呢？然后，曾經在憲法庇護下的既得利益者將會面臨其對憲法是否繼續(xù)忠誠的巨大考驗。上述情況表明，2020 年的多重危機已經走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拜登的當選與就職，讓人們恢復了平靜。但當拜登大膽地宣布“美國又回來了”時，我們需要問的下一個問題是：哪個美國？回到什么？在新自由主義的有一次疾呼之下，我們到底能做什么，應該做什么？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是誰？

正如英國、美國和巴西所展示的那樣，民主政治正在呈現(xiàn)出奇怪而陌生的新形式。社會不平等現(xiàn)象日趨嚴重，至少在富裕國家，沒有集體的反補貼力量。資本主義的積累繼續(xù)出現(xiàn)在會不斷增加風險的渠道中。我們對金融自由流動的追求反倒成為了穩(wěn)定金融市場的怪誕努力?，F(xiàn)在，怪物以冠狀病毒的形式來到了我們身邊。盡管規(guī)模尚小，但人類危機的爪牙陰森可見。新冠肺炎遠不是我們應該期待的最糟糕的情況，但如果我們撣去身上的灰塵并享受新生的喜悅，那我們就應該檢討。雖然目前尚無全球死亡人數(shù)的精準統(tǒng)計，但最樂觀的測算也有1千萬人。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離我們而去，2020年為我們敲響了警鐘。

文章來源

Adam Tooze，Has Covid ended the neoliberal era?，The Guardian，September 2021.

網絡鏈接

https://www.theguardian.com/news/2021/sep/02/covid-and-the-crisis-of-neoliberalism

譯者介紹

潘振煜，亞利桑那大學法學院國際貿易法方向2020級研究生。Truth can be 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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