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雄詞——讀毛澤東《沁園春·雪》
千古雄詞——讀毛澤東《沁園春·雪》
朱向前
怎么評價毛澤東之《沁園春·雪》?
71年前,吳祖光先生在重慶《新民報晚刊》“西方夜譚”副刊首發(fā)該詞時曾加編者按:“毛潤之先生能詩詞,似鮮為人知。有客抄得其《沁園春·雪》,風格獨絕,文情并茂,而氣魄之大乃不可及。”云云,直至晚年還始終以首發(fā)毛詞《沁園春·雪》為平生榮耀,并堅定認為把該詞置于古今中外大家的一流詩詞作品中,都是杰作之中的杰作。而當年的詞壇盟主柳亞子先生則更是對其推崇備至,他的和詞下闋如此寫道:“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算黃州太守,猶輸氣概;稼軒居士,只解牢騷。更笑胡兒,納蘭容若,艷想濃情著意雕……”他這個說法嚴重了,一竹篙打翻了一船人——“看千古詞人共折腰”——豪放派大師蘇東坡氣勢不夠,“氣吞萬里如虎”的辛稼軒也只會發(fā)發(fā)牢騷,“千古傷心詞人”納蘭性德更是只能雕琢一點艷科……如此寫完仍覺意猶未盡,還公然對陪都重慶詞壇叫板:毛潤之之大作,蘇、辛猶未能抗手,何況余子乎?!1945年10月21日,柳亞子應尹瘦石之邀,又在自己的和詞上欣然命筆,加了一段跋,云:“毛潤之沁園春一闋,余推為千古絕唱,雖東坡、幼安,猶瞠乎其后,更無論南唐小令,南宋慢詞矣……余詞壇跋扈,不自諱其狂,技癢效顰,以視潤之,終遜一籌;殊自愧汗耳!”
如今,71年過去了,應該說柳、吳二公的眼光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肚邎@春·雪》仍舊以它獨特的魅力頻頻出現(xiàn)在教科書、熒屏、舞臺和各種規(guī)格的會議室、接待室、辦公室、餐館以及千千萬萬的家庭中。有一件小事也許更能管中窺豹。那就是在當今多元文化的背景下,在眾聲喧嘩的網絡平臺上,有一個現(xiàn)象始終穩(wěn)定,即不同網站各種各樣“中國歷史上最豪放、最大氣、最震撼的10首詩詞”之類的排行榜,看來看去,大體是曹孟德、李太白、杜甫、張若虛、蘇東坡、辛稼軒、岳飛等等。但無論怎么排,毛澤東之《沁園春·雪》大多數(shù)時候名列前三甲,小部分時候還位居榜首。這可能是根據點擊率排名的,學術性難以討論,但反映了相當多的網民的看法是一致的。再說,我們成天呼喚經典,而且強調時間是經典最公正的評家與選家,那么,《沁園春·雪》創(chuàng)作至今整整80年過去了,公開發(fā)表也71年了,這個時間還不夠長嗎?不要說當代作家作品有多少能夠或者已經經得住半個世紀的檢驗,就是現(xiàn)代作家作品至今仍能活在人們心中口中的恐怕也不過個位數(shù)而已。
如此說來,是否會讓人覺得將《沁園春·雪》納入長征詩詞的范疇來論述有點把它說小了?其實,說不小也不小,它創(chuàng)作于中央紅軍甫到陜北,根基未穩(wěn),三大紅軍主力會師之前;而且,“長征一結束,新局面就開始”(毛澤東語)。假如沒有紅軍長征這么一條大紅線的引領,沒有毛氏若干首長征詩詞的鋪墊,沒有由東南向西北兩萬多里的梯度攀緣,中國革命就還不能獲得這樣一個嶄新的落腳點和出發(fā)點,毛澤東的胸襟和眼光還可能達不到這樣一個空前的高度,所以,它順理成章地成為毛澤東長征詩詞的壓卷之作。
說小也確實有點小,《沁園春·雪》雖然創(chuàng)作于長征尾聲,但它又遠非長征這一事件或題材或主題所能涵蓋。因為在這短短的一年中,中國工農紅軍和中國革命乃至毛澤東本人,都完成了一場浴火重生和鳳凰涅槃,兩萬五千里的鐵流,用腳印、用鮮血、用生命寫就了一首史詩,寫就了一篇中國共產黨人奪取天下的勝利預言!1936年2月6日,毛澤東率紅軍東渡黃河抗日,在黃河邊清澗縣的小山村袁家溝遇大雪,詩興大發(fā),慷慨系之,不經意間就吟出了一首震往爍今的千古雄詞。它在紅軍長征收官與全民族抗戰(zhàn)的轉換之間,在43歲的風華正茂、雄姿英發(fā)的毛澤東的胸中噴薄而出,睥睨六合,一無依傍,橫空出世,自鑄偉詞,使毛澤東的名字一下子就深深地鍥進了中國詩歌史的長卷之中!
