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駁茅于軾“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

陳  平

謝小慶按：陳平，自號“眉山劍客”，別號“寂寞求錯”，是今日中國的重量級學者。他1968年畢業(yè)于中國科技大學物理系。1987年于美國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校區(qū)）獲物理學博士。他多年參與普利高津（1977年獲諾貝爾化學獎、曾提出“耗散結構”理論）團隊的復雜系統(tǒng)研究。現(xiàn)任職于復旦大學新政治經(jīng)濟學中心，從事復雜系統(tǒng)和經(jīng)濟學研究。陳平教授關于中國經(jīng)濟、社會、文化發(fā)展的許多看法，值得關注。

　　茅于軾是一個學工程出身的經(jīng)濟學者，長期致力于經(jīng)濟學研究，具有明顯的自由主義傾向。他的一個著名觀點是“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

　　從2013年開始，陳平與茅于軾之間進行了一場關于“真理標準”的討論。陳平提出“實驗是檢驗真理的主要標準”，茅于軾則提出“邏輯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后來，陳禹（中國人民大學信息學院前院長、中國信息經(jīng)濟學會理事長）和孫絳（1988年于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商學院獲管理學博士學位，1997年曾擔任美國加州州立大學(長堤)商學院信息管理系系主任）也參與了討論.再后來，許多人參與了討論，從發(fā)言看，其中不乏重量級的學者。這場討論至少持續(xù)到2016年?；蛟S，這場討論還會繼續(xù)。

　　陳、茅等的這場討論，與40年前的那場討論，完全不在同一層級。40年前的那場討論，基本上與學術無關，是一場政治層面的討論。陳、茅的這場討論，已經(jīng)屬于學術范圍的討論，但基本局限于物理學和經(jīng)濟學的學科范圍之內(nèi)，屬于科學層面的討論，基本未進入哲學層面的討論。據(jù)我所知，歷史上老子、莊子、笛卡爾、萊布尼茨、貝克萊主教、休謨、康德、馬赫等曾就此問題進行過哲學層面的討論，近代以來，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卡爾·波普爾、托馬斯·庫恩、斯特芬•圖爾敏等曾進行過哲學層面的討論。

　　竊以為，體現(xiàn)當代“真理標準”問題思考最新成果的是圖爾敏（Stephen Toulmin），他用“主張（claim）”揚棄了“真理（truth）”，用“論證（argument）”揚棄了“檢驗（testing）”，用理據(jù)（warrant）揚棄了“證據(jù)（evidence）”和“標準（criterion）”。

　　這里是討論過程中陳平教授對茅于軾“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觀點的反駁。在陳平的反駁中，體現(xiàn)了審辯式思維（critical thinking），審辯式思維是今日中國人的“短板”，不論左右，不論偏愛社會主義者還是偏愛自由主義者，都普遍存在審辯式思維不足的問題。

　　陳平與茅于軾關于“真理標準”的討論，為問題討論樹立了一個好的榜樣：我不贊成你的觀點，但我尊重你的人格；我用事實（data，fact，evidence）和邏輯（logic，reason，rationality）反駁你的觀點，但我不輕易質(zhì)疑你的動機。　　

　　你(茅于軾)有個說法“替窮人辦事，替富人說法”。邏輯很對稱，漂亮。但是我認為你的分類有問題。如果你仔細讀亞當-斯密，他對富人是分類的。生產(chǎn)性的資本家，和寄生性的地主。他主張自由貿(mào)易是有立場的，就是保護工業(yè)資本家，打擊地主的利益。

　　我對西方與中國的觀察，富人有三類：一種是創(chuàng)造性的企業(yè)家，一種是吃遺產(chǎn)或地租的寄生者，第三種是過度投機者。美國金融危機的根源是金融寡頭的過度投機。新古典理論假設套利行為是負反饋，自動穩(wěn)定市場，實際上主導的是正反饋，放大不穩(wěn)定性。這是我反對弗里德曼和法瑪?shù)挠行袌隼碚摰脑?。新古典是半邊?jīng)濟學，只看負反饋，不承認正反饋的存在。金融行為就是正反饋，追漲殺跌。席勒和卡尼曼(2017年和2002年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謝小慶注)當然是對的。凱恩斯都比盧卡斯、弗里德曼清醒。

　　期權是雙刃劍。如今金融衍生市場總值為世界GDP的10倍，是美國GDP的50倍。美國人誰還做實業(yè)?

　　房地產(chǎn)投機是同樣道理，只是周期更長，后果更嚴重。中國現(xiàn)在搞的城市化，鼓吹增加財產(chǎn)性收入，實際上把大城市近郊農(nóng)民變成地主，自己不種地，把地租給內(nèi)地農(nóng)民種。實際上把房地產(chǎn)增值的負擔加在未來外地大學生和內(nèi)地農(nóng)民的頭上，等于類退所得稅。大批啃老族出現(xiàn)，都是新一代的寄生者。對付投機者，就是加強監(jiān)管，拆分寡頭。美國不做，中國就得堅持資本賬戶控制，而非金融自由化。對付寄生者，就是美國的高額遺產(chǎn)稅，但是捐贈基金免稅，才會有福特基金會，做公共服務。

　　窮人也該分類。我四清時碰到一個貧農(nóng)，解放前是地主，賭博輸光家產(chǎn)，土改時成了“貧農(nóng)”。我住在上海農(nóng)村，碰到一個農(nóng)民，告訴我賭博已經(jīng)輸了2套房子，現(xiàn)在去玩玉石了。美國歐洲的福利危機，一個重要原因是家庭瓦解。性自由結果一半的子女沒有父親，單身母親生一堆娃娃，吃救濟比上班的收入還多。黑人都不干臟活了，讓非法的墨西哥人做，墨西哥人只要取得公民權，就只有東歐人做了。真正對窮人的幫助，是給窮學生發(fā)獎學金，給農(nóng)民提供培訓機會，而非給房產(chǎn)，給錢。西藏的窮人，聽說拿到補助，就捐給寺廟，繼續(xù)要飯。西方和中國真正要改的扶貧政策都是教育問題，社保和福利解決不了問題，反而問題更大。中國目前學西方的福利政策，會造就一批懶人，財政窟窿越來越大。我建議你的邏輯改一下：“替創(chuàng)新者說話，幫勞動者升級。”但是，“不能替投機者辯護，要逼迫寄生者轉型。”不知你是否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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