以大歷史觀觀之,毛澤東可謂一輩子打下了兩座江山:在馬背上得天下的同時,又用如椽大筆打下了一座文化的江山,其后者的主要表征就是三大家:詩詞大家、文章大家、書法大家。而詩詞又是毛氏文化江山中的高峰,《沁園春·雪》則是文化高峰中的巔峰,它集毛詞氣勢磅礴、想象浪漫、文辭華美三大特征于一身,傲立詞林,雄視千古。
開篇即橫空出世,起手以“國”——“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然后以“望”字領六句,長城、黃河、高山、莽原,盡在一望中,目力所及,“視通萬里”,如立秦嶺之巔,居昆侖之頂,乃至有翱翔云端之感(其實毛氏首坐飛機還在10年之后),氣雄萬古之勢,比李白的“黃河之水天上來”如何?比之蘇軾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又如何?!這種視野的遼闊表明了胸襟的遼闊,視角的高度表明了精神的高度。毛澤東分明是帶著“三軍過后盡開顏”的喜悅而來(《七律·長征》),帶著“雄關漫道真如鐵“的豪邁而來(《憶秦娥·婁山關》),帶著“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的自信而來(《清平樂·六盤山》),以至激情與雄心噴薄而出:“欲與天公試比高”!
但且慢,“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須臾之間,從冰封雪蓋的嚴酷到“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的壯麗,再到“紅裝素裹”的嫵媚,詩人眼中的祖國大地,分明漸次幻化成了絕世美女。不經意之中,詩人以情場角逐替代了中原逐鹿的傳統(tǒng)意象,完成了大翻轉,不愧是大手筆。
下闋起首以“嬌”——“江山如此多嬌”,注意,是女字旁的嬌,嬌媚的嬌,嬌柔的嬌,真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辛棄疾詞),英雄美人,惺惺相惜,顧盼自雄,思接千載——“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又以一“惜”字,領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均為一代雄主,但詩人卻為之可惜、嘆惜、惋惜,為什么呢?“略輸文采,稍遜風騷”啊,“只識彎弓射大雕”啊,都不足與論。作者自注說:“反封建主義,批判兩千多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面。文采、風騷、大雕,只能如是,須知這是寫詩??!難道可以罵他們嗎?”詩人在此又巧妙地完成了政治話語的詩訣轉化,古典話語的現(xiàn)代轉化,然后,大筆一揮,“俱往矣”,勾掉了五個大帝!最后宣告:“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是作者的自許嗎?還是對一代新人的期望?我看兼而有之。
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如果從毛氏兩首代表作《沁園春》(《長沙》《雪》)中各取一句,恰成一副妙聯(lián),上聯(lián):問蒼茫大地,誰主沉??;下聯(lián):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橫批:一代天驕。
以此聯(lián)為毛公寫照,渾然天成矣。

微信掃一掃,進入讀者交流群
本文內容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網站立場。
請支持獨立網站紅色文化網,轉載請注明文章鏈接----- http://www.wj160.net/wzzx/llyd/wh/2016-11-03/40882.html-紅色文化